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輕描淡寫地甩了甩鞭子:
「天太熱,中暑了,歇會兒就好。」
老牛「哞」地叫了一聲,慢悠悠繼續往前晃蕩。
孟登科啊孟登科。
前世你為了當李秀才的乘龍快婿。
連親妹妹都能往火坑裡推。
這回我倒要看看——
等你最在乎的功名、最看重的親事。
全被你親爹親手攪黃的時候。
你們父子還怎麼裝那副父慈子孝的嘴臉?
7
我把牛車往書院門口一橫。
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嚎開了:
「爹啊!你命咋這麼苦啊!大哥說去借錢給你治傷,結果人跑沒影了!你如今成了這副模樣,要我們一家子咋活啊!」
孟圓在牛車上都看傻了。
我一把將她拽下來,咬著耳朵說:
「想要嫁妝就跟著我哭!」
她一聽嫁妝二字,立馬就跟著我一起嚎起來。
我倆圍著牛車哭得那叫一個慘,路過的人都直抹眼淚。
「咣當」一聲。
書院大門猛地推開,衝出個書生:
「書院乃清凈之地,你們在這嚎什麼喪呢?」
我「噌」地竄起來抱住他的腿:
「這位大哥行行好,幫忙叫下孟登科好嗎?就說他爹……快不行了!」
那書生一低頭。
剛好看見牛車上一動不動的阿爹。
臉「唰」地紅了,結結巴巴地說:
「你、你們等著!」
孟圓這會兒才慌了,嚇得直拽我袖子:
「孟余,阿爹要是知道你咒他死,會打死你的!」
這人平時看著張牙舞爪,原來是只紙老虎!
我立刻裝傻充愣:
「阿爹擔心大哥,非要來看他,結果路上自己中暑暈了。咱們當女兒的急哭了有啥錯?」
說完我不理她,拍著大腿又嚎起來。
順手抓把土,往我倆臉上一糊。
小妹剛要跳腳,我幽幽道:
「嫁妝還要不要了?」
她立馬蔫了。
咿咿呀呀跟著我一起嚎起來。
只是比剛才少了幾分底氣。
蹲了快半個時辰。
書院大門「吱呀」一響。
「孟余!孟圓!你們在搞什麼鬼!」
抬頭就見孟登科鐵青著臉杵在門口。
而他的身後——
正是他未來老丈人李秀才!
8
「大哥!你可算出來了!」
我猛地撲上去死死抱住他的腿,哭得稀里嘩啦:
「你說去找同窗借錢,結果沒了影,我們還以為你出事了……」
孟登科低頭一看。
自己雪白的長衫被我蹭得全是黑手印,臉一下子拉得老長。
他使勁想把腿抽出來,可愣是沒能掙脫。
又偷偷瞥了眼身後皺眉頭的李秀才。
他強壓著火氣,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
「有什麼話不能回家說?鬧到書院來像什麼話?」
我這個大哥明明出身貧寒,卻特別講究讀書人的體面。
平時爹娘來找他。
都得躲在巷子口等著,生怕被人看見。
今天倒好。
我和孟圓灰頭土臉地跑來書院鬧這一出。
可把他這張臉給丟盡了。
我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往他褲腿上蹭:
「大哥!阿爹聽說你病重,急得半路就暈死過去!你快看看他是不是要不行了啊!」
孟登科臉色唰地變了,慌裡慌張去探阿爹鼻息。
發現還有氣兒。
立刻扭頭沖我瞪眼:
「瞎說什麼?誰告訴你我病了?」
「娘說的啊。」
我掛著眼淚一臉天真懵懂:
「可看你如今好好的,難道是娘騙我?
「大哥既然沒病……為啥借錢借這麼久不回來?」
我突然瞪大眼睛,像是恍然大悟。
騰地跳起來,指著身後那群看熱鬧的書生罵:
「是不是你同窗擔心你還不起錢,不肯借你?
