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的電話又炸了。
「輔導員說你性格孤僻!不參加班級活動,不買班服,我給你那麼多生活費你到底花哪去了?」
我攥著剛買的饅頭,熱氣燙得指尖發麻——這是今天的午飯。
300 塊生活費要拆成 30 天,昨晚餓到胃疼,只能灌白水扛著。
「上周小雅媽媽收到女兒送的大牌香水。
「你呢?我養你這麼大,連個屁都沒見著!」
我盯著對話框里她發的【別人家孩子】。
生日收到手錶的,母親節送手鍊的,周末帶父母去看展的。
我終於沒忍住,聲音發顫。
「她們一個月生活費至少 2000!
「我 300 塊生活費,連飯都得算計著吃,怎麼和別人比?」
「嫌少?我當年 10 塊錢過一個月!嫌少就找別人當媽去!」
電話那頭還在罵,我索性掛斷。
點開微信列表里那個水墨頭像。
「媽!」
1
剛接過食堂阿姨遞過來的熱氣騰騰的饅頭,手機鈴聲便響了起來。
我一手被燙得指尖發麻,卻不敢耽擱另一隻手快速翻找電話。
我這個人沒什麼朋友,我知道給我打電話的一定是媽媽。
「28 秒!怎麼接得這麼慢!你又在幹什麼壞事?扣 30 塊生活費。」
「媽,不是說好了,接電話超過三十秒才扣錢嗎?我剛剛……」
嘟….嘟….
電話被掛斷。
我給媽媽回撥,又被掛斷。
又發了幾次,依然無人接聽。
我知道,媽媽這是讓我快點交罰款的意思。
否則不僅會面臨媽媽的冷暴力,下個月連生活費都不會給我發。
我打開微信列表,給媽媽轉去三十元錢。
看著微信餘額 13.5 元,我盤算著。
這個月還有七天,只要沒有其他意外支出,一天兩個饅頭,還餓不死。
錢媽媽秒收,然後微信視頻發了過來。
每次我接電話稍微慢一點,媽媽就要視頻檢查我在哪裡、在做什麼。
即使我在圖書館、在上課,她也照發不誤。
她說照片可以提前拍,所以只相信視頻。
我接起視頻,媽媽讓我照了一下全身上下,又 360 度檢查了一下我周圍的環境。
「看來真的是在食堂,怎麼又是自己一個人?」
「今天你們輔導員給我打電話了,說你性格孤僻、不合群,不參加班級活動,不買班服,我給你那麼多生活費你到底花哪去了?」
鏡頭裡,我的嘴唇動了動,最終只是抿得更緊。
反駁的話堵在喉嚨口,像一塊沉重的石頭。
融入集體是需要成本的——聚餐一百塊,班服八十塊……
這些數字像冰冷的枷鎖,鎖住了我所有社交的可能。
我怕,怕那些善意的邀約會瞬間揭穿我窘迫的真相。
我沒有資格擁有朋友,連維持最基本的生存——吃飽穿暖,都像是在走鋼絲。
三百塊的生活費。
學習資料、文具、生活必需品……每一分錢都要精打細算。
一塊肥皂我既要用來洗臉、洗頭,又要用來洗衣服。
這就是我全部的世界,逼仄、灰暗、充滿飢餓感。
可我不敢再反抗。
早在開學前,我就和媽媽反抗過一次。
下場就是,原本 400 元的生活費變成 300 元。
這是媽媽對我的懲罰,媽媽說她能生我養我,也能掐死我。
因為她給了我生命,所以我對她只能順從。
螢幕那頭,媽媽的臉因憤怒而扭曲。
「你就知道給我丟人!給你三百塊是讓你省著點花,不是讓你當守財奴!」
「性格這麼孤僻一點都不隨我!八萬!……胡!女馬的又點炮了,不和你說了,晦氣!」
視頻突然中斷,我盯著暗下去的螢幕發怔。
媽媽每次打麻將輸贏至少幾千,她的眼睛眨都不眨。
可每個月給我三百塊,卻好似喝了她的血一樣讓她痛苦。
食堂的嘈雜聲漫過來,有人端著麻辣燙經過,濃郁的香氣鑽進鼻腔時,胃裡又開始抽痛。
我拿起手裡的饅頭,就著食堂二樓大鐵桶里免費的紫菜湯。
不知怎麼的,今天的饅頭比往日更加難以下咽。
2
推開寢室門,裡面熱火朝天的嬉笑聲戛然而止。
室友們圍在田潼的桌子旁,電腦螢幕亮著,上面是花花綠綠的購物頁面。
她們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然後若無其事地各自散開,刷手機的刷手機,看劇的看劇,仿佛我是空氣。
這種刻意的無視,從半個月前就開始了。
起因?大概是那六塊錢的公交費。
那天她們出門逛街,零錢不夠,田潼隨口問我借了六塊。
半個月過去,毫無動靜。
我猶豫再三,在她們又一次討論新口紅時,小聲提了一句。
田潼當時就拉下了臉。
「至於嗎?六塊錢,一杯奶茶都不夠,大家都是室友,這麼斤斤計較?」
她們還了錢,但從此,我就成了這個寢室里透明又礙眼的「小氣鬼」。
她們三個自成一體,分享零食、討論八卦、組團開黑,笑聲能掀翻屋頂,唯獨在我推門而入時,默契地按下靜音鍵。
我沉默地走到自己靠門那張最簡陋的書桌前,放下書包。
胃還在隱隱作痛,提醒著我餘額里僅剩的「13.50」和未來七天的饅頭生涯。
就在這時,田潼的手機響了,是她媽媽打來的視頻。
「媽~你看我剛買的這個包,好看吧?打折才兩千多!」
