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那樣一個垃圾,你居然死了。
「他值得嗎?
「我算什麼,我算什麼呀……」
你就沒有一點點眷戀我,一點點擔心我?
沒有因為捨不得我,而留著自己的命嗎?
既然知道對不起我。
為什麼不能拋開過去,好好補償我?
為什麼不能相信我,相信我能讓你過上好日子?
為什麼不能跟我一起努力,迎接新生活?
葬禮的事都是村支書張羅,盛航和江平在處理。
我像是個木偶,披麻戴孝跪在靈堂里。
蘇建強兩天後被扔在村口。
他鼻青臉腫,手指被砍斷兩根。
見了棺材,他號啕大哭,不斷抽自己耳光:「小梅,我對不起你,我不是個東西。」
「我已經決定改天換面跟你好好過日子了,你怎麼就死了。」
我冷眉冷眼瞧著他。
他紅著眼要來打我:「小雜種,你媽死了你都不哭嗎?」
「你要是不跟野男人鬼混,乖乖在在家陪你媽,她就不會死。」
我哭過了。
那天凌晨,我已經把眼淚都流乾了。
這輩子我再也不想為懦弱的人掉眼淚。
我舉起燒紙錢的火盆,兜頭澆在他臉上。
燙得他滿地打滾。
我順手拿起一把椅子,使勁往他身上砸。
「逼死我媽的人是你。
「你個垃圾,你個老雜種,我打死你!」
蘇建強四處躲,嗷嗷叫讓大家拉住我。
但村裡人都站著不動。
最後我實在喘不上氣,他也躺在地上動不了,盛航拉住我:「夠了,再打要出人命。」
「為了他搭上自己,不值得。」
白事全村人都要送帛金。
蘇建強打起這錢的主意。
好在負責寫禮冊的是村支書,他把錢全部收好,最後都給了我。
「一應開支都是盛小哥墊付的,冉冉你得記得還上。」
我堅持要還盛航的錢。
還完後還剩下兩千五百塊。
這就是媽媽在這世上,給我留下的最後一點東西。
媽媽落葬後,我情緒一直很低落。
心空空的,像是被剜掉了一塊。
三七這天,盛航陪我在媽媽墳頭坐到日暮西山。
他說:「這不是你的錯,你別自責。」
我不自責。
我就是不解又不甘。
但我已經決定,要放過自己了。
這些天我一直無心學習,始終不能理解媽媽的決定。
但如果我沉浸在這樣的情緒里,那我又跟戀愛腦的媽媽有什麼區別?
媽媽。
我不要成為下一個你。
我要放下內心種種,繼續前行了。
我深吸一口氣,在稀薄的夜色里朝盛航微笑:「我很好,我沒自責。」
「航哥,你也別因為叔叔的過世而自責,我們一起朝前看好嗎?」
盛航詫異看向我。
這一年多來,我東拼西湊,大致了解了盛航的經歷。
他學習不好,玩遊戲卻很有天賦,立志當個職業賽手。
但那會遊戲賽手這個名詞太新鮮。
普通人根本無法理解。
盛叔叔不惜花大價錢也要讓盛航去讀三本。
盛航卻沒去報到,背上行囊獨走他鄉,找到一群志同道合的隊友(江平他們)一起組隊。
父子倆很少聯絡。
一聯絡就是吵架。
盛航憋著一口氣要證明自己,技術越來越好。
年紀輕輕就拿到了 WCG 的冠軍。
可就在他拿冠軍的第三天,盛叔叔腦梗住院。
再未醒來。
從那以後,盛航就再也沒碰過遊戲。
但我知道他心裡放不下,因為我無數次看到過他在深夜打開遊戲介面,就這樣呆呆看著,幾個小時都不動。
盛航垂眸:「冉冉,我跟你不一樣,你沒做錯任何事。」
「但我……」
我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航哥,回去吧,我給你看樣東西。」
25
是那個相冊。
我考入重點班那晚,盛航答應我以後可以隨便看。
但直到這段時間晚上實在睡不著,我才打開它。
於是發現了隱藏的秘密。
我將相冊里的照片取出,將藏在裡面的電競月刊剪紙都拿了出來。
