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戚鎮行才明白曲邕來找他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曲南星愚蠢,根本就不配當這一國之君,戚兄,以你治軍之能加上我的地位人脈,我們互相幫襯,共圖大事豈不美哉!你就甘心當個無權無勢的王夫,任天下人取笑?」
戚鎮行心想,曲南星確實不是當一國之君的材料。
可這又如何?
她是南衛王女,王位本該是她的。
她又有賢臣輔佐,就算資質平平也不會出太大過錯。
況且,他若真貪圖權勢,從一開始就不會自請來南衛,做個人人看輕的王夫。
不過是想陪在她身邊罷了。
權勢,誰稀罕。
他要的,不過是她平安。
戚鎮行扭頭看著曲南星,她還在那喋喋不休。
「美人?幾個美人?哪裡的美人?你都收了?藏哪了?你那偏殿藏得下?」
「說話啊!你是不是心虛了?」
曲南星掐著腰瞪他:「你是王夫,你只能忠於我一人,不然是會被處死的!」
「……沒被別人看到吧?」
戚鎮行伸手握住了曲南星的手,忍著笑把她輕輕拽坐了下來。
「別生氣,我沒收。」
曲南星撇撇嘴:「哦。」
13
戚鎮行說,曲邕心有不軌。
「我暗地裡探查過,此人慣會收買人心,且這麼多年暗中發展自身勢力,斂財無數,又通過賭場酒肆將錢財轉移出王城,不知去向。」
我疑惑:「他要這麼多錢做什麼?」
戚鎮行:「……招兵買馬。」
「陛下,你這位皇弟,野心不小。」
……
戚鎮行喝了些酒,臉上連著脖子都有些微微泛紅。
他輕扯了扯衣領,露出一大片小麥色肌膚,我偷偷瞥了一眼,然後又瞥了一眼。
我承認,許久未和他親熱,我有些想他。
可如今我懷了孕,戚鎮行又不給碰。
唉。
折磨。
心裡默念了兩下阿彌陀佛,我惡狠狠地吃了兩口菜。
那邊戚鎮行仿佛沒有察覺,一隻手撐著頭。
這樣的姿勢讓他前襟撐開,露得很多了……
我拿手扇了扇風。
心道這人八成是故意的。
「可惡,光給看,不給碰。」
「誰說不給碰。」
我一愣,抬眸看過去,戚鎮行目光灼灼地看著我,眼神清明,沒有半點醉意。
他勾了勾唇角,帶著股意味不明的笑。
「我是陛下王夫,陛下自然想碰就碰。」
「真的?」
我有些高興,抬手就伸過去。
伸到一半,被戚鎮行扼住了手腕。
「你敢耍我?」
戚鎮行搖頭:「只是想讓陛下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
他眯了眯眼:「以後,離那宋錦棠遠一些。」
我反應過來:「啊,你這是吃醋了?」
「是,吃醋了。」
戚鎮行輕輕用力,就把我拉進了他懷裡。他從背後攬著我,溫熱的手掌小心護著我的腹部,動作稱得上溫柔。
他說:「看到我的妻子跟別的男人說說笑笑,甚至曾經一起生活,一起玩樂,我就不高興,就想生氣。」
他點了點自己的心口:「這裡,就酸得很。」
他聲音發悶,我亦有些怔愣。
「戚鎮行,你不恨我了?」
