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會時,宋硯因朋友一句調侃砸了我的助聽器。
「你不是還有一隻耳朵能用嗎?」
「非要成天戴著這個破玩意,裝可憐給誰看呢?」
「還他媽嫌不夠丟人嗎!」
包廂里的所有人都在等著看我的笑話。
我卻沒哭沒鬧,只是默默打了報警電話。
助聽器,五千。
媽媽要擺很久的攤才能賺到。
宋硯得賠。
而我,拿到錢就給他提分手。
從此以後,天南地北,我和宋硯再不相見。
1
包廂里的歌聲突然停了下來。
我從手機螢幕上抬起頭。
就看見轉校生池悅站在我面前。
她眼睛微紅,雙手捏著拳垂在身側。
看上去既委屈又倔強。
我剛想開口問發生了什麼。
就聽見池悅帶著哭腔質問我。
「蘇蕎,你如果看不起我,那大可不必來我的歡迎會。」
我不解。
「我沒...」
話還沒說完,就被池悅打斷。
「你沒?那為什麼我剛才叫你幫忙切歌的時候,你故意假裝沒聽見?」
「其他人叫你切歌的時候,你就能聽見,偏偏針對我,你什麼意思?」
剛才,媽媽給我發消息問我什麼時候回家。
我解釋,「我剛才回消息去了,不好意思。」
池悅卻不依不饒。
「偏偏輪到我叫你切歌就回消息了?這麼巧?」
「蘇蕎,其實你真的沒必要針對我,我知道你心裡不舒服宋硯給我舉辦這次歡迎會。」
「但我早就說了,歡迎會的錢我會還給宋硯,我只是想借著這次歡迎會早點融入班級。」
我不是很理解,池悅為什麼會把宋硯扯進來。
宋硯出錢給她辦歡迎會的事,我心裡確實有些芥蒂。
但宋硯也給我看過他們的聊天記錄。
確實是池悅找宋硯借的錢。
宋硯這人一向大手大腳,幾千塊錢對他來說還不夠腳上的一雙鞋。
所以,這件事我也沒多想。
我把手機介面調出來,打開和媽媽的聊天記錄給池悅看。
「我沒針對你,剛才我真的在回消息。」
幾個同學也圍過來看。
紛紛勸池悅。
「蘇蕎真的在回消息,這就是個誤會。」
「對啊,誰能保證別人什麼時候發消息過來。池悅未免也太小氣了吧?」
下一秒,池悅的眼眶蓄滿了淚花。
她用力一推。
「我就知道,你們都不喜歡我。」
「剛才你們故意說那些我沒聽過的酒名,不就是想看我的笑話嗎?」
我的手機被她打掉在地。
一瞬間,我心裡的火躥了上來。
「誰想看你的笑話了?明明是你自己在沒事找事。」
同學也附和。
「大家都知道蘇蕎左邊耳朵不好,我們叫她切歌都是拿話筒喊的,你自己沒用話筒,包廂這麼吵,正常人都不一定能聽見,更何況蘇蕎。」
「對啊,本來也沒多大的事,你卻動手推人,還把人手機摔壞,也不知道是誰在針對誰!」
我彎腰,撿起手機。
螢幕碎了。
手機是爸爸在世的時候給我買的。
雖然款式很舊了,但我一直捨不得換。
我把它當珍寶一樣隨身攜帶。
現在卻被池悅隨隨便便就摔壞了。
鼻尖有些酸澀。
包廂的門就被人從外面推開。
宋硯拎著什麼東西從外面進來。
見大家都站起來圍在了一起,宋硯微微蹙眉。
走到我身邊問,「怎麼了?」
剛要開口,池悅就先一步道。
「宋硯,歡迎會取消了,你讓大家都回去吧。」
「為什麼取消?」
2
池悅吸了吸鼻子,一臉委屈。
「有些人不喜歡我,故意聽不見我說話,把我晾著,既然這樣那也沒必要舉辦歡迎會了。」
池悅說話的時候眼睛有意看向我。
宋硯立馬就明白了她話里的意思。
他一把將我摟進懷裡,笑著解釋。
「我當多大的事呢。」
「池悅,你是新轉過來的,不知道蕎蕎的左耳不好使,她肯定是沒有聽到,不是有意把你晾著的。」
池悅矢口否認。
語氣隱約帶著撒嬌的意味。
「怎麼不是有意的?」
「別人叫她切歌,她都能聽見,偏偏我叫她,她就聽不見了?」