大大小小十多張。
都是關於選手 SY 的報道。
最大的一張,夾在一張陳年的全家福後面。
是從報紙上剪下來的:【中國選手第一次獲得 WCG 魔獸爭霸的冠軍。】
我一張張攤開,指著盛航看。
「你看,這些全部都是關於你的消息。
「尤其是這最後一張剪報,是你拿冠軍後第二天的報紙,可見叔叔一直在關注你。」
「他收集了這麼多你的消息,珍而重之地剪下你奪冠的報道。」我頓了頓,「我聽說叔叔臨走之前,一直有話想跟你說但沒說出來。」
我抬頭看向盛航:
「會不會他想說的其實是:小航你真厲害,你是我的驕傲。
「會不會他想告訴你,他支持你打遊戲,支持你追求夢想,因為你已經證明了自己,你在這個領域就是拔尖的。
「而且我跟江平去問過叔叔生前的朋友,他們說叔叔活著最後幾個月,一直跟小區的人說你厲害。
「說你獲獎了。
「我想他早就認可你打遊戲,只是他跟你一樣不善表達,誇獎的話說不出口。」
盛航一張張看著那些剪紙,突然低下頭。
他沒出聲。
但眼淚大顆大顆砸下來,暈染在一家三口的合照上。
我握住他的手腕:
「航哥,往事不可追。
「從明天開始,我要努力學習了。
「我們一起朝前看吧。」
盛航一拳砸在牆上,聲音哽咽:「這兩年多來,我根本不敢翻這相冊。」
「我早該知道的,我早該知道的!」
第二天我回學校複課。
早上出門時,看到盛航正坐在收銀台前,打開遊戲介面,輸入了自己的 ID。
他在粉色晨曦里朝我微笑:「新的一天,要好好讀書。」
我瞪他一眼:「太不公平了。新的一天,你卻可以盡情玩遊戲。」
文理分班加上我又進了一班,學習節奏明顯地緊張起來。
劉老師要求班裡每個同學都在學校晚自習。
網吧距離一中騎車得二十分鐘。
我十點下了晚自習,再騎車回網吧已經快十點半。
盛航和江平都覺得不安全,不顧我的反對為我辦了住宿。
江平差點號啕大哭。
「冉冉,我好捨不得你!
「你去住宿,我就淪為可憐的清潔工了。」
我寬慰他:「你隨便對付下,等我周末放假來大掃除。」
但真的等我放假,卻發現網吧乾乾淨淨,並不需要過多打掃。
盛航說:「你現在的任務是好好學習,衛生的事江平應付得來。」
可憐的江平嗷嗷叫。
「盛航你真不是人,你玩遊戲輸給了我,居然還要我搞衛生。
「老子要跟你絕交。」
這當然是氣話。
江平就算跟他爸斷絕父子關係,也不捨得跟盛航絕交。
不過,冠軍也會輸?
26
提到這,江平來勁了。
「輸給我好多回了,以前他都吊打我,如今可算讓我找回了場子。
「他最近這兩天,帳號都不登了,我看是輸怕了!」
這個直男。
還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我去裡面包廂打掃,果然看到盛航坐在電腦螢幕前發獃。
手在鍵盤上,像是想輸密碼,又遲遲沒按下去。
我湊過去,撲哧一笑:「怕輸啊?」
他難得臉紅了下,嘴硬:「沒有。」
我在他旁邊空位坐下:「我這周物理小測,拿了全班倒數第二。」
盛航立馬皺眉:「怎麼回事?」
我沒回他,繼續道:
「我當初中考,是倒數第十進的七班。
「你知道的,那會城北單招,我可是考了三十九名。
「從三十九到倒數第十到年級九十八又到現在倒數第二……」
他明白我想說什麼了。
伸手摸摸我的頭:「我們冉冉的學習之路,還真是大起大落。」
「但你從來沒被擊垮,真厲害!」
我朝他做鬼臉:「我這麼厲害,晚上能請我吃火鍋嗎?」
「可以!」
我拿起抹布離開。
走到門口回身叫他,電腦螢幕熒熒的光照亮他英俊的眉眼,我微笑道:
「盛航,你也很厲害的。
「我相信你!
