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診胃癌晚期這天,我給自己做了一盆麻辣水煮魚。
飯桌上,婆婆和老公大發雷霆:「你咋那麼饞呢?不吃嘴丫子刺撓是嗎?做了我家五年的媳婦,我們不吃辣,你不知道?」
我委屈落淚:「我是一個地道的川妹子!從小無辣不歡,今天就想吃一次麻辣水煮魚怎麼了?」
婆婆說我反了,老公說我變了!
我直接舀起一碗剛潑熱油的水煮魚灌進了她倆嘴裡。
來呀!快活呀,反正也沒有多少時光了!
我一個將死之人,還能繼續讓你倆欺負著?
1
攥著那張宣布我壽命進入倒計時的檢查單走出醫院大門後。
我不知不覺走到了海鮮市場。
看著池子裡活蹦亂跳的鮮魚,我決定今晚今晚要為自己做一盆麻辣水煮魚。
胃癌晚期,最多活不過半年。
想必再過不久,我連好好進食都會變得困難吧。
我是個地道的川妹子,打小就愛那口麻辣鮮香。
可遠嫁給劉佳偉後,整整五年,我沒吃過一口辣。
只因為他媽說飲食要清淡,吃太辛辣容易得胃病。
所以,一個川妹子想吃口辣,都得在夢裡才能實現!
最初,我還常趁家裡沒人,偷偷點分外賣,或是出門下館子解解饞。
但他們母子倆的鼻子比狗還靈。
每次我剛大快朵頤完,準會被發現。
接著便是劈頭蓋臉的責備——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這個道理,你不懂嗎?」
「你就不能遷就我們一點,別吃辣嗎?」
「我們也是為你好,少吃辛辣對胃好,不容易生病!」
「這股子味道,聞著就嗆人,簡直要熏死我了!」
那感覺,好像我吃了口辣,就犯了十惡不赦的大罪。
對了,婆婆不是說少吃辛辣對胃好嗎?
那我怎麼還是得了胃癌呢?
反正都快死了,餘下的日子,我要對自己好一點!
第一步——先滿足自己的味蕾。
2
伴隨著熱油潑在蒜末和蔥花上發出「滋啦滋啦」的聲音,門開了。
「也不知道哪個殺千刀的,把這樓道都搞得嗆死人了!」
婆婆捂著鼻子,聲音尖得像被人踩住了尾巴。
「要我說,那些頓頓離不了辣的人,都該遭罪!」
「就是啊媽,這嗆得我嗓子疼。我今早剛換的襯衫,這股味兒怕是洗不掉了!」劉佳偉扯著衣領扇了扇,眉頭擰成個疙瘩。
「沒事,等會兒讓蓉蓉給你手洗,她洗得仔細,保准乾淨。」
婆婆的聲音裡帶著點理所當然的笑。
兩人砰地關上防盜門,本想阻斷樓道里的氣味,卻發現屋裡的辣香更濃,直往肺里鑽。
劉佳偉眼尖,一眼就瞥見我剛端上桌的水煮魚。
紅亮的油湯里浮著花椒和辣椒,魚片白嫩嫩地浸在裡頭,連盆底的豆芽都裹著紅油。
「顧蓉蓉,你在搞什麼鬼?」
「靠!我就說這味兒怎麼這麼沖!」
「都嫁給我家五年了,怎麼還改不掉吃辣這個惡習呢?」
「你那個嘴,怎麼那麼饞呢?不吃嘴丫子刺撓是嗎?」
婆婆也看到了那盆紅彤彤的水煮魚,臉色唰地就變了。
「哎呀,顧蓉蓉,你這是要做什麼?你是要造反啊!」
「你明知道我這幾天傷風,鼻子嗓子都不舒服,還做這種東西,你是盼著我死嗎?」
我鼻子一酸,忍著淚為自己辯解:
「我是一個地道的川妹子!從小無辣不歡。」
「我今天就想吃一次麻辣水煮魚,怎麼就不行了?」
我捏著口袋裡那張檢查單,想拿出來。
