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看見了,死者的父母都親口指認,是他們的女兒自己想死,是我這個外人在這裡搬弄是非。
我站在人群的外圍,冷冷地看著這一切。
我看見王凱的母親用眼角的餘光瞥向我,那眼神里充滿了勝利者的輕蔑。
我看見王凱站在他的律師旁邊,臉上雖然還掛著悲傷。
但緊握的雙拳和微微上揚的嘴角,卻暴露了他內心的得意。
8
我的目光越過他們,落在了王凱母親懷裡抱著的一個孩子身上。
那是個約莫一歲多的男孩,白白胖胖,正睜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著四周。
他身上穿著簇新的小衣服,和周圍沉重的氣氛格格不入。
孩子的身邊,站著一個年輕女人,長相清秀,但眉宇間帶著一股精明。
她正低頭溫柔地哄著孩子,看向王凱的眼神里,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愛慕。
我心中瞭然。
那是王凱和李靜的兒子。
李靜的父母,大概是為了他們那個被王凱許諾會「視如己出」的外孫,或是為了一筆能讓他們安度晚年的「養老費」,便心甘情願地出賣了自己女兒慘死的真相。
真是一場殘忍而完美的閉環。
所有人都認為我輸定了。
王凱的律師甚至已經向警方提交了申請,要求以「過失致人死亡」和「誹謗」的罪名重新對我進行調查。
李警官找到我,臉色凝重。
他告訴我,雖然法醫的報告指出了李靜身上的傷,但王凱一口咬定那是「夫妻間的正常拉扯」。
而李靜父母的證詞,讓整件事變得對我們極為不利。
「許茜,如果你沒有更直接的證據,這案子……可能真的會很難辦。」
他看著我,眼神里有無奈,也有催促。
我知道,時機到了。
「李警官,」我抬起頭,迎著他探尋的目光,平靜地說。
「我確實有證據。」
再次走進審訊室,感覺卻和上一次截然不同。
這一次,王凱和他的律師坐在我對面,神態倨傲,勝券在握。
李靜的父母沒有來,但王凱的那群親戚來了幾個,坐在旁聽席上,準備欣賞我最後的掙扎。
王凱的律師清了清嗓子,率先發難。
「許小姐,事到如今,你還要堅持你那套荒謬的『謀殺論』嗎?」
「連死者的親生父母都已經證實,李靜是自殺,你這種毫無根據的指控,不僅是在浪費警力,更是對死者家屬的二次傷害。」
我沒有看他,目光直接落在了王凱的臉上。
他與我對視,眼神里滿是挑釁。
我沒說話,只是從口袋裡拿出了我的手機,放在了桌子上,然後輕輕點了一下螢幕。
一段錄音,開始在安靜的審訊室里播放。
起初,是嘈雜的背景音,是我藥店裡那些瓶瓶罐罐被打碎的聲音,是人群的咒罵和哭喊。
接著,是我的聲音,清晰而冷靜,在向警察解釋著什麼。
然後,是警車駛離的鳴笛聲。
王凱和他律師的臉上都露出了不解和輕蔑。
他們大概以為,我錄下的不過是當天混亂的場面,這種東西根本算不上證據。
然而,就在警笛聲漸行漸遠之後,兩道故意壓低的聲音,清晰地傳了出來。
那是一個蒼老的女聲,帶著一絲急切,正是王凱的母親。
「兒子,那個賤人真的死了?警察沒懷疑吧?」
9
王凱臉上的得意瞬間凝固,他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著我桌上的手機。
錄音里,他自己的聲音響了起來。
那是壓抑不住的興奮和得意,與他之前表現出的悲痛判若兩人。
「媽你放心,一切按計劃進行。」
「那個藥店老闆死定了,保險金很快就能到手,到時候我就把小莉娶進門。」
王凱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想要撲過來搶我的手機,卻被身邊的警察死死按住。
他的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發不出任何聲音。
旁聽席上的親戚們也全都傻了,一個個面面相覷。
錄音還在繼續。王凱母親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貪婪的算計。