「我們一起加油!」
從包廂出來,江平湊上來:「你們倆在裡面嘀咕什麼呢,不帶我?」
「嘀咕怎麼打贏你。」
江平傲嬌上了:「就你,規則都不懂,還能出什麼點子?儘管放馬過來。」
聽說後來他輸哭了。
不過那已經是半個月後的事。
該怎麼來形容那段時光呢。
就像是老天爺賜給我的一場美夢。
我那會經常做噩夢,夢見自己依然是生活在茅草屋的小姑娘。
眼睜睜看著蘇建強把我的學費騙走卻無能為力。
又或者夢見媽媽弔死的場景。
驚醒後會很恍惚。
或許如今的幸福安穩,才是泥潭裡的我做的一場美夢。
盛航和江平是我幻想的夢中人。
我這樣的淤泥之子,何德何能獲得那樣溫暖滿滿的愛?
不過這樣的恐慌只是短暫的。
我所能做的,就是抓住每一分每一秒。
我得足夠努力。
我得站得夠高足夠成功,才能有能力回饋這份愛。
室友們都是卷王,而且樂於助人。
連帶著我也比從前努力很多。
學習真的很苦。
就像是踩著刀尖去往神殿。
每前進一步,都需要繃緊全部的神經,都會經歷劇痛。
可同時,解開一道大題,攻克一個知識點。
做出一份零錯誤的答卷。
你又會感覺四肢百骸都是暢通的,世間最快樂的事也不過如此。
劉老師幫我申請了學費補助,盛航和江平也時常接濟我。
他們會定時給我充飯卡,會給我買好四季的衣裳鞋襪。
會偷偷在我書包里放零花錢。
江平還時不時關注我的感情狀況:「周運沒找你麻煩吧?」
「你們班有沒有長得帥成績好的男生?」
「你對誰比較有好感?」
27
他真的很八卦,我很無語:「我天天學習,誰有空關注這個?」
再說,誰能帥過盛航?
再仔細想想,江平也比我們班男生強。
江平鬆口氣:「我就說你肯定全心都在學習上,是航哥不放心,怕你關鍵時刻掉鏈子。」
「哥還是百分百信任你的。」
呵。
你最好是真信我。
我進理科重點班時排名年級八十二。
媽媽的死還是影響了我。
所以期中考我掉到了年級一百一。
幾乎是重點班墊底了。
各科老師都找我談過心,讓我有困難就提,學業上還是要多專心。
後來我漸漸調整狀態,到高二下期的期末考,又回到年級八十。
高三滾滾而來。
每月一大考,每周一小考。
數不盡的考試,做不完的試卷。
還有黑板上不斷變小的數字。
我從年級八十,到六十多,徘徊幾次後,勉強擠入年級前五十。
到三模四模時,我摸到了年級前二十的門檻。
再往上,便實在進不去了。
劉老師寬慰我:「穩住這個成績,保持狀態,你肯定能考個好大學。」
「到了這時候,反而要平常心。」
高考前夜下了一場大雨。
萬物如被洗過,煥然一新。
天很藍,白雲在天際肆意舒展。
我在考場外遇到了周運。
他說:「高考後我爸就安排我出國。」
「我實在不能理解你們這些死讀書的,就算考個 985 又怎樣,你還是追不上我的人生。」
我笑了笑:
「你知道相對運動嗎?我一直在上坡,而你一直在下坡。
「等到某一時間點,我們或許會正面相遇。
「到那時,我還會繼續往上,而你,依然在往下。」
周運臉色微變:「不會有那天的。」
其實我早就明白的。
我竭盡全力的終點,有時甚至夠不上某些人不費吹灰之力的起點。
可我依舊要努力。
因為不努力,會滑落到更低的地方。
出身無法改變,我們只能跟過去的自己比。
我盡了全力,我不斷在變好,我始終在往上爬,我沒有掉落泥潭。
這就夠了。
考場外有不知名的鳥在唱歌。
考場內只聽到綿綿不絕的沙沙聲。
最後一場考試打響交卷鈴。
意味著我的高中,我的青春也就此落幕。
我茫茫然跟著大流走出考場,校外站滿了來接孩子的家長。
恍惚間聽到有人叫我。
我轉了兩圈,卻沒在人群里找到人。
於是聽到了改裝摩托引擎隆隆的轟鳴聲。
盛航控著車,江平站在摩托車上朝我喊:「冉冉,我們在這呢!」
那天傍晚,盛航騎著摩托車帶我們沿著江一直開一直開。
風呼呼的。
撲在臉上像刀子。
我的頭髮被揚起,一綹綹糾纏在一起。
我在無人的江岸,張開胳膊放聲大叫:
「我考完了,我考完了!
