「此時求和,他們未必不會答應。」
無非是多要些錢財利益……
總好過我南衛兒郎盡數埋骨他鄉。
御書房內嘆氣聲連連。
眼下,我們沒有別的法子了。
7
禮部派議和使團出發的第二十天。
南衛王城外的一家茶樓里,曲邕正悠閒地跟手下幕僚喝茶聽曲。
幕僚舉杯:「恭喜王爺,如今朝野之上,群臣對陛下頗有微詞,而百姓間亦有傳言,說陛下貪生怕死,南衛軍隊不戰而退,為求一時安穩,竟又是送金銀又是送城池……」
「陛下這次回來,倒是替王爺擔了個大麻煩。」
如若不然,朝臣和百姓現在罵的人,可就是他了。
曲邕閉著眼聽曲,食指輕點著桌子,看起來心情不錯。
他笑了笑:「本王那位姐姐,就不是當女王的料。」
「優柔寡斷,不夠心狠,有時候甚至有些蠢。」
「若不是父王偏心護著她,這王位,她也坐不上。」
說到最後,曲邕睜開眼。
他轉頭看著茶樓下人來人往的百姓,如鷹似的眸子裡閃過精光。
「算算日子,議和的使團應該也快到回來了吧。」
……
議和使團回來了。
大殿之上,他們大聲回稟。
「陛下,東慶同意議和,只是需要附加一個條件。」
我忙問:「什麼條件?」
使者擦了擦額角的汗。
「和親。」
「和親?誰和親?」
話一問出口我就頓住了。
南衛沒有適齡的公主,而使者欲言又止看著我的眼神又讓我心裡一慌。
陳墨怒喝:「放肆!豈敢對陛下不敬!」
「陳大人急什麼?」曲邕慢悠悠開口,他朝我拱手:「陛下深明大義,為國為民,此舉若能解南衛之危,陛下想必也會應的。」
「荒唐!陛下是一國之君,哪有她去和親的道理?」
「就是,陛下去和親了,咱們南衛豈不是無君無主了?」
「大人忘了嗎?王爺還在啊,攝政王德才兼備,定能替陛下守好南衛。」
「荒唐!太荒唐了!」
底下大臣們吵了起來。
整個大殿鬧哄哄的。
我有些頭疼,又覺得這東慶皇帝是不是就不想議和,存心想耍我玩呢。
正苦悶著,就聽見使者著急地大喊:「錯啦!錯啦!」
群臣安靜下來。
使者喘了口氣:「不是讓陛下去東慶和親,而是東慶要送人過來……給陛下當王夫!」
哦,我鬆了一口氣。
不是我去和親啊。
可下一秒,我一個激靈站了起來。
「送誰過來了?」
使者戰戰兢兢,回話的聲音都在顫抖。
「戚……戚鎮行,好像是戚將軍自己要求的。」
話音落下,整個大殿一片嘈雜。
我一屁股坐回去,如同丟了三魂七魄。
曲邕難看的臉色我看不見。
他們在底下吵些什麼,議論些什麼我也全然聽不見了。
8
戚鎮行是跟使者一塊來的。
此時已經身處南衛王城之內。
單槍匹馬一個人。
哦,還把我求和送去的金銀珠寶帶回來了。
也不知道是聘禮還是嫁妝。
所以算來算去,我不僅解決了陵嘉關之危,還不費一金一銀讓東慶戰神來給我做王夫了。
天底下有這樣的好事?
我一直秉持著懷疑的態度,直到戚鎮行被一頂轎子抬到了我的寢殿。
陳墨欲言又止地看著我:「陛下,您與王夫早些休息……」
我一把拽住他的袖子:「做什麼?」
「陛下。」陳墨作為近臣,苦口婆心地勸我:「如今戚將軍既然來了咱們南衛,總不好怠慢他的。」
他咬牙把袖子從我手中拽走。
而後招呼著宮女太監,盡數退離。
空蕩蕩的殿內,我僵硬地扭頭去看那頂怎麼看怎麼可怕的轎子。
一隻骨節分明、掌心布滿厚繭的大手一把掀開轎簾,戚鎮行彎腰從裡面走了出來。
他穿著一身黑金錦袍,頭髮被整齊束起。
這般打扮倒是少了些殺氣,多了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我呆呆地看著他,可戚鎮行冷冷地瞥了我一眼後就徑直去了偏殿。
我回過神,追上去。
好歹也做了三年夫妻,我與他說話便有些直截了當了。
「聽說你是自己要來南衛和親的?為什麼?」
戚鎮行腳步未停。
「當初拜天地時發過誓,要與你一輩子在一起,就連死也得埋在一塊兒的。」
他頓了頓:「我不像某人,我怕違背誓言,要被天打雷劈。」
毫無疑問,我就是那個違背誓言的「某人」。
我一直跟到偏殿門口。
戚鎮行進門後停下,轉身看著我。
他身量極高,這麼居高臨下地看著我時,壓迫感很強。
我下意識停了下來。
可又一想,不對啊,我是女王!
