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給下肢癱瘓的老伴喂飯,女兒破天荒的從外地趕回來。
「媽,你搬出去吧,我婆婆要來長住。」
老伴聞言,順勢打翻我手裡的碗。
「你今天就搬走吧,以後讓曉悅來照顧我就行了。」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覺氣血攻心。
為他端屎端尿十年,如今竟要被掃地出門?
老伴躲閃著我的目光,從枕下摸出一個紅本。
「其實,咱倆當年沒領證。你沒名沒分,現在女兒識大體,懂得為婆婆著想,你得支持,再說了你總不能賴在我家吧?」
話音未落,出版社的消息就彈了出來。
我寫的癱瘓老人題材的小說被影視公司以八百萬買去改編權。
那是我就著灶光寫了五年的作品,之前怕他說不務正業,一直藏著。
我訂了環球旅行的旅居團,出門時只帶走了手稿。
從此,我不是誰的老伴,也不是誰的媽,只是我自己。
這後半輩子,我要為自己活。
第一章
我看著輪椅上那個我伺候了十年的男人,我的丈夫孫向群。
他避開我的目光,渾濁的眼睛裡沒有一絲愧疚,只有如釋重負。
十年,三千多個日夜。
我打過三份工,洗過碗,掃過大街,就為湊夠女兒的學費和他的醫藥費。
我像個陀螺,在這個所謂的家裡旋轉。
ťŭ̀₃可原來,一切都是假的。
那個紅本子是假的。
幾十年的夫妻名分是假的。
女兒的聲音還在耳邊,「媽,你快搬出去吧,我婆婆要來長住。公公剛走,她一個人在家觸景生情,我們得接她過來養老。」
多孝順的女兒。
為了她剛喪偶的婆婆,可以立刻讓她親媽搬出去。
孫向群更是絕情。
「你沒名沒分,總不能賴在我家吧?以後讓我女兒照顧我就行。」
我只覺得可笑。
這房子裡的一磚一瓦,哪一樣沒有我的血汗?
可法律上,我確實只是個外人。
一股冰冷的怒意從腳底竄起,瞬間凍結了所有的委屈和悲傷。
我沒有哭,也沒有鬧。
只是默默地走進衛生間,鎖上門。
我看著鏡子裡那個面容憔悴眼窩深陷的女人,她穿著地攤上買的、洗得發白的舊衣服,身上散發著油煙和藥味混合的氣息。
虞芝蘭,這就是你。
我擰開水龍頭,用冷水狠狠撲臉。
冰涼刺骨,卻讓人異常清醒。
倏忽間我想起還未去領取的版權費。
以前總想著用這筆錢給家裡添台新冰箱,給孫向群換個更好的輪椅,甚至盤算著是不是該給女兒換輛好車,讓她在婆家更有面子。
現在想來,蠢得可憐。
我拿出手機,冷靜地查詢領取改編費的流程。
然後,我開始收拾行李。
我的東西少得可憐,幾件舊衣服,一些零碎。
拎起輕便的行李箱,我最後看了一眼這個我經營了幾十年卻毫無立足之地的家,頭也不回地離開。
下樓時,我打電話預約了最快出發的環球旅居團,並訂好了今晚的酒店。
第二章
我在銀行的會客廳等待提取改編費時,手機鈴聲驟然響起。
是女兒孫曉悅。
我劃開接聽,沒說話。
「媽!你人呢?!」
她的聲音氣急敗壞,「家裡亂套了!爸的午飯怎麼辦?我婆婆馬上就要到了,你趕緊回來!」
我看著銀行電腦上顯示的版權費到帳確認信息,語氣平靜。
「我已經說過了,我走了。」
「你走哪兒去?!」
她尖叫,「虞芝蘭你鬧什麼!就因為我爸那句話?你至於嗎?趕緊回來!我平時在外地忙工作,妍妍一直跟你這個外婆長大,她看不見你該著急了,要是妍妍沒人接出了事,我跟你沒完!」
「孫曉悅。」
我打斷她,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
「你是成年人,你的孩子,你的父親,你的家,理應你自己負責。以後,不要再打電話給我了。」
「你......!」
她大概沒聽過我用這種語氣跟她說話,一時語塞,隨即更加憤怒。
「好!你好樣的!有本事你永遠別回來!我看你在外面怎麼活!餓死街頭別來找我!」
「不勞費心。」
我直接掛斷,然後將ẗůₐ她和孫向群的號碼拉黑。
世界瞬間清凈。
我知道,這還不夠。
他們不會甘心,還會想辦法找到我,用親情、用責任繼續綁架我。
可我沒想到他們的道德綁架來得那麼快。
剛在酒店辦好入住,房門就被敲響。
孫曉悅帶著她婆婆找來了,身後還ţũ₅推著坐在輪椅上的孫向群。
「媽!你真在這兒住酒店?」
孫曉悅一進門就拔高聲音,指著桌上的行李箱,「你知不知道爸在家餓了一天?我婆婆剛到連個住的地方你都沒收拾好,你就這麼自私?」
她婆婆也跟著抹眼淚,伸手想去拉我的胳膊。