告訴他們我不是故意要惹他們不快。
我就快死了。
我不過是想在還能吃的時候,吃一頓心心念念了五年的水煮魚而已。
可還沒等我拿出檢查單開口說話。
劉佳偉已經抓起餐桌上那個還沒來得及倒的煙灰缸。
他沒有絲毫猶豫,手腕一揚,一股腦兒地倒進我剛做好的水煮魚里。
「我讓你吃,我讓你嘴饞!」
「吃吧,吃吧,你不是愛吃辣嗎?」
「煙灰也是辣的,我給你加點料!你不是就喜歡這股子衝勁嗎?」
劉佳偉抬起頭看著我,眼裡都是挑釁和得意。
短短几秒鐘,這五年里的種種委屈和心酸,好像走馬燈一般,在我腦海中上演。
這一刻,我感覺身體熱熱的,腦袋裡有根弦要彈出來。
下一秒,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接舀起一碗剛潑熱油的水煮魚灌進了他倆嘴裡。
3
整套流程下來,不誇張地說,也就五秒。
快得我自己都沒回過神來剛剛做了什麼。
快得他們娘倆還沒反應過來喊疼。
六目相對的瞬間,空氣像凍住了。
幾秒鐘後,還是我那惡婆婆張淑芬先攢足了勁,喉間滾出殺豬似的嚎叫:
「啊啊啊啊——救我!好痛!好痛啊……」
「兒子!快救我!啊啊啊啊——」
口腔里的灼痛讓她的聲音變得含混,唾沫星子隨著哭喊噴出來。
一旁的劉佳偉這才後知後覺地捂住嘴,疼得直跺腳。
「啊啊啊啊!燙死我了!」
倆人跌跌撞撞沖向衛生間,擠在洗手池前搶水龍頭,都想先往嘴裡灌冷水。
剛才還「媽長媽短」的母慈子孝。
這會兒變成了撅著屁股爭一個出水口的狼狽樣,誰也顧不上誰。
看到這一幕,我笑了。
這時,腦子裡突然蹦出句歌詞——「來呀!快活呀,反正有大把時光~」
可我是個將死之人,哪有什麼大把時光可荒廢?
被你們捏著性子欺負了五年,如今人都快死了,難不成還要讓你們繼續踩在頭上?
我低頭看了看手裡還剩小半碗的紅油湯底,剛才潑出去的那一下,好像還沒泄盡心裡的堵。
我又盛了一碗,走到還在用冷水沖涼的劉佳偉身後。
伸手猛地一拽,迫使他仰起頭,一股腦倒進了他嘴裡。
看著他狼狽的模樣,我這次是真的笑出了聲。
本以為劉佳偉會暴怒,會和我動手。
可誰料,他的眼中滿是驚恐。
「我不管你是誰,抓緊從顧蓉蓉身上下來!」
張淑芬捂著被辣得發燙的腮幫子,拿起客廳掛著的裝飾寶劍,指向我。
她嘴裡嘰里咕嚕不停:「急急如律令,嘛咪唄唄哄!快從我兒媳婦顧蓉蓉身上下去!再不走我就請人來收你!」
哈,原來她以為我這番行為是招了髒東西。
想到這裡,我笑得更加大聲。
可笑著笑著,我又哭了。
他們太欺負人了。
五年來的委屈壓在心裡,他們視作平常;
如今我不過是反抗一次,他們寧可相信是髒東西作祟,都不願意想想,是長久的欺壓把人逼成了這樣。
兩人看著我又笑又哭的樣子,眼裡的驚恐更重了。
隨後,兩人拿起錢包和醫保卡踉蹌而逃。
看著滿屋子的狼藉,我沒多停留,轉身也走了。
我徑直去了當地最火的那家川菜館,點了麻辣水煮魚、毛血旺、干鍋鴨頭、火爆腰花——全是以前只敢在夢裡想的菜。
當熟悉的麻辣鮮香裹著熱氣進到嘴裡那刻,湧上心頭的第一情緒竟然是感動。
今天這頓,是我五年來吃得最香、最踏實的一頓飯。
我徹底想通了,所剩無幾的時光里,我每天都要讓自己怎麼開心怎麼來!