「我呸!虧你們還是讀書人呢!見死不救的東西!」
我叉著腰,聲音越喊越大:
「我大哥在這讀書還能賴帳不成?你們這是瞧不起誰呢!」
孟登科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活像打翻的染缸。
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嚷道:
「孟家小妹,你大哥可沒找我借過錢,這鍋我可不背!」
其他人也紛紛附和:
「對啊,我們都沒見過他借錢!」
我猛地轉身,紅著眼睛瞪孟登科。
聲音都抖了:
「大哥?難道你回書院不是為借錢?可你明知道爹還等著救命,你怎麼……」
9
孟登科臉色刷地煞白,眼珠子慌亂地亂轉。
一扭頭,發現李秀才已經貓著腰往人堆里鑽。
「賤丫頭!」
他氣得渾身發抖,揚起巴掌就朝我臉上呼來。
我早有防備,腰身一扭就閃開了。
他這一巴掌掄了個空,差點把自己帶個趔趄。
趁他還沒站穩。
我哧溜一下就鑽到看熱鬧的人群最前面。
撲通一聲跪下了:
「各位!」
我緊接著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剛才是我誤會了各位,孟余在這跟各位賠禮了!」
我抬起臉時。
額頭上已經滲出血絲,聲音帶著哭腔顫抖:
「不管我大哥有什麼難言之隱,可我爹真的快不行了。」
說著又從懷裡掏出早就準備好的炭筆和草紙。
雙手發抖地舉過頭頂:
「求求各位幫幫忙,一兩銀子不嫌多,一文錢不嫌少,我都寫借條!」
整個書院門口靜得能聽見針掉地上的聲音。
突然「叮噹」一聲,一塊碎銀子落在我面前。
「我借給你!」
我抬頭一看,正是剛才幫我喊人的那個書生。
我立馬感激一笑:
「多謝!請告知尊姓大名,我好給您打欠條……」
「不用!」
他沖我爽朗一笑:
「哪能讓你一個姑娘出面借錢,回頭我找你大哥要就是。」
我正要道謝,人群里又傳來聲音:
「孟家姑娘這麼孝順,那我也借點!」
那人故意提高嗓門:
「反正大家都知道到時該找誰還錢!」
孟登科的臉「唰」地一下血色全無。
他慌慌張張扭頭找人——
可李秀才那老狐狸見狀況不對,早就腳底抹油,溜得比兔子還快。
10
牛車剛拐過巷角。
我和孟圓就猴急地蹲在牆角分贓。
「喏,五兩!」
我把銀子往她手心一拍,「攢著當嫁妝!」
孟圓眼睛唰地亮了。
雙手捧著銀子,臉上堆出十二分甜笑。
「姐姐~」
她扭著身子蹭過來:
「以前都是我豬油蒙了心,往後你就是我親姐!」
我故作大度地擺擺手,心裡跟明鏡似的:
這丫頭變臉比翻書還快,說的話不必當真。
昨兒個半夜還偷偷往我草鞋裡藏尖石頭呢。
這會兒倒叫得親熱。
「咳咳——」
阿爹在牛車上突然咳了起來。
我麻溜地把銀子往衣襟里一揣,小跑著衝到車前。
只見阿爹正撐著身子,顫巍巍地要起身。
「爹您躺著別動!」
我一把扶住他,故意把懷裡的錢袋拍得嘩啦響:
「大哥把錢借來啦,您踏踏實實養病就成!」
阿爹蠟黃的臉上總算有了點笑意:
「我就知道登科是個孝順的。」
「那可不!」
我挨著他坐下,眉飛色舞地說:
「大哥不光孝順您,對未來老丈人更是殷勤得很。
「今兒李秀才一見大哥要借錢給您治病,眼珠子都快飛出來了,大哥連個屁都不敢放呢!」
我撇撇嘴,壓低聲音道:
「要我說那李秀才長得跟個倭瓜似的,他閨女能好看到哪去?大哥也不知咋想的……」
「咳咳咳——」
阿爹突然劇烈咳嗽起來。
臉漲得通紅,青筋暴起的手指死死揪著衣襟下擺。
我偷瞄著他發顫的嘴唇和泛紅的眼圈——
阿爹疼大哥是沒錯,可也最見不得兒子胳膊肘往外拐。
尤其還是對著未來老丈人!
我假裝沒看見他氣得發抖的樣子。
低頭數著錢袋裡的銅板,嘴角悄悄勾起。
這把火,算是燒起來了。
11
孟登科那些同窗可真是闊氣,隨便湊湊就有四十多兩銀子!
我和孟圓悄悄各昧下五兩,剩下的全交給了阿娘。
阿爹喝了藥,身子骨一天比一天硬朗。
沒過十天就能拄著拐杖溜達了。
阿娘樂得合不攏嘴。
居然破天荒要給小妹添兩床新棉被當嫁妝。
可就在這當口——
孟登科灰頭土臉地回來了!
「啥?書院不要你了?!」
阿娘的嗓門一下子飆到房頂,刺得人耳膜生疼。
「好好的為啥趕你走?是不是你頂撞夫子了?」
孟登科把包袱狠狠砸在地上,氣得眼睛都紅了:
「還不是阿爹他們在書院門口鬧的!