於是抬腳就要進去,可他卻抬手關了殿門。
聲音也很冷:「時候不早了,陛下,早點休息吧。」
砰——
殿門關上。
我反應過來,他這是還在生我的氣呢。
9
而且氣得不輕。
接下來好幾天,戚鎮行都不曾給我一絲好臉色。
身旁近臣替我不滿。
「王夫未免太不懂規矩。」
我勸:「算了算了,人生地不熟,他也是不適應。」
與他行至後園,正好碰到戚鎮行在練功。
只穿著一身單薄的練功服,大汗淋漓,衣裳被汗浸濕,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蓬勃有力的肌肉。
我看得有些熱,抬手扇了扇風。
眼睛卻控制不住往戚鎮行身上瞥去。
「成何體統!」
陳墨在我背後低喝一聲,我嚇了一跳。
在戚鎮行扭頭看過來的時候,心虛地站直了身體。
陳墨已經走了過去:「此乃南衛王宮,你身為王夫,怎可在大庭廣眾之下穿著如此不雅?」
戚鎮行擦了擦汗,將手中兵器放下。
壓根就不搭理陳墨。
陳墨氣急:「你你你……」
我趕緊上前和稀泥:「算了算了,王夫初來乍到,不懂規矩,讓人教教就好了……」
戚鎮行意味不明地瞥了我一眼,嗤笑一聲,轉身欲走。
他對我的態度還是那樣。
說實話,還是有點難受了。
自覺理虧,這幾天我想方設法討好他。
甚至還親自下廚,給他做了他曾經最喜歡吃的排骨湯。
可他一口沒吃。
那湯最後涼了,宮女要端下去倒了。
我攔了下來,讓人熱了熱,自己全喝了。
喝著喝著眼睛就有些發酸,心想怪不得他不喝呢,這湯一點都不好喝。
眼看著戚鎮行要走,我快步上前想同他說話。
卻有太監這時候來稟報:「陛下,錦棠公子來了。」
我一愣:「錦棠?」
宋錦棠,南衛相府嫡子。
生得英俊,頗有才氣,但不喜歡朝堂爾虞我詐,所以誓不入仕,只喜歡遊山玩水,編著遊記。
我還是公主的時候就很喜歡跟在他身後玩。
錦棠脾氣好,長得好,京城貴女都喜歡他。
只是後來,相府出了事,宋家男子盡數被流放,是我央求父王,救了宋錦棠一命,把他留在公主府當了個面首。
但只是名義上的。
後來相府平反,我便放他出府了。
太監補充:「聽聞陛下回朝,錦棠公子從千里之外趕回來的,路上遇到暴雨被耽擱了些時日,今日一到京城便進宮求見。」
「哦,那讓他進來吧。」
我沒多想,隨口就應了。
一轉頭,卻發現戚鎮行不知什麼時候停下了腳步。
他就站在那,隨意擦拭著手邊的紅纓槍。
宋錦棠很快就來了,步履匆匆。
他還是如從前一樣,瀟洒俊逸,只是眉宇間沒了少年氣,多了成熟穩重。
見到我,他臉上浮出笑意。
「陛下。」
多年不見,看到他我也挺高興,於是上前:「許久未聽聞你的消息?近來可好?」
「一切安好,謝陛下掛懷。」
「你我從小一起長大,何必如此生分?」
我與他聊了好一會兒,心裡一直還想著戚鎮行,於是尋機介紹:「錦棠,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
一轉頭,戚鎮行人已經不在那了。
陳墨小聲提醒:「陛下,王夫走了有一會兒了。」
我愣了愣,尷尬地收回手:「哦,好吧。」
錦棠看了我一眼:「陛下與王夫相處得似乎不太愉快?」
「是。」我嘆了口氣:「我惹他生氣了,怎麼也哄不好。」
「陛下是一國之君,願意屈尊降貴去哄他,已是陛下仁慈。」
宋錦棠微皺了眉:「陛下這般好,為何卻有人這麼不識抬舉?」
10
「不識抬舉」的戚鎮行,這次連面都不讓我見了。
我小心敲了敲他的門:「戚鎮行?」
「你把門打開,我有話同你說。」
「戚鎮行?戚衡!」
刷——
面前的門被猛地拉開。
戚鎮行現在我面前面無表情地看著我:「說什麼?」
「就……隨便聊聊。」
我打量著他的神色:「你以前不是很喜歡跟我聊天?」
「陛下若是無聊,可以去尋宋公子。」戚鎮行語氣無波無瀾:「聽聞以前在公主府,陛下也常跟宋公子夜談甚歡。」
怎麼連這個都打聽出來了?