4
家門口,我深呼吸著。
我深知開門後,面臨的將是一片狼藉和爭吵。
但在生命倒計時時,我不會再妥協。
沒曾想,推開家門的瞬間,眼前竟一片整潔。
剛才滿桌的紅油、地上的殘羹剩飯全都不見。
劉佳偉和張淑芬正坐在客廳中央的沙發上,嘴唇都塗著厚厚的白色藥膏,看著有點滑稽。
剛才還因為嘴唇疼哼哼唧唧的兩人,見我回來,立馬閉了嘴,連身體都坐直了些。
「蛹蛹,內肥來呢!」
嗯???
我愣了幾秒,才反應出她在說什麼。
「嗯,剛去吃了川菜,還打包了,你們兩個要吃嗎?」
說著,我把手裡的打包餐盒啪地一聲放在茶几上,動靜不算小。
兩人竟然同時哆嗦了一下,對視了一眼。
隨後,劉佳偉怒目瞪圓地看著我,手已經撐在沙發扶手上,像是要起身發作。
但被張淑芬一把按住了,她還偷偷給劉佳偉使了個眼色。
「偶們,就不七了,偶們碎了!」
說完,兩人顫顫巍巍起身,回到臥室。
路過我身邊時,我隱約聽見張淑芬壓低聲音囑咐她兒子。
「你別惹她,等我找到靠譜的大師,先降服了她體內的邪祟,到時候再修理她也不遲。」
果然,當你發瘋後,你會發現世界一切都為你讓道。
就在我想著如何享受最後的時光,令我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5
「蓉蓉,這裡是一萬塊錢,你拿去旅行吧!」
劉佳偉從錢包里抽出一沓現金,遞到我面前。
「這幾年,我和媽確實做得不對,總逼著你改口味……你去報個團,好好玩幾天,路上想吃什麼就吃什麼,特別是你愛吃的川菜,別虧待自己。」
他說這話時聲情並茂,眼裡甚至像含著點深情。
就因為我往他嘴裡倒了兩碗紅油?
他就突然醒悟了?
懺悔了?
知道這五年虧欠我了?
還是說,他偷偷翻到了我的檢查單,知道我時日不多了?
我盯著那沓現金,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像藏著什麼沒說破的算計。
但這不耽誤我伸手接過來。
錢是真的,能讓我痛痛快快玩一場也是真的。
我本來就打算去旅行,趁還走得動,多看看這個世界。
畢竟,馬上就要說再見了。
第二天我就拖著行李箱踏上了旅程。
重慶的火鍋、成都的缽缽雞、湖南的剁椒魚頭……那些地圖上標著辣的地方,我一個都沒落下。
旅行中,我才發現這五年我竟錯過了這麼多鮮活的時光。
說來也奇怪,之前總隱隱作痛的胃,這幾天竟格外巴適。
大概真像人說的,胃是感官器官,心情順了,它也跟著舒坦。
原計劃下周才返程,我卻臨時改了主意,準備今天就回城。
畢竟父母早亡後我一直孤苦伶仃。
嫁給劉佳偉整整五年了。
哪怕日子再委屈,那個有他的陌生城市,也早被我悄悄當成了家。
有些沒說出口的話,有些該交代的事,早一點總好。
6
到家時已是凌晨三點。
我捏著鑰匙輕手輕腳地開門,玄關的感應燈沒亮,主臥卻透著昏黃的光。
這麼晚了,劉佳偉還沒睡?
剛換好鞋,裡面就飄出細碎的說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