「去你的高中,去你的高考!
「老娘再也不要做題了!」
……
江平跟著我一起號:
「考完了,蘇冉冉考完了!
「太好了,老子解脫了。
「去他媽的,我再也不要搞衛生了!」
哎。
他真的有點壞氣氛呢。
出成績那天,盛航關了網吧沒營業。
江平得意揚揚:「這是我出的主意,這樣咱們網速最快,鐵定能第一時間查到分數。」
倒也不必如此重視。
讓人壓力很大。
但網速是真快。
沒有給我任何心理緩衝的時間,成績的介面就跳了出來。
28
648 分。
我揉了揉眼睛。
我以前從沒考過這麼高的分數。
江平已經一把薅起我轉圈圈:
「648。你太行了!
「你這成績,夠我吹十年牛逼。
「看,這是我養出來的妹子,考了 648!
「你真他麼行!你是我姐,你是我的神。」
好暈啊。
是幸福的暈眩。
是不真實的暈眩。
還是盛航叫停了失心瘋一樣的江平。
他拍拍我的頭,雙眸亮晶晶,語氣是從未有過的溫柔:「我們冉冉,真是厲害呢!」
那天晚上我們出去慶祝。
江平人菜癮大,三瓶啤酒下去不省人事。
盛航也喝高了,眼底升起薄薄的霧氣。
夜宵攤生意很好。
到處是划拳聊天吹瓶的聲音。
明明這麼吵啊,我卻聽見自己心怦怦怦地跳。
從什麼時候開始心動的呢?
我自己都說不清楚。
或許是他在一群殺馬特手裡將我帶走時。
或許是他從關門的網吧走出來,收留我在樓上睡覺時。
或許是捂住我眼睛,不讓我看媽媽那一刻。
又或許是他陪我在媽媽墳頭枯坐幾個小時……
從前的無數次。
我壓抑著自己:「不可以,現在你的任務是學習,不可以胡思亂想。」
可如今……
我將凳子挪了挪,靠盛航近些。
他偏眸看我,眉眼含笑。
我在他眼珠里,看到了仰著頭的自己。
他問:「還想吃什麼,儘管點,哥哥有錢。」
心臟已經快破體而出。
我深吸一口氣:「我不要吃東西,我想跟你在一起,可以嗎?」
我語速很快:
「我已經成年了,我能在網吧開卡,也能合理合法談戀愛。
「高考結束了,成績也出來了。
「談戀愛再也不會影響到我。」
我放慢語速,對上他的眼神,小心翼翼:「所以盛航,你可以做我男朋友嗎?」
我們做永遠的戀人。
做一輩子的家人。
再不分離。
29
他眼裡的水霧更重,迷迷濛蒙讓我看不清他的心。
他伸手,輕輕摸摸我的頭。
長長地,無奈地嘆息:
「可是冉冉,你的美好人生才剛剛開始。
「你會去到大城市,你會遇到跟你一樣優秀的人。
「你會擁有燦爛的人生。
「你就像是一輛列車,終點是繁花之地。我跟江平不過是沿途的山丘,短暫的風景,你可以停留片刻,但不能留下蓋房子安家。
「往前走,你配得上更好的。」
……
我拚命搖頭,眼淚直掉:「不,不。我碰不到更好的。」
「你就是我這輩子遇到的最好的人。」
「我就想跟你在一起。」我哽咽不止,「哥哥,你不要拒絕我。」
「我是真心的,我是真心的。
「我會做兼職,我會還清這幾年你們資助我的錢,我會光明正大跟你戀愛。
「別拒絕我……」
盛航的手慢慢從我頭上收回,緊緊捏成拳。
一言不發。