「那保險金有多少?還有她娘家那邊,可不能讓他們占了便宜去!」
王凱:「放心吧,我都算好了。」
「保險公司那邊賠一百二十萬,她爹媽那邊給個十萬塊錢封口費,讓他們把外孫帶走,這輩子別再來煩我們。」
「剩下的錢,我們拿去市裡買套大房子,給小莉和孩子一個名分,風風光光地過日子!」
錄音里,甚至還有他們商量如何偽造李靜抑鬱症病歷,如何教唆李靜父母作偽證的惡毒言語。
錄音播放完畢,整個審訊室里死一般的寂靜。
那名金邊眼鏡律師的臉,已經從白色變成了青色,他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辯解不出來。
李警官的臉色鐵青,他看著王凱,眼神里像是能噴出火來。
「王凱,」他一字一頓地開口,聲音冷得能結出冰。
「現在,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王凱的心理防線,在自己親口說出的罪證面前徹底崩潰了。
他癱在椅子上,嘴裡開始胡言亂語。
「不是我……不是我……是她自己沒用……伺候不好我……」
「那個賤人,天天哭喪著臉,我打她怎麼了?打她是為她好!」
「小莉比她好一萬倍!她才配得上我!」
「保險……我早就給她買了……死了就能賠錢……」
「是她自己蠢,自己喝的藥……對,是她自己喝的……」
在鐵證和巨大的心理壓力下,他將一切和盤托出。
長期的家暴、如何與情婦小莉合謀、如何發現李靜名下有一份她父母早年給她買的巨額人壽保險。
緊接著如何一步步設計讓她「自殺」、又如何選中我這個看起來最容易拿捏的替罪羊……
他交代了一切,毫無保留。
那個曾經不可一世的男人,此刻像一條被抽掉了脊梁骨的狗,醜態百出。
我靜靜地看著他,關掉手機錄音,將它輕輕推向李警官。
法槌落下,聲音沉悶而最終,在莊嚴肅穆的法庭里激起一圈無形的迴響,像一顆石子投入死水。
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砸在王凱和他家人的心上。
「被告人王凱,犯故意殺人罪,證據確鑿。情節極其惡劣,社會影響極壞,判處死刑,立即執行。」
王凱的身體猛地一晃,像是被人從背後狠狠抽了一鞭。
他整個人瞬間垮了下去,面如死灰。
「被告人張桂芬(王凱母親),犯故意殺人罪(共犯),判處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旁聽席上,那個一直咒罵我的老婦人隨即兩眼一翻,癱軟在座位上,被法警架住。
「被告人劉莉莉(王凱情婦),犯包庇罪、偽證罪,數罪併罰,判處有期徒刑七年。」
那個年輕女人臉上最後一絲血色也褪盡了。
10
法官的聲音還在繼續。
那些曾經在媒體面前為王凱作偽證的親戚,也因妨礙司法公正,被一一判處了相應的刑罰。
宣判結束的那一刻,整個法庭被哭喊和哀嚎淹沒。
王凱終於從極致的震驚中回過神來,他猛地轉向我,隔著冰冷的欄杆,用盡全身力氣嘶吼。
「許茜!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他的吼聲很快被法警的呵斥壓了下去。
最讓我感到荒謬的,是李靜的父母。
那兩個老實巴交的農村老人,此刻也被王凱的親戚推搡著,走到了我面前。
他們不敢看我的眼睛,只是侷促地搓著手。
李靜的父親嘴唇哆嗦了半天,才擠出一句混雜著方言的哀求。
「閨女……不,許醫生……你看,孩子……孩子已經沒了媽,總不能再沒了爹啊……」
他身邊的老婦人,李靜的親媽,也跟著哭了起來,一邊抹淚一邊說。
「是啊,是我們對不起你,可孩子是無辜的……」
「就當是、是為我那死去的閨女積點德吧……」
我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們,心底是一片被大雪覆蓋的曠野,聽不見任何聲音,也感覺不到任何溫度。
原諒?
我前世那條被他們活活打死的命,李靜那條被他們殘害的命,誰來原諒?
積德?
用兇手的逍遙法外,來為死去的女兒積德?