「從來就沒恨過你。」戚鎮行的下巴搭在我的肩膀,「我只是覺得,自己是不是沒有給夠你安全感,才會讓你不辭而別,又恨自己沒能及時追上去保護你,才讓你在那兇險匪窩走了一遭……」
「我當時,真以為你死了。」
「後來收到你的信,我不相信,卻又心存僥倖,於是才來了南衛王城,來看看那信中所說是不是真的。」
「看到你還活著的那一刻,心裡什麼也沒想了,只是感念佛祖保佑,唯餘慶幸。」
我轉過身,在月光下看清他泛紅的眼眶。
這個鐵骨錚錚的漢子,竟為我落了淚。
「我不怕你。」我捧住他的臉,「戚衡,我從來都不怕你。」
「不管你是戰神殺神凶神,我都不怕。」
「在我心裡,你只是桃源村的戚衡。」
他眸光一顫。
我摟住他的脖子:「我怕的是……我會因為太愛你,而捨不得離開,所以當初才會不辭而別。」
「對不起。」
……
那天夜裡,戚鎮行沒回他的偏殿,留在了我這裡。
我縮在他懷裡,感受著熟悉的體溫,終於睡了回南衛以來的第一個好覺。
我做了一個夢。
夢到我們仍在桃源村,他會在打獵一天回來後,在院子裡給我做鞦韆。
而我學著鄰家大娘的模樣給他烙餅,可烙出來的餅烏漆嘛黑,他也一個不剩全都吃了。
最後只是委婉地提了建議:「娘子,下次烙餅,火候可以稍微小一點,雖然這次做的也很好吃,但下次一定會更好吃。」
真是個美夢。
……
戚鎮行說曲邕對我虎視眈眈,尤其是我現在懷了身孕。
若孩子降世,他名正言順的王位第一繼承人的地位也沒有了。
而敵在暗,我在明,各種明槍暗箭防不勝防。
所以,我們得順水推舟,逼他自己露出馬腳。
我想了想:「怎麼逼?」
戚鎮行:「他既沒有把柄,那我們便造一個把柄。」
14
王府。
曲邕幕僚急匆匆入了書房:「王爺,出事了!」
曲邕皺了皺眉:「怎麼了?」
「聽說昨夜巡防營在城郊抓了一個人,據說是三年前刺殺陛下的刺客之一,目前已經被扭送到大理寺了!」
砰——
曲邕猛地起身,因動作太大,差點帶翻了面前的桌子。
他低聲質問:「當年的那幾人不都處理乾淨了嗎?」
「對啊,張大回稟是處理乾淨的,不過他說當時有一個刺客胸口中了一刀,跌落山崖,所以沒有找到那人屍體,該不會,真是他活著回來了吧?!」
「廢物!」
曲邕低罵一聲,來回踱步。
「若真是他,那可就麻煩了。讓人去打探一下虛實,不要引人注意。」
「是。」
……
大理寺這幾天忙得很,不知道抓到了什麼罪大惡極的犯人,關在了牢房最裡面,還有重兵把守。
就連每日來送飯的獄卒都要經歷層層檢查。
月上柳梢,天徹底暗了下來。
一個黑影避開眾人,悄無聲息地潛入到大理寺牢房裡。
他換上了獄卒的衣裳,輕鬆避開眾人,來到最後一間牢房門口,他開了鎖,走了進去。
「早該死的人,偏偏要苟延殘喘地活著,平白惹得主子不痛快。」
他抽出匕首,動作極快地朝著角落裡被鐵鏈束縛住的人刺去。
可就在匕首即將刺入那人瞬間,原本還沒什麼動靜的人猛地抬手,用腕間鐵鏈擋開了來人的攻擊。
刺客大驚,也在此時意識到不對,轉身就要走。
卻被男人一把抓住了肩膀,纏鬥起來。
越打,就越心驚。
他不是這男人的對手!
這一切,不過是一場騙局!