我的心漸漸涼了,輕聲問:「你不喜歡我?在你心裡只拿我當妹妹?」
他垂下眼瞼,不再直視我。
只輕輕地,像是微風吹過羽毛一般,點了點頭。
我擦乾眼淚,重重吸了幾下鼻子。
笑了起來:
「我就說你不喜歡我,江平非不信。
「要跟我玩什麼大冒險的遊戲。
「他輸了,我回頭要狠狠敲他一筆。
「我剛跟你鬧著玩的,你別當真。」
演技很拙劣。
但那是年少第一次被拒絕的我,能想到的最好託詞。
縱使被拒絕,我也不想失去他。
如果無法擁有,我可以收斂愛意,用兄妹的身份一直相處下去。
直到有一天。
我能坦然面對。
就算會很痛也沒關係。
我能忍。
盛航牽動嘴角笑了笑:「原來是大冒險,那就好。」
那時我還以為自己糊弄過去了,怕江平說漏嘴,第二天他醒酒我就跟他對台詞。
他一聽直接炸了。
「你為什麼不跟我表白,我對你也掏心掏肺。我對你溫柔體貼,事無巨細,笑容滿面,難道不比成天掛著臉的他好?」
「那我跟你表白你接受嗎?」
他訕訕笑了笑:「這,這恐怕不行。我拿你當姐當妹當女兒,當女朋友有點不對勁吶。」
「知道就好,別說漏嘴了。」
江平一拍腦袋:「盛航他是不是有病啊,他明明……他就是怕……」
「你要不再多表白自己,烈郎怕纏女,女追男隔層紗……」
我搖搖頭:「不,被拒絕一次就夠了。」
如果一次次哀求,那我不就變成媽媽那樣的戀愛腦了嗎?
江平狠狠跺腳:
「氣死我了。
「你們真是氣死我了!
「你背著我喜歡盛航,主動表白他居然還拒絕,你們倆都有病,真是氣死我了!」
……
江平好幾天對我和盛航沒好臉色。
直到我填了同濟他才哭唧唧:「沒良心的白眼狼,上海那麼遠,以後網吧衛生怎麼辦?」
「你就不能填湘陰職業技術學院?」
後來的後來。
我去讀了大學。
拿到錄取通知書後,蘇建強來找過我,覥著臉要我帶他一起去上海。
「聽說那裡做保安一個月都有三四千。
「我賺錢供你讀大學啊。」
30
沒了媽媽讓他吸血,他只能去工地做小工。
但他好吃懶做還偷材料去賣。
沒人用他。
後來便只能撿垃圾謀生。
瘦了大一圈。
我直接懟他:
「我信你供我,還不如信母豬會上樹。
「我說過會離你遠遠的,再也不回來。
「我做到了。
「你就好好在這裡,像腐肉一樣慢慢生蛆爛掉吧。」
蘇建強惱羞成怒:「我是你爹,你以後總要贍養我。」
我冷笑:「你能活到我工作掙錢再說吧。」
「你可得好好保重身體,萬一進了醫院,作為你唯一的女兒,我一定會拒絕在手術同意書上簽字。」
蘇建強差點被我氣死。
大學很好。
室友們很好相處,我也遇到了很多優秀的男生。
有人約我逛公園,有人約我看電影。
有人跟我發表白簡訊,也有人俗氣地在宿舍樓下擺蠟燭。
他們都很好。
個個都很優秀。
可我的心,像是死水一般毫無波瀾。
江平還是很積極跟我聯繫,每天打開 QQ 都有留言。
後來有微信後,他也第一時間加上我。
他說網吧生意不如以前好了,現在光纖可以入戶了。
很多人自己買了電腦。
他說遇到了個挺有意思的姑娘。
他說他戀愛了。
他說……