「山長說我不孝不義,逼著我給同窗們挨個寫了欠條後,就把我趕了出來……
「我這輩子都被你們毀了!現在滿意了吧?」
他吼得脖子上青筋暴起,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瘋狗。
阿爹的拐杖「咣當」一聲砸在地上。
整個人往前一栽。
阿娘抄起拐杖就往阿爹背上抽:
「打死你個老不死的!非要去看什么兒子,這下把登科的前程都毀了!」
哭嚎聲震得屋頂都要掀了。
「閉嘴!」
阿爹突然暴起,掄圓了胳膊「啪啪」就是兩個大耳刮子:
「要不是你咒兒子病得快不行了,老子能跑去書院?」
兩人頓時滾作一團。
阿爹雖然腿瘸,可到底是莊稼漢出身。
三兩拳就把阿娘揍得嗷嗷直叫。
我在旁邊看得直樂——
打吧!打得越狠越好!
「夠了!」
孟登科突然衝上前,一把拽開撕打的兩人。
屋裡瞬間安靜下來,爹娘都瞪大眼睛盯著他。
「李秀才說了……」
孟登科陰沉著臉,眼裡閃著狠光:
「只要彩禮加到 100 兩,他就能幫我周旋。要是湊不齊——」
他冷笑一聲,「連這門親事也要黃了……」
阿娘一聽,直接癱坐在地上。
阿爹的拳頭還懸在半空,整個人都僵住了。
12
家裡的錢給阿爹治病,早就花了七七八八。
如今哪還有錢?
李秀才這老東西,張嘴就要 100 兩銀子。
這分明是趁火打劫!
也就孟登科這個蠢貨會信。
哦,現在阿爹阿娘也信了。
只是……
要從哪弄錢呢?
正發愁呢,孟圓出嫁的日子先到了。
爹娘前幾天打得滿臉挂彩。
孟登科又被書院退了學,沒臉見人,只能我去送親。
王家是鎮上有名的大戶,今天來的賓客個個有頭有臉。
把孟圓送到新房,我剛要溜走。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油膩膩的調笑:
「這小娘子眼生得緊,是誰家的呀?」
我渾身血液瞬間凝固——
是劉萬發!
這老畜生的聲音,我化成灰都認得!
上輩子就是他把我買去做妾。
用燒紅的烙鐵在我背上燙字,半夜把我吊在房樑上當玩意兒耍……
「小美人怎麼發抖了?」
那令人作嘔的聲音越來越近。
我仿佛又聞到了他身上那股混著煙油和酒臭的噁心味道。
「哎呦,親家姐姐原來在這兒呢!」
王家丫鬟清脆的聲音突然插進來,我這才驚覺自己的指甲已經深深掐進肉里。
她親親熱熱地挽住我胳膊,不著痕跡地把我從劉地主身邊拉開。
快走到大門口時。
她突然壓低了聲音:
「劉老爺是老爺的老酒友了,最愛跟姑娘家說笑,您下次見著可要當心……」
丫鬟說完,眼神還小心往我身後瞟了瞟。
我猛地僵住,耳邊嗡嗡作響。
原來如此!
我就說住在村裡的爹娘,怎麼會認識隔壁鎮上有錢的劉地主?
原來是王家在中間牽線搭橋!
掌心傳來濕熱的觸感,我才發現指甲已經掐出血來。
這點疼算什麼?比得上烙鐵燙在背上的萬分之一嗎?
眼前突然閃過孟圓那張總是假笑的臉——
她在這其中,到底扮演了什麼角色?
今天這場「偶遇」,會不會根本就是他們精心設計的局?
13
我一路小跑趕回家。
剛到院門口,我深吸了口氣,扯著嗓子喊:
「阿娘!我回來啦!」
「死丫頭,怎麼才回來?」
阿娘提著恭桶從裡屋出來:
「你爹還等著你伺候呢!」
我趕緊捂住鼻子後退:
「我都這麼大姑娘了,伺候阿爹如廁有點不合適吧!讓大哥去唄!」
阿娘眉毛一豎就要發作。
突然眼珠一轉,硬是擠出個笑臉:
「今兒在王家的喜宴可還熱鬧?」
我兩眼放光地比劃:
「王家可闊氣啦!丫鬟成群,門口那對石獅子比咱家磨盤還大!」
「誰問你這個了!」
阿娘急得直跺腳:
「我是問你……可遇見什麼生面孔了?」
聽到這,我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我裝作剛想起來:
「哦!有個渾身酒臭的胖老頭,嚇得我老遠就躲開了……」
「你!」
娘的臉色頓時黑如鍋底。
我假裝關切:
「娘您臉色怎麼這麼差?莫不是中暑了?」
說著就要去摸她額頭。
「啪!」
娘一把打開我的手,抄起腳上的草鞋就追:
「看我不打死你個沒眼力見的!」
我正要躲閃,突然被孟登科堵個正著。
「孟余!」
他笑得一臉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