不出片刻,刺客的四肢盡數被男人擰斷,就連下巴也被卸了,齒間的毒藥被摳出來,他被徹底俘虜。
男人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
將披散著的頭髮重新紮好,露出一張英俊堅毅的臉。
「戚……」
刺客驚駭地看著他。
因被卸了下巴,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15
我下旨查封攝政王府時,曲邕人已經不在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的京城。
我命人去追剿,卻在半個月後得到了一個消息,曲邕在東境臨垣城起兵,打著清君側的名義帶著數萬兵馬往南衛王城而來。
「他這下,是真的反了。」
我送戚鎮行出征那天,幾個大臣圍著他嘖嘖誇讚。
「王夫英勇善戰,真乃人中翹楚。」
「王夫與陛下真是天作之合。」
「甚好甚好啊!」
這群老東西變臉的速度比翻書還快。
戚鎮行翻身上馬,他低頭看向我:「不用擔心我,我快去快回。」
他俯身在我臉側印下一吻。
「你和孩子,安心等我回來。」
隊伍浩浩蕩蕩往東邊出發。
離得遠了,我才發現隊伍里有個很不和諧的身影。
那人穿著鎧甲鬆鬆垮垮,像是被人硬拉上馬的。
我問陳墨:「那人是誰?」
「是錦棠公子。」
我驚愕:「什麼?」
「王夫說,兩軍交戰之地地勢險要,地處青虎崖,有迷障飛石,若能好好利用定能如有神助。錦棠公子曾在那遊歷數月,對那地勢熟悉,所以請他一同前去。」
我愣了愣:「錦棠他……願意啊?」
「起初是不願的。」陳墨委婉地笑了笑,「陛下也知道,王夫略懂些拳腳。」
我:「……」
戚鎮行出征的這段時間,我在王宮好吃好喝地養著。
肚子早就顯懷了,人也長胖了一些。
大臣們怕我太累,在政務上幫我分擔了許多。
所以日子過得還算滋潤。
可時間久了,我就有些想戚鎮行了。
他送回來的書信非常言簡意賅。
「安好,勿念。」
「大捷,勿念。」
久而久之,我也就不寫信問他了。
可沒過多久,他就自己寫信回來。
信長了許多。
「大敗叛軍,正乘勝追擊殘餘隊伍。青虎崖生有一種野果,名為相思果,味酸,你應該會喜歡。只是它不易儲存運輸,不然我便帶些回去與你嘗嘗。崖下有個小村莊,有點像我們當初住的桃源村,如果有機會,我帶你來看看,小住幾日也可。雖然這裡一切安好,但也請夫人多念念。」
我看了這信,便能想像到戚鎮行寫信時百般糾結的模樣。
於是忍不住笑出了聲。
笑著笑著,又有些酸澀。
摸了摸肚子,我道:「怎麼?你也想你爹了?」
16
快入夏時,戚鎮行傳來了最後一封信。
他們活捉到了曲邕,正帶著他回京呢。
我大喜過望,一下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當即便覺得不對勁了。
陳墨:「陛下?」
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快……叫太醫,我好像要生了。」
……
宮裡一下子忙碌起來。
我攥著錦被的手指節發白,冷汗浸透了中衣。
殿外暴雨如注,雷聲轟鳴,卻蓋不住我一聲聲痛呼。
「陛下再使把勁兒!」產婆的聲音在耳邊忽遠忽近,「小殿下就快出來了!」
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襲來,我咬破了嘴唇,血腥味在口中蔓延。
殿內燭火搖曳,照得每個人臉上都蒙著一層陰翳。
「已經六個時辰了……」陳墨在屏風外來回踱步,「太醫,陛下情況如何?」
老太醫的鬍子都在發抖:「胎位有些不正,再拖下去恐有性命之憂……」
「閉嘴!」我深吸一口氣,「我,我不會有事……」
話音未落,又是一陣劇痛。
我眼前發黑,恍惚間聽見殿門被猛地撞開的聲音。
「南星!」