田潼的聲音甜得發膩,對著鏡頭展示一個嶄新的小挎包。
「好看!我女兒眼光就是好!對了,你爸給你打生活費了嗎?不夠跟媽說啊!」
「夠啦夠啦,爸剛給我轉了三千呢!」
「誒?媽媽我不是說夠了嗎?你怎麼又轉過來兩千。」
「媽今天打麻將贏了,心情好,給你報銷新買的包包。」
……
母女倆的歡聲笑語像針一樣扎進耳朵。
我低下頭,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桌角斑駁的漆皮。
三千……兩千……打麻將…報銷…
強烈的對比像一盆冰水,澆得我透心涼。
同樣是女兒,我在為六塊錢被孤立,在為三百塊掙扎求生,而她們……
手機一震,是媽媽的消息。
不是問候,而是一張截圖——同學媽媽戴著閃亮新項鍊的朋友圈炫耀圖。
緊隨其後的是她無休止的「別人家孩子」列表:送大牌香水的、母親節手鍊的、周末帶父母看藝術展的……
「這叫知恩圖報,懂不?為啥別人家的孩子這麼懂事,為什麼你就知道吃我的喝我的!一味地索取?」
「要是沒你這個累贅,這些東西媽自己早買了!都是因為你!……」
文字冰冷,字字誅心。
胸口悶得幾乎喘不上氣。
三歲時父母離婚,我被判給媽媽。
我知道媽媽一個人帶我,還要供我讀書,確實不容易。
但這份債,卻成了懸在我脖頸上永遠磨不完的枷鎖,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償還的疼痛。
「媽,我也想送你禮物的,我會慢慢攢錢的……」
文字發出,指尖一片冰涼。
攢?拿什麼攢?從哪口牙縫裡省?
寢室門忽然被推開,一個女孩遞進來一張飯店傳單。
我伸手接過來,田潼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我一跳。
「要不要點臉了,不敲門就進來,有些看門狗也是,怎麼什麼人都往裡放!」
我知道她話里話外在陰陽怪氣地罵我。
反駁?質問她罵誰?那只會顯得自己急赤白臉地對號入座,是另一種可笑的醜態。
或許是從小就養成了懦弱的性子,面對矛盾衝突。
我本能地逃避,習慣忍氣吞聲。
我餘光能感覺到背後嘲笑的目光。
只能把頭壓低裝作看傳單的樣子。
沒想到,這次傳單邊上用別針別了一張名片。
上面簡單寫著「大學生兼職張沫:138****3248」
3
或許是想快點賺錢讓自己生活寬裕一點,或許是想早日攢夠錢給媽媽買份像樣的禮物,又或許只是想找個理由能儘量離開這令人窒息的寢室,我攥緊了那張名片。
趁著下午沒課,我鬼使神差地按下了那個號碼。
電話接通了,傳來的正是那個發傳單女孩清脆的聲音。
「喂,你好?」
這熟悉的聲線立刻驅散了我心裡那點對「兼職陷阱」的疑慮。
原來這個叫張沫的,就是她本人。
這意外的聯繫讓我緊繃的神經瞬間放鬆下來。
張沫聽完我大致的情況,很熱情地介紹起兼職的運作模式。
「咱們這是個平台,主要是給大學生對接一些靠譜的短期工作。不過平台那邊有規矩,每個人得先交 500 塊錢入會費,交了費,他們才會安排派單。」
500 塊?我的心猛地沉下去。
這對我無異於一個天文數字。
沒等我艱難地開口,張沫仿佛猜到了我的窘迫,語氣立刻轉為理解。
「哎呀,我看你經濟挺緊張的?別急別急,我跟上面說說!看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電話那頭她安靜了幾秒,似乎在和人溝通,然後聲音又輕快起來。
「我跟上面申請了,像你這樣情況特殊的,可以先交一部分!你下個月生活費到帳,先補個兩百塊入會費就行!剩下那三百,可以用做兼職的收入來抵。意思就是,你先做六次兼職,這六次的報酬就當是補交剩下的入會費了,怎麼樣?」
「真的?可以嗎?」
巨大的驚喜沖得我有點暈乎乎的。
「當然可以!」
張沫肯定道。
「這樣你十次下來,入會費就清掉了,後面再做就是實打實的賺外快了!起步是有點門檻,但堅持下來很快就能回本。」
想像著不久後自己能擁有一點喘息的空間,那份沉重的陰霾仿佛裂開了一道細小的縫隙。
為了早日接單賺錢,這個月生活費一到帳我就給張沫轉去二百元。
沒想到,很快就接到了單子。
張沫的聲音透著一絲忙碌和確定。
「有活了!周末兩天,在市中心那個新開的『天雅廣場』,一個手機品牌做推廣活動,缺臨時促銷員!怎麼樣?能去嗎?」
「能!我能去!」
回答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衝口而出,我捏緊了拳頭,指甲陷進掌心帶來一點疼痛,才確認這不是夢。
兩天!這意味著我可以一口氣抵掉兩筆「入會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