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太鮮艷了,捨不得穿。
我說,畢業典禮那天穿給我看,她答應了。
現在,她穿著它,從我們約定好的未來里,縱身跳了下來,摔碎在了我眼前。
世界在我耳邊嗡鳴作響,而我站在原地,動彈不得。
8
崗亭里,死一般的寂靜。
我手裡的酒杯不知何時已經空了。
陳記者坐在對面,臉色在昏暗燈光下顯得晦暗不明,他的酒沒怎麼動。
喉結滾動,他聲音發乾:
「所以……你查出來是誰了?」
「還是沒查,乾脆……把他們全殺了?」
我笑了笑:
「聽說穿著紅裙自殺會化作厲鬼,為什麼不能是江清回來索命?」
「他們死的那晚,我一直在本市值班,哪兒都沒去。」
他打斷我:
「別兜圈子,我知道你一定用了某種方法。」
我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只是用一種平板的語調繼續說:
「警察後來來了,定性為自殺。
論壇那個帖子很快消失了,像從來沒存在過,也沒找到發帖人。
學校找我們幾個她身邊的同學談了話,意思是畢業季,敏感時期,不要再擴散消息,對學校影響不好,對她家人也是二次傷害。」
「她家裡人從老家趕來,哭得天崩地裂。
她媽媽甚至給我下了跪,求我告訴他們到底發生了什麼。
可我……我能說什麼?我自己都不知道真相。」
「那件事之後,我像具行屍走肉,畢業證都沒心思拿。」
我抬起頭,看向陳記者,露出了一點比哭還難看的笑。
「你問我,一個名牌大學的畢業生,為什麼在這裡當保安?」
「因為這裡夠偏,夠靜,不用動腦,也能……避開很多不想見的人。」
我的目光掃過桌上那台閃爍著綠光的對講機。
陳記者的眼神一凝,他似乎想開口問對講機的事,但最終還是忍住了,只是沉聲問:
「後來呢?……」
「後來?」
我輕輕重複著,聲音飄忽。
「就在離校前一天,事情……出現了轉機。」
我頓了頓,看向他:
「如果你經常殺人的話,就會知道……」
「掩蓋罪行的最好方法,不是依賴技巧,而是利用時間。」
陳記者面露不悅:
「那真是很厲害了。」
我沒理會他的不滿,繼續問:
「你知道什麼是時間膠囊嗎?」
他生硬地回答:
「不知道。」
我緩緩斟滿酒:
「不應該呀?這可是我們 Z 大的傳統。」
他瞥了一眼手錶,語氣愈加不耐煩:
「說了不知道!我又不是你們 Z 大的。」
「我花一百萬聽你的故事,重要的事情你一句不講,莫名其妙的話你東一句西一句。」
我苦笑一聲:
「抱歉,我只是希望你有完整的體驗。」
「講故事的重點,我沒有那麼多時間了。」
我看了一眼身邊不斷冒出滴滴聲的對講機。
「的確如此。」
「掏錢的是大爺,接下來我會直接帶你深入,故事的真相。」
9
我們學校有一個延續多年的傳統,叫做時間膠囊。
大家在畢業前夕,把自己的夢想、想對十年後的自己說的話,寫成一封信。
全班一起將信封裝進時間膠囊,深埋於校園一角。
十年後,學校會將它重新挖出,把內容登在校宣網上,提醒那屆的同學回顧年少的心愿。
很浪漫,是不是?