「親家母,有啥委屈咱回家說,別在外面折騰。讓外人看見丟人,得罵你不顧家了,況且你家向群癱了十年,離了你可咋活啊?」
孫向群沒說話,只是低著頭,手緊緊攥著輪椅扶手,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孫曉悅餘光瞥見了我放在床頭的手稿,一臉不屑。
「虞芝蘭,你拿本破書幹嘛?」
孫曉悅一把掃過手稿,紙頁散落在地上。
「趕緊跟我們回家!妍妍剛才打電話哭著找外婆,你要是不回去,她今晚都睡不好!」
「我不回。」
我彎腰撿起手稿,慢慢撫平褶皺。
孫向群這才抬頭,語氣帶著威脅。
「虞芝蘭,你別給臉不要臉!這房子是我的,你沒名沒分,再不回去,我就把你東西全扔出去!」
他婆婆也跟著幫腔,「是啊親家母,沒領證也過了這麼多年,你別太較真。咱們女人家,不就是為了老公孩子活嗎?」
這時酒店服務員敲門送水,看到滿地的手稿,忍不住多問了一句。
「阿姨,您這是要出書啊?看著像挺厚的手稿。」
孫曉悅立刻搶話,「什麼出書!就是她沒事瞎寫的破東西,想賣錢?得看收廢品的要不要!」
她婆婆也跟著笑,「是啊,女人家還是把家裡照顧好最重要,寫這些沒用的幹啥。」
服務員沒再多說,放下水就走了。
我看著他們,突然覺得沒必要再解釋什麼。
他們從始至終,都沒正眼看過我在乎的東西,沒覺得我也有自己的想法和價值。
「我已經訂了明天的旅遊團。」
我把手稿放進行李箱,拉上拉鏈。
「家裡的鑰匙我放在玄關柜上了,孫向群的康復手冊和妍妍的接送時間表,我也整理好了,放在茶几上。」
「你真要走?」
孫曉悅不敢相信,「你沒工作沒收入,在外面怎麼活?等你沒錢了,還不是要回來求我們!」
孫向群也冷笑,「我看你能撐多久!過不了三天,你就得哭著回來!」
第三章
深夜,我正對著行李箱整理手稿。
指尖剛觸到最底下那頁寫著大結局的紙,酒店走廊就傳來一陣急促的輪椅滑動聲。
滾輪碾過地毯的悶響,混著孫曉悅拔高的叫嚷,隔著門板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媽!你快開門!我爸他快不行了!」
我手一頓,想起昨天在酒店大堂撞見的畫面。
孫向群坐在輪椅上,正偷偷往嘴裡塞包子。
看見我時慌忙把剩下的半個藏進兜里,臉色哪有半分虛弱。
但門外的哭聲越來越凶,還夾雜著孫曉悅婆婆刻意放大的哽咽。
「親家母啊!向群從昨天就滴水未進,剛才咳得厲害,嘴角都見血了!你就開開門,哪怕看他一眼也好啊!」
猶豫間,手機突然彈出妍妍幼兒園老師的消息。
「虞阿姨,妍妍今天一直問外婆什麼時候來,中午飯也沒吃,您要是方便,能不能給孩子打個電話?」
附帶著一張妍妍抱著我織的小毛衣發獃的照片。
心尖像被揪了一下,我起身去開門。
門剛拉開一條縫,孫曉悅就推著輪椅順勢擠了進來。
輪椅上的孫向群果然臉色蒼白,嘴唇泛著青。
胸口還沾著幾點暗紅的痕跡,像是咳出來的血。他婆婆手裡攥著個保溫桶,一進門就往我手裡塞。
「這是熬好的小米粥,向群就愛喝你煮的,你喂他兩口吧,求你了。」
我盯著那桶小米粥,鼻尖突然泛起熟悉的糊味。
這味道,和我昨天早上倒在廚房水槽里的那鍋糊粥一模一樣。
孫向群明明知道我熬粥從不會糊底,除非是故意煮過頭。
「先把他推到沙發那邊吧。」
我側身讓ẗṻₘ他們進來,目光掃過孫向群垂在輪椅扶手上的手。
指縫裡還沾著點暗紅色的顏料,和他胸口的血跡顏色分毫不差。
剛把保溫桶放在茶几上,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是出版社編輯的視頻電話。
我沒避開他們,直接接了起來,螢幕里立刻跳出編輯興奮的臉。
「虞老師!影視公司ţûₚ的張總特意從外地飛過來了,說您小說里那段女主深夜給癱瘓丈夫擦身,發現他藏著止痛片卻不肯說的細節,寫得太戳人了!想請您當劇本顧問,年薪保底五十萬,還能參與劇情改編,您看您今天方便......」
「五十萬?!」
孫曉悅的聲音突然炸響,伸手就想搶我的手機。
「虞芝蘭!你哪來的這麼多錢?是不是偷偷拿了我爸的存款?!」
她的指甲差點劃到螢幕,我側身躲開,編輯在那頭也愣了,試探發問。
「虞老師,您這邊沒事吧?要不要我讓張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