這是何等扭曲又自私的邏輯。
我終於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了他們每一個人的耳朵里。
「孩子的媽媽,是被他的爸爸,和你們所有人,聯手害死的。」
我的目光掃過王凱慘白的臉,最後落在那對出賣了女兒真相的父母身上。
「他不需要一個殺人犯父親。毀掉你們家的,是王凱自己,不是李靜。」
說完,我不再看他們任何一眼,轉身,邁步向法庭外走去。
身後,是更加歇斯底里的哭喊和咒罵。
但那些聲音,已經像被一道無形的牆隔絕開來,再也無法觸及我分毫。
推開法庭厚重的大門,外面是八月正午的烈日。
陽光毫無遮攔地傾瀉下來,照在身上,溫暖又刺眼。
我微微眯起眼,深深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氣。
我的人生, 終於可以甩掉這些糾纏不休的垃圾,重新開始了。
我的藥店重新開張了。
經過這場轟動全城的官司,我的名聲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傳遍了大街小巷。
警戒線被撤掉的那天, 我花了一整天時間, 將店裡打掃得一塵不染。
又把那些破碎的瓶瓶罐罐全部清理出去, 又重新補齊了貨品。
街坊鄰居們看我的眼神徹底變了。
從前的他們,只是覺得我這個年輕的女大夫有點意思, 能聽懂他們那些奇奇怪怪的「暗號」。
而現在, 他們的眼神里多了幾分敬畏和欽佩。
「小許醫生,真是了不起啊!」
隔壁王阿姨給我送來一碗剛出鍋的綠豆湯, 滿臉讚嘆。
「心思縝密,膽子又大,把那一家子壞人都給收拾了!」
「是啊,現在誰還敢說你亂開藥?你要是按照他們說的名字開藥,那些人早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買菜路過的李大爺也停下腳步,沖我豎起大拇指。
我的藥店生意比以前更好了。
甚至有很多人從別的區慕名而來, 跟我說各種他們看病時聽不懂的藥名,讓我幫忙「翻譯」一下。
生活重新回到了正軌, 忙碌而充實。
那些帶著鄉土氣息的可愛「暗號」又開始充斥我的日常。
「老闆,給我拿那個『一場不批要完』!」
一個捂著肚子的中年男人痛苦地說。
我熟練地遞給他一盒「補脾益腸丸」。
一切都和從前一樣,又好像有什麼不一樣了。
11
那天下午,天氣有些悶熱,眼看就要下雨。
店裡的吊扇有氣無力地轉著。
我正低頭核對新到的藥品清單,門口的風鈴忽然發出一陣急促的響聲。
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一陣⻛似的沖了進來。
他滿頭⼤汗,T 恤衫的後背都濕透了。
他跑到櫃檯前,雙手撐著台面, 大口大口地喘著⽓, 結結巴巴地說。
「老……老闆!我……我老婆要⽣了!」
「在醫院,醫生說……說宮口開得慢,醫院那個藥缺貨了, 讓我快點出來買那個……那個……」
他急得滿臉通紅,憋了半天,終於想起了那個藥名, 幾乎是喊出來的。
「那個『開宮門散』!」
我抬起頭,看著他那張寫滿了慌亂的年輕臉龐, 不由得笑了。
「別急, 有呢。」
我轉⾝,從⾝後一排整⻬的藥櫃里, 準確地取出一盒包裝精緻的藥,遞到他面前。
藥盒上清晰地印著幾個字:【開宮口軟堅丸】。
「是這個。快去吧,別讓你太太等急了。」
我的聲⾳⾥帶著笑意。
「祝你太太和寶寶, 一切順利。」
年輕人看著⼿里的藥盒,又看看我, 臉上的焦急瞬間被巨⼤的感激所取代。
他語無倫次地連聲道謝。
「謝謝!謝謝老闆!太謝謝你了!」
他抓著那盒承載著希望的藥,又像⼀陣⻛似的衝出了藥店,很快就消失在了街⻆。
我站在櫃檯後, 看著他消失的⽅向,臉上的笑意久久沒有散去。
窗外, 烏雲散去了一些。
陽光重新從雲層後⾯透出來,在門口的地⾯上灑下斑駁的光影。
⽣活就這樣回歸了本來的軌道,充滿了各種瑣碎卻⼜無比可愛的「暗號」。
這樣也挺好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