他說盛航重新玩遊戲,但狀態一直不好。
遊戲世界日新月異,已經沒有了他的位置。
就算他很努力,也沒法再重回巔峰。
他說他像是失心瘋,沒日沒夜地打。
他讓我勸勸盛航。
盛航啊。
我有他 QQ,也有他微信。
每一個節日,每一個生日,每一個特殊的日子。
我們都會給對方送上祝福。
我隔段時間就攢一筆錢給他匯過去,他也會說收到了。
可除此之外,我們之間的話越來越少。
我不敢太靠近,怕自己太依戀,最終變成另外一個媽媽。
而他的不主動,或許也是在表明態度。
不希望我喜歡他。
我想我能走出來,只是還需要一點點時間。
再過兩年。
不,或許一年半載,我就能放下他。
世界那麼大,我可做的事情那麼多。
不是非要談戀愛,不是非要愛上某個人。
我學習上很認真,拿到了保研的機會,大三的暑假導師有項目,於是我沒回去。
因為盛航和江平,我格外關注遊戲。
這兩年魔獸沒那麼火了,更火的是另外一款遊戲。
我生日這天,APP 給我推送了新聞。
這一年來很火的 SH*RR 所在戰隊,在這次全國比賽中獲得了冠軍,拿到了一百萬獎金,團隊成了這遊戲的最新代言人。
關於比賽的微博很多。
大家都在猜測,那個戴著口罩鴨舌帽,全程都沒露臉的 SH*RR,是不是相貌欠佳。
但這很快就被粉絲反駁:要是長得丑,怎麼會選他當代言人。
等到宣傳廣告出來,就能知道他的真實相貌了。
我退出 APP。
微信里收到了江平的生日祝福。
他說給我買了生日禮物,今天應該會到。
盛航的頭像安安靜靜,沒有反應。
我收回手機,澀然一笑。
他或許忘了吧。
最終是他先忘了我。
其實我才是他人生短暫的風景。
他卻是我一生都無法忘卻的月光。
我埋著頭走過宿舍前的林蔭道。
聽到一個熟悉的聲線:「冉冉……」
我定下腳步,卻沒有抬頭。
「蘇冉冉……」
那人走過來,在我面前站定。
盛夏,風是熱的。
晚霞紅得也像是火。
照在眼前人的臉上,如此不真切。
我狠狠掐住自己虎口,找回了聲線:「航哥,你怎麼來了?」
他從身後拿出一個獎盃:「來陪你過生日。」
「生日快樂,蘇冉冉。」
「這是我今天拿的獎盃,我把這個送給你做生日禮物。」他頓了頓,耳朵一點點染上紅色,聲音也有點抖,「我拿了獎金,成了遊戲代言人,而且我還跟 TX 遊戲簽了工作合同,是他們的首席遊戲體驗官。」
「這是國內最大的遊戲公司,薪資也給得很高。
「我想我能在上海買房子安家。」
他卡殼了。
我定定看他,追問:「所以呢……」
他耳朵已經紅透了:「所以,我現在站在了跟你相似的高度,我有信心給你好的生活。你能做我女朋友嗎?」
我捏緊拳頭,緩聲道:
「你忘了先問我, 是不是有男朋友。
「距離我跟你表白過了三年。
「三年可以發生很多事。」
盛航眼裡的光慢慢熄滅了。
他舉起獎盃的手垂下來, 紅著眼圈笑了笑:「都是江平, 非說要我惡作劇你一下……」
「我剛才就是開玩笑……」
他的笑已經比哭還難看。
啊。
原來當初的我,就是這般模樣。
我一拳捶在他胸口:
「還嘴硬!