寫時間膠囊的那段日子,正是我和江清鬧分手的時候。
她寫了什麼,我並不知道。
我們班的時間膠囊,就埋在校東門的一棵老槐樹下,那棵樹旁,有我們班的立牌。
離校前幾天,輔導員叫我去了她的辦公室。
不知是否因為江清自殺的陰影,那時的她身患重度抑鬱,對什麼都提不起精神。
和江清一樣,她也是從底層掙紮上來的,對我們這些貧苦學生總多一份照拂。
她給我倒了杯溫水,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劉默,江清的事……我很遺憾。」
她苦笑著,眼神望向窗外:
「我年輕的時候,也遇到過類似的事……那時候,沒人幫我,也沒人信我。」
說完她轉頭看著我,目光決絕:
「我不會讓這件事就這麼算了,也不會讓江清白死。」
她從抽屜深處拿出一個黑色的 U 盤,推到我面前。
「我想到了一個辦法,也許能逼那個畜生自己現形。
但我需要你的幫助,也需要……一點運氣。」
「這個 U 盤裡,有一個遠程監控軟體,我已經調好了鏡頭,正對東門那棵老槐樹。」
我的心跳突然加快:
「為什麼是那裡?」
她的話語帶著殘忍的推測:
「如果……如果傷害江清的人,就在我們班上……」
「那我就有辦法讓他害怕,讓他自投羅網。」
「我只要把大家聚到一起,告訴他們,江清在膠囊里留下了某樣東西,就能戳中那畜生的死穴。」
她眼中布滿了血絲,情緒激動:
「他一定會怕,會在時間膠囊被挖出來之前,偷偷去動它!去確認,甚至去銷毀!」
「你拿著這個,死死盯住!只要有人來挖,你就能逮到他!」
「但我還得做一件事,讓所有人都回來,也讓那個畜生徹底相信。」
「什麼事?」我顫抖著聲音問道。
「這你就別管了。」她語氣忽然平靜,擺了擺手示意我離開。
我轉身時瞥見她的手腕上,滿是傷痕,新傷蓋著舊疤。
走到門口,她又叫住了我:
「劉默,後面的事,就交給你了。」
我緊緊攥住了那枚冰冷的 U 盤,像是握住了最後一縷希望。
10
回到寢室,我將 U 盤插入電腦,一個簡潔的監控介面彈出,畫面正是夜色下那棵安靜的老槐樹。
那一夜,我盯著螢幕,眼睛酸澀,不敢眨眼。
然而,第二天清晨,我等來的不是監控里的異動,而是一個驚天噩耗。
輔導員自殺了。
她從行政樓頂一躍而下,當場身亡。
消息像炸雷一樣席捲了即將徹底離校的畢業生。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那個總是溫柔微笑,耐心處理各種瑣事的輔導員,會以如此慘烈的方式結束生命。
各地實習的同學被緊急召回學校。
悲傷、疑惑、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恐慌籠罩在所有人頭上。
學校以驚人的速度處理了後續,並在我們離校的前一天,為輔導員舉行了一個小型的追悼會。
追悼會上氣氛壓抑,同學們面容哀戚,竊竊私語,猜測著輔導員突然輕生的原因。
直到她的家人,紅著眼眶,拿出了一封她的親筆信,展示給大家。
潔白的信紙上,只有猙獰的一句話。
11
崗亭里,陳記者猛地坐直了身體。
「是哪句話?」
「你還沒有猜到嗎?」我淡淡地問。
「真相埋在時間膠囊里。」
我點點頭,意思接近,但原話要更鋒利、也更聰明。
原話是這樣說的:
「如果當初我把這份十年後的證言攔下來,而不是埋下去,結局是否會不同?」
陳記者抿了一口杯中的茅台,眼神裡帶著幾分凜然:
「真是個聰明的女人。」
「留給十年後的證言,就這七個字,殺傷力太大了。他們絕對會相信,江清真在裡面留下了指控或證據。」
她是用自己的死,把所有人召回學校?再靠這句遺言……讓所有人都以為時間膠囊里有東西?
我點頭默認。
他卻忽然直視著我,目光如釘:
「你說你嘴裡,有一句實話嗎?」
我怔了一下:
「為什麼這麼說?」
他向前傾身,聲音壓低:
「江清遭受侵害,又被男友拋棄,視頻在外流傳,身邊全是加害者。」
「別說有人願為她獻出生命,哪怕有一個人真心幫她,她都不至於走上絕路。」
他的話像一把匕首直直刺進我的心臟。
「一個輔導員,讓同學回校有很多高明的做法,犯得上犧牲自己?」
「你的故事,根本立不住腳。」
我緩緩將他面前的酒杯續滿。
「有虛有實才叫故事,如果你想觸碰真相,就得聽我的版本。」
「你真想知道的,只有班上的男生是怎麼死的,以及,是不是我動的手。」
「這部分我絕無隱瞞,我保證。」
他看了一眼手錶。
「繼續吧,我時間不多了。」
「沒問題。」
我舉起自己的杯子。
「我也一樣。」
12
看到親筆信的那一刻,我明白了輔導員的全盤計劃。
她用她的死,這把最有效的鑰匙,擰動了所有齒輪。
首先,她的自殺,成功地將所有已經離校,即將天各一方的同學,重新聚集回了學校,那個畜生,必然也在其中。
其次,她將真相和時間膠囊強行綁定,等於是在兇手耳邊敲響了最急促的警鐘。
無論時間膠囊里是否真的有什麼,兇手都不敢去賭那個「萬一有」。
他必須去確認!他必須去銷毀可能存在的證據!