熟悉的聲音穿透雨幕,帶著風塵僕僕的寒意。
我勉強睜開眼,看見戚鎮行鎧甲未卸,滿臉雨水地衝到我床前。
手上還戴著染血的護腕。
他自知身上髒污,沒敢碰我。
只是站在一旁。
「我回來了。」他聲音沙啞得厲害,「別怕,我在這兒。」
我抓著他的手臂,指甲深深陷進皮肉:「戚衡...我好疼...」
指甲抓傷了他的手臂。
血腥味混著他身上雨水的氣息,竟奇異地讓我安心了幾分。
「還記得在桃源村那次嗎?」他貼著我的耳畔低語,「你非要學騎馬,結果摔下來扭了腳……」
我虛弱地點頭。
那時他背著我走了十里山路去找郎中,路上還給我摘野果子吃。
「當時你疼得直哭,說再也不要騎馬了。」他輕笑著擦去我額頭的汗, 「可第二天就纏著我教你……」
產婆突然驚呼:「看到頭了!陛下快用力!」
戚鎮行隔著衣袖緊緊握著我的手:「南星, 再堅持一下。等孩子出生,我帶你去青虎崖看相思果, 那裡的日出比桃源村還美……」
我仰頭看著他堅毅的下頜,積蓄最後的力量。
隨著一聲撕心裂肺的叫喊, 嬰兒嘹亮的啼哭聲劃破雨夜。
「是個小公主!」產婆喜極而泣。
戚鎮行顫抖著吻我汗濕的額頭, 我這才發現他眼角有淚。
我太累了,卻還是撐著力氣問:「怎麼,今日就回來了?」
「太想你了,便日夜兼程趕回來, 幸好, 趕上了。」
窗外雨勢漸歇, 第一縷晨光穿透雲層。
「戚鎮行...」
「嗯?」
「你鎧甲硌著我了……」
他手忙腳亂卸甲的樣子,逗得滿屋子人都笑了。
我懷抱著皺巴巴的小嬰兒,看他笨拙地學著怎麼抱孩子,忽然覺得——
這人間值得。
17 番外
曲阿蠻三歲就能背《治國策》,五歲駁得大學士啞口無言, 七歲在朝堂屏風後聽政時, 竟悄悄遞紙條指出戶部帳目差錯。
滿朝文武都說,這小殿下生來就是當女王的料。
「母親, 北境雪災的摺子兒臣批好了。」十三歲的阿蠻捧著奏章來找我時, 我正在御花園偷吃蜜餞, 「兒臣調了臨漳倉的存糧, 又命工部……」
我往她嘴裡塞了顆梅子:「阿蠻啊, 這些事你決定就好。」
她無奈地咽下梅子,小大人似的嘆氣:「母親,您已經半月沒上朝了。」
「不是有你和你父親嗎?」我笑眯眯指向遠處——戚鎮行正拎著血淋淋的土匪頭子從宮門進來, 玄色勁裝上還沾著草屑。
阿蠻眼睛一亮:「父親又去剿匪了?」
「第三十七個山寨。」我掰著手指算, 「他說要把南衛境內匪患肅清, 好帶你出宮遊歷。」
話音未落, 戚鎮行已大步走來。
當年令人聞風喪膽的戰神, 此刻正用沾血的手小心翼翼從懷裡掏出油紙包:「青虎崖的相思果,快嘗嘗。」
相思果不易保存, 他就乾脆移了好幾棵果樹回來。
死死活活, 最後就剩下一顆。
……
是夜,我伏在戚鎮行背上偷看他寫《剿匪札記》, 墨跡未乾處記著今日戰績。
窗外飄來阿蠻訓斥宮女的聲音:「什麼東西都敢往宮外賣?來人,拖下去重打三十大板!」
戚鎮行筆尖一頓, 笑著搖頭:「比你當年雷厲風行。」阿蠻十五歲生辰那日,我當著文武百官將玉璽塞進她手裡。
小丫頭表面推辭,眼睛卻亮得像星星。
我們離開京城的那天, 是個大晴天。
我們目標明確, 徑直往桃源村駛去。
帶著一馬車的金銀財寶。
桃源村的人看呆了:「你們兩口子在哪裡發的財?」
「在外面做了大生意吧?」
我與戚鎮行只笑不語。
桃源村的草屋前, 戚鎮行正給鞦韆纏新藤。我捧著酸掉牙的相思果,看阿蠻寄來的家書:
「兒臣已按父親所教, 在邊境設了三十六處哨卡。
另, 母親藏在先農壇的梨花白被兒臣充公了。再另,母親藏在書閣暗格里那些不堪入目的話本,兒臣也盡數燒了。」
這小古板!
戚鎮行抹著汗走來, 我順手把家書塞進灶膛。
他挑眉:「阿蠻寫了什麼?」
「在請教我一個很深奧的問題。」
我湊近他耳邊,「她請教我,怎麼拐個像她父親這樣的好郎君。」
——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