「還有,我就只是問了她一句,她就帶著所有同學來懟我,不就是想讓孤立我嗎?」
「不歡迎我可以不用來,而不是來了還要破壞氣氛。」
說到最後,池悅掉了一滴淚。
「我只是想要早點融入集體,並沒有想要取代誰的位置,為什麼你們就這樣不容我呢?」
腰間的手猝然收緊。
然後又漸漸鬆開。
直至完全脫離。
宋硯鬆開我,身體微微朝池悅站的位置傾斜。
他盯著我,眼裡帶著懷疑。
「蕎蕎,她說的是真的嗎?」
有同學替我辯解。
「明明就是池悅沒事找事,和蘇蕎有什麼關係?」
池悅眼淚掉得更急了。
「我就知道,我說什麼都沒用。你們比我相處的時間更久,自然是站在蘇蕎那邊。」
「宋硯,算了。蘇蕎是你的女朋友,我沒想讓你們為了我鬧不愉快。」
她轉身,拿起包,作勢要走。
「今天的聚會就到這裡吧。」
「欠你的錢,我會儘早還給你的。」
池悅轉身時,抹了抹眼淚。
宋硯看在眼裡,眉頭皺得更深了。
他大步過去,攔下池悅。
「蕎蕎雖然是我的女朋友,但我也不是是非不分的人。」
宋硯哄著池悅,把人拉到我面前。
猶豫片刻後,他開口道。
「蕎蕎,要不你給池悅道個歉吧。」
「我知道你肯定不是故意的,但事情也是因你而起,你破壞了她的歡迎會,給她道個歉不過分吧?」
我不可置信的看著宋硯。
「我沒做錯Ŧű̂₈任何事,我憑什麼道歉?」
宋硯卻沉了臉。
「你沒做錯事,那她怎麼會哭?」
「道個歉也不會讓你少一塊肉。」
我從包里把手機拿出來,將碎裂的螢幕攤在宋硯面前。
「怎麼摔成這樣了?」
我還沒開口,就有同學搶答。
「池悅推蘇蕎摔的。」
宋硯看了眼我,又看了眼身旁抽抽噎噎的池悅。
池悅紅著眼,像一隻受驚的小兔子。
「我就只是在氣頭上,輕輕推了一下她,我也不是故意的。」
我冷笑。
「是不是故意的你自己心裡明白。」
被摔壞的手機明明是我的,池悅卻仰頭望著宋硯。
可憐巴巴。
「宋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知道你們都不信我,可我真的......」
池悅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宋硯打斷了。
宋硯的眼裡是明晃晃的憐惜。
他抬手,動作親昵的揉了揉池悅的頭髮。
輕聲安撫。
「我信你。」
說罷,他抬眼看我,眼神冷峻。
「她也不是故意的,一個手機而已,我替她賠給你。」
我滿眼不可思議的看向宋硯。
「你說什麼?」
站在他身後的池悅,微微揚眉。
宋硯重複。
「我說一個手機而已,我替她賠給你。」
「你給她道歉。」
我輕笑。
捏著手機的手卻一寸寸收緊。
碎裂的螢幕劃傷掌心。
細細密密的疼讓我被酒精微醺的腦袋逐漸清醒。
清醒的看清了宋硯此刻更偏袒池悅的心。
「宋硯,我們分手吧。」
3
池悅比宋硯先一步拽住我。
剛才還不饒人的她,此刻卻突然開始道歉。
「蘇蕎,分手是大事,你別因為我和宋硯吵架。」
「今晚的事就當是我錯了,行嗎?你別遷怒到宋硯,他今天為了幫我操持歡迎會已經很累了。你身為女朋友不體諒他就算了,怎麼能為了一點小事就給他提分手呢?」
我知道池悅的小心思。
她故意說宋硯為了她的歡送會如何奔波,就是為了激怒我。
她也確實做到了。
我抬手,用力甩開她。
池悅沒站穩,踉蹌著往後推了好幾步。
撞翻了桌子上的一個打包盒。
打包盒裡的東西灑了出來。
是城南那家紅糖小湯圓。
池悅又哭了。
「宋硯,對不起。你跑那麼遠給我買的小湯圓,還沒吃就被我撞翻了。」
原來,宋硯今天說沒空來接我,是要去城南給池悅買紅糖小湯圓啊。
來回十幾公里。
他們之間,什麼時候關係這麼親密了?