最後,她給了我一個明確的目標和工具,那個監控。
我只需要死死盯住那裡,等著那個做賊心虛的人自投羅網。
我找到了這份保安的工作,主動申請負責這片區域的夜班。
這一待就是十年。
我日復一日地守著這台破電腦,螢幕上的畫面時常變換,但總有一個窗口,永恆地對著那棵老槐樹,風雨無阻。
春去秋來,槐樹綠了又黃,黃了又綠。
埋藏點的泥土長了草,又被踩平,周而復始。
一年,三年,五年……
我從一個滿懷仇恨、雙眼通紅的青年,變成了一個眼神渾濁、沉默寡言的保安。
沒有人來,一直沒有人來。
有時候,我會陷入深深的自我懷疑。
是不是我錯了?是不是輔導員錯了?
也許傷害江清的人,根本不在我們班?
也許他早就忘了這件事,逍遙自在?
13
十年之約將近,學校已經發出公告,將在校慶日當天上午,統一挖出當年所有班級的時間膠囊。
希望像微弱的燭火,在漫長的等待里,一寸寸熄滅。
直到……那個晚上。
時間膠囊預定被挖出的前夜。
那本應是我十年等待的最後一夜,本已不抱任何希望。
然而,就在午夜剛過的時候,監控畫面里,出現了一個黑影。
我的心臟幾乎停跳!我猛地撲到螢幕前,死死盯住。
一個人,穿著連帽衫,帽檐壓得很低,手裡拿著一把摺疊鏟,鬼鬼祟祟地出現在老槐樹下。他緊張地四處張望,然後開始快速地挖掘。
來了!他終於來了!
我的血液瞬間沸騰,是他!是我們班的一個男生!
可還沒等我從這巨大的衝擊中回過神,緊接著,第二個黑影出現了!
他也拿著鏟子,從另一個方向悄悄靠近。
先到的那人嚇了一跳,正要揮起鏟子自衛,但後來者似乎低聲說了句什麼,兩人對峙了片刻。
隨後像是達成了某種詭異的默契,一起開始挖!
然後,我看到了令我終身難忘的恐怖場景。
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
就像收到了某種召集令,一個接一個的黑影,從校園的不同角落冒出來,沉默地走向那棵老槐樹。
每個人都帶著鏟子。
他們彼此之間沒有過多的交流,只有緊張的張望和沉默的勞作。
仿佛他們不是同班同學,而是共同執行某個黑暗任務的陌生人。
十五個。
我們班除了我之外的,所有男生,全都到齊了。
我坐在冰冷的保安亭里,看著監控畫面里那詭異的一幕,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那一刻,我什麼都明白了。
為什麼前面十年,風平浪靜,毫無動靜。
因為他們都在等。
每個人都在恐懼,每個人都在觀望。
他們想等某個人熬不住壓力先動手,自己就可以高枕無憂。
原來,根本不是什麼一個人的暴行。
那一夜,傷害江清的,是他們所有人。
他們互相提防,互相猜忌,陷入了一種恐怖的囚徒困境。
誰先動,誰就可能成為眾矢之的。
就這麼一天天,一年年地拖。
一直拖到了最後期限,時間膠囊被學校正式挖出來的前一晚。
退無可退,這是最後的機會。
再也沒有僥倖。
於是,他們不約而同地,全都來了。
14
陳記者的呼吸陡然粗重起來,喃喃自語道:
「他們都乾了,這真是太……」
隨即他好像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乾咳了兩聲。
「那你是怎麼做到的?十五個人,遠在千里之外……」
我拿起酒瓶,緩緩地將自己面前的空杯再次斟滿。
「陳記者。」
我打斷他,聲音平靜得可怕。
「你還記得,我剛跟你講故事時,說我媽是做什麼的嗎?」
他愣了一下,似乎在急速回溯之前的對話:
「種地的?」
「還有呢?」
他皺緊眉頭,努力思索:「好像……還下礦?」
「對,下礦。」
我點點頭,拿起酒杯。
「那你知不知道,礦井底下,都有什麼?」
「礦車,工人,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