「你還嘴硬!明明喜歡我,為什麼當初要拒絕我?
「三年,一千多天, 你知道有多長嗎?
「你把我從 19 歲耗到了 22 歲……」
捶著捶著, 我眼淚涌了出來。
盛航一把將我拽進懷裡, 輕輕吻了下我額頭:「對不起,這絕對是最後一次。」
「這輩子我都不會再推開你。」
晚霞真絢爛啊。
江平帶著女友,遠遠躲在樹下,記錄著這一幕。
我輕輕閉上眼睛。
還好。
這不是夢。
還好。
我沒有變成媽媽那樣的戀愛腦, 依然遇到了心愛之人。
後記
江平和盛航同時進了 TX 遊戲。
我們又在上海相聚了。
江平嘚瑟不已:
「沒想到玩遊戲還真讓我們進大廠了。
「告訴你們件事, 我跟航哥的高中同學研究生畢業,也進了這家公司。
「他當初嘲笑我們這輩子爛在遊戲里, 你猜怎麼著, 現在他要根據我們的體驗報告來改程序。
「你是不知道每次開會時他的臉色……」
我研二那年,接到了村支書的電話。
他說蘇建強查出了肺癌,要我回去一趟。
醫生推斷是當年火災肺部被煙燻了, 沒有及時處理, 誘發了肺癌。
我不願耽誤課程, 挑了個周末回家。
蘇建強躺在病床上,瘦成了一把骨頭。
像是一捏就會碎。
不知媽媽如果活著,看到他這副樣子, 是否還會戀愛腦。
蘇建強看到我兩眼放光。
一邊咳嗽一邊哀求:
「冉冉,爸爸知道錯了。
「爸爸想做手術,還想活幾年。
「你幫爸爸簽字, 幫爸爸交手術費好不好?」
主治醫生也過來了。
爸爸激動道:「我女兒回來了,她有錢, 她男朋友有錢得很。」
「你們快點給我安排手術。」
……
主治醫生看向我:「那去我辦公室, 我跟你說說具體情況。」
我瞟了蘇建強一眼。
「就在這吧。
「不手術的話,他還能活多久?」
「最多一年。」
蘇建強頓時嚇得渾身哆嗦。
「做手術要多少錢?」
「先預繳五萬吧。」
我雙手一攤:
「不好意思, 我沒錢。
「我還是個學生, 從高中開始靠著好心人資助和自己兼職才能繼續學業, 實在是拿不出這麼多錢。
「另外, 他是個爛人。從小學開始,就經常搶走我的學費去吃喝嫖賭。
「前幾年他輸光了家裡的拆遷款,害我媽媽上吊自殺。
「還要把我賣給賭場老大來抵賭債。
「所以就算有錢我也不想救他。
「就讓他慢慢等死吧, 這是老天爺給他的報應套餐,讓他好好享受。」
蘇建強的臉色越來越白, 開口想要辯解, 卻引來一陣陣咳嗽。
緊接著「哇」地吐出一口鮮血。
他徒勞地張大嘴, 像是擱淺在沙灘上的魚。
再也說不出甜言蜜語。
再也動不了惡毒心思。
從醫院出來, 日光燦燦。
醫院對面是個公園。
有一隻白色的蝴蝶風箏,高高地飛著。
像是要鑽入棉花般的雲層中。
我看向身側的盛航,哂笑:「我們兩個, 好像父母緣分都挺淺的。」
他摟住我:「沒關係,我們伴侶緣分深。」
「如果你願意,我們以後可以生兩個孩子, 這樣也很熱鬧。」
我長出一口氣:「我想去媽媽墳上看看。」
「好,我陪你去。」
春光拉長我們的影子,交疊在一處……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