之前我說想吃,讓他陪我去買。
他總拿太遠之類的話來搪塞我。
我盯著淌了滿地的湯水,忽地就明白了。
不是距離太遠了,而是我並非那個能讓他甘願奔波的人罷了。
宋硯的臉沉了。
他焦急了拽住池悅被燙紅的手,溫柔又細緻的用冰桶里的冰給她冰敷。
我站在一旁,怔怔看著。
突然想到爸爸出車禍的那個晚上。
宋硯也是這樣溫柔,這樣細緻地幫我擦掉臉上的淚和手上的血。
時過境遷,物是人非。
空調風吹過,臉上有一絲冰涼。
抬手,觸摸到一陣濕潤。
我才驚覺自己流了淚。
擦掉眼淚,轉身離開。
手腕卻被人從後面用力一扯。
我整個人都被拽得踉蹌。
下一秒,左耳傳來一陣刺痛。
戴在耳朵上的助聽器被人大力扯下。
連帶著還扯下來幾根頭髮。
耳根處的痛一直蔓延到頭皮,整個左邊都疼得發麻。
宋硯把我的助聽器硬生生扯了下來。
他推開我。
我沒站穩摔倒在地。
剛好倒在了那片粘膩的糖水上。
白色的裙子,瞬間沾滿了紅色的糖水,粘膩又噁心。
宋硯居高臨下的睨著我,語氣冰冷。
「蘇蕎,我都說了很多次了,我幫池悅只是因為在她身上看到了你過去的影子。」
「你為什麼非要針對她呢?」
「你是不是忘了,你現在能進南中讀書,也是因為我家的關係。」
「在貴族學校讀了兩年,就忘記自己也只是一個擺攤小販的女兒了?」
他越說越難聽。
「學人搞孤立那一套?也不看看自己有沒有那麼資格!」
我能進南城中學讀書確實是宋硯父母打點的關係。
但我從來不覺得自己進了貴族學校就高人一等。
更沒有忘記過自己的身份。
也沒有刻意掩飾。
班裡不少同學還吃過我媽媽做的滷肉餅。
他們從來不會嫌棄我,更不會拿我不優渥的家庭來嘲弄我。
換而言之,如果他們看不起我,那也不會看得起池悅,更不會來參加她的歡迎會。
可是宋硯,我的男朋友,從小就認識的竹馬,居然還不如這些萍水相逢的同學。
他是不是忘了。
自己也是從那個破院子裡走出來的?
我從地上爬起來,去搶宋硯手裡的助聽器。
宋硯高高舉起,眼神如刃。
「給池悅道歉。」
同學紛紛勸宋硯。
「這件事本來就不是蘇蕎的錯,宋硯,你別太過分了!」
這幾年宋叔叔的生意越做越大。
宋硯從最初和我分食一包辣條的鼻涕蟲,變成了如今一頓飯就動輒上萬的大少爺。
他早就聽不慣別人對他的置喙了。
冷著眼看向那位同學。
「張倩,你家的食品廠最近是不是在拉投資?」
一句話,所有同學都禁聲了。
雖然我和同學們的關係都還可以,但也沒人敢為了我,得罪宋硯。
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對我的同情。
我看著池悅臉上挑釁的表情,道歉的話遲遲說不出口。
三秒的安靜。
我忍著心中的酸澀,剛要開口。
「啪」的一聲脆響。
宋硯將我的助聽器重重摔在了地上。
我霎時瞪大雙眼。
幾乎是瞬間屈膝跪了下去,連滾帶爬的去撿助聽器。
宋硯的聲音自頭頂傳來。
冷冽刺骨。
「既然戴著也聽不見別人說話,那他媽就別戴了。」
4
我沒理會宋硯的話,胡亂的把助聽器往耳朵上套。
聽不見。
摘下來用衣服擦了又擦。
重新戴上。
還是聽不見。
為什麼還是聽不見。
眼淚大滴大滴落下。
宋硯見狀,手指一點點收緊。
他也不知道自己剛才為什麼就發了那麼大的火。
因為蘇蕎動手推了池悅嗎?