那沒理由猜不出來我把他帶進公主府只是權宜之計啊!
我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你我就不能心平氣和好好說說話嗎?」
「我累了,陛下自便。」
戚鎮行一把甩開我的手,抬手便要關門。
他力氣有點大,我被甩得一個踉蹌,跌坐在地上。
肚子一陣墜痛。
「戚……戚鎮行。」
戚鎮行動作一頓,快步走過來要拉我。
我一把打開他的手。
「別碰我。」我額角滲出冷汗,聲音里也帶了怒氣:「叫太醫!」
……
內殿,太醫替我把完脈。
「有驚無險,臣為陛下再開幾副安胎的藥,陛下切記,定要好好療養,切勿磕碰了。」
太醫走後,整個內殿便只剩下我與戚鎮行。
他有些無措地站在那:「你……有身孕了?」
我突然覺得疲累,懶懶地翻了個身,背對著他。
「我先前與你寫的信里不是說了嗎?」
我頓了頓:「哦,我忘了,你沒看完我的信。」
「就像這麼些天一樣,你不聽我把話說完,不在意我為你做了什麼,也不在乎我會不會傷心難過。」
戚鎮行沉默地走到我身邊,半跪在床邊。
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撫上了我的小腹。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傷你。」
他聲音微澀:「我只是,只是有些想不通。」
「想不通什麼?」
「想不通你是愛我,還是怕我。」
這也想不通,笨死了!
我把他的手從我小腹拿開:「我累了,要休息了。」
戚鎮行頓了頓,又在我身邊站了好一會兒,才起身離開。
臨走前,他俯身將被子掖了掖。
我聽見他極低的輕嘆聲。
11
養了三四天,身體徹底養好了。
但我懷有身孕的事瞞不住了,大家都傳遍了。
幾個大臣憂心忡忡地過來:「陛下,您肚子裡的孩子是……」
「戚鎮行的啊。」我看著奏摺:「不是早就跟你們說過了嗎?」
大臣們愕然。
「戚……王夫認了?」
我皺眉:「什麼認不認的,孩子就是他的。」
「王夫頗有肚量。」
「此乃大丈夫也。」
「不錯不錯。」
什麼亂七八糟的,我懶得再聽他們說話,於是藉口累了,起身去了後園轉悠。
宋錦棠這些天常來看我,給我帶了許多他搜羅的小玩意兒。
很有趣。
剛到後園我就碰見他了,宋錦棠捧了個錦盒,笑著過來:「陛下您看,此物您定會喜歡。」
錦盒打開,裡面是個會動的琉璃金魚。
裡面不知道加了什麼機關,魚尾巴竟能來回遊動。
栩栩如生。
我看得新奇:「此物怕是不好尋吧?」
宋錦棠笑了笑:「陛下喜歡,便什麼都值得。」
我愣了愣,抬眸對上他的眼睛,有些尷尬地退開些,與他拉開了距離。
「有……有心了。」
宋錦棠走後,一旁太監提醒我:「陛下,方才王夫來了。」
我疑惑:「在哪?」
「就在不遠處的廊下,他見陛下與錦棠公子說話便沒過來,看了一會兒就走了。」
我點點頭,沒作聲。
這要是以前,我肯定立馬就去尋他了。
可如今我還有些氣他,於是也不著急去同他解釋了。
可我不去找他,他倒是來找了我。
「今夜,陛下有空嗎?」
「何事?」
「有事要同陛下稟報,關於你那皇弟……」
……
傍晚,我去尋戚鎮行。
他在殿前亭子裡擺了一桌飯菜,我一看就知道,這是他自己做的。
以前在桃源村,他就常下廚。
因為剛開始我做的東西實在是下不了口。
而我雖沒了記憶,可嘴巴實在挑剔。
戚鎮行曾被我氣得不輕。
久而久之,他的廚藝也越來越好了。
我心神微動,坐在他對面。
「要找我說什麼?」
「曲邕這段時間私底下派人來找過我。」戚鎮行直截了當,「陛下,你這王城,可真不少他的眼線。」
我皺眉:「他找你做什麼?」
戚鎮行喝了口酒。
「威逼利誘,還給我送了美人,讓我與他合夥,共謀大事。」
我只聽見一句「美人」,當即拍桌而起。
「你收美人了?」
戚鎮行:「……」
他沉默片刻,又意味不明地看了我一眼。
12(戚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