不是的。
池悅對他來說真的不算什麼。
他只是覺得池悅太像以前的蘇蕎的。
那個弱小,需要人保護的蘇蕎。
而不是現在,倔強不肯低頭的蘇蕎。
蘇蕎的眼淚,重新喚回了他的理智。
宋硯伸手來拉我。
「別戴了,助聽器已經壞了,大不了我給你買一個新的。」
我像是沒聽見宋硯的話。
用力推開他。
重新買新的?
對宋硯來說什麼都能換新的。
手機可以。
助聽器可以。
他身邊的位置,是不是也可以?
這個助聽器是媽媽攢了好久的錢給我買的。
五千塊錢。
媽媽要出多少次攤,要賣多少個餅,才能賺夠。
在宋硯這裡,還抵不過給池悅的一個道歉。
宋硯被我推翻後,臉色徹底黑了下來。
他站起來,一腳踹翻我身旁的垃圾桶。
巨大的聲響在我右耳爆發。
我被嚇得震了一下。
隨即是他輕蔑的聲音。
「蘇蕎,老子早他媽看不慣你隨時隨地戴著那個破助聽器了。」
「你知不知道我早想把你的助聽器摔了,我身邊的兄弟都他媽笑我找了個殘疾人當女朋友。」
我聽著宋硯的話。
感覺心臟被人切割得七零八碎。
「你不是還有一隻耳朵能用嗎?成天戴著那破玩意裝可憐給誰看呢?」
「你是不是覺得南中有錢人多?想背著我重新勾搭一個,好一腳把我踹了?」
「隔壁班那個沈逸白就挺有錢的,你前幾天和他有說有笑,是不是已經勾搭上了?」
「啪!」
清脆的巴掌聲讓包間徹底安靜了下來。
宋硯紅著眼和我對視。
意識到自己剛才說了多離譜的話之後,宋硯眼裡閃過一絲慌亂。
他也不是有意出口傷人的。
只是他前天看到蘇蕎在操場上和沈逸白有說有笑,他心裡就煩躁。
他知道蘇蕎對沈逸白沒別的意思。
但同為男生,他比誰都清楚沈逸白的心思。
蘇蕎雖然有一隻耳朵先天不好使,但她長得好,成績也好,性格也招人喜歡。
學校里除了他,有錢的公子哥比比皆是。
他沒有安全感。
但他又不可能跑到沈逸白面前去發瘋,這很掉價。
更何況剛才蘇蕎竟然為了那麼一點小事就給他提分手。
分手是隨隨便便就能說的嗎?
所以,他想借這次機會發泄。
把心中的不滿說出來。
希望蘇蕎能明白,他就是吃醋了。
他需要她哄哄。
哄哄就能好。
只要蘇蕎低一下頭,服一個軟。
她讓他跪下來道歉,他都願意。
可是蘇蕎卻用失望至極的眼神看著他。
語氣里也積攢著心灰意冷。
「宋硯,我們分手吧。」
「真的,分手吧。」
5
我報了警。
不僅因為宋硯砸了我的助聽器。
還因為池悅摔壞了我的手機。
警察調取監控的時候,池悅一直在旁邊哭。
她拉著宋硯的衣角,嗓音怯ṱü⁻懦。
「宋硯怎麼辦?如果讓我爸知道,他一定會打死我的。」
「嗚嗚嗚,我也不是故意動手推她的,當時大家都向著她,我只是覺得自己被孤立了,才......」
宋硯點了一隻煙。
眼裡透著一股躁意。
他看向我,語氣不悅。
「蘇蕎,差不多行了。」
「一部手機而已,至於嗎?」
我反問。
「她既然知道她爸會動手打人,推我之前就應該想清楚後果。」
宋硯蹙眉盯著我。
「你怎麼這麼咄咄逼人?非要逼得池悅挨揍你心裡才痛快是嗎?」
「一部破手機,我都說了替她賠給你,你還要怎樣?」
小時候宋硯的爸媽常年在外。
宋硯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我家度過的。
他也曾把我的爸爸叫做蘇爸爸。
現在,換來的卻是一句輕飄飄的「一部破手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