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騎聽令起身,手中的長槍對準了我們。
趙懷橘攥著我的衣袖,低聲囁喏道:
「姐,我覺得死在青樓有點兒不光彩……」
我翻了個白眼,回頭罵道:
「要不是你,我應該死在戰場!」
轉身將手中的鞭子甩開。
準備背水一戰。
只聽尖銳的通報聲再次響起:
「聖旨到!」
10
「敕中書令傅嚴藺攜子入覲。」
總管太監將聖旨遞給中書令。
他頓了半晌才接過,心有不甘地回頭惡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笑盈盈朝他行禮:「恭送傅中令。」
他對著傅元牙縫裡擠出一個字:「走!」
傅家的家丁們連忙上前。
合力將被打得苟延殘喘的傅元託了起來。
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離去。
「趙姑娘,聖上有請。」
「您和趙公子也一同入宮。」
總管太監轉頭和藹地對我說完後才往外走。
我朝他恭敬地行禮:「謝劉總管。」
正準備跟上進宮時,身後的宋雲真喊住了我:
「趙小姐,Ṫũ̂⁷多謝您出手相助。」
「今日之恩,他日必報。」
她朝著我三個響頭磕得地面發顫。
身後剛剛與她一同作證的人也跟著將額頭重重撞向地面。
我頓住了腳步,垂下眼眸。
無顏回頭面對朝我跪得咚咚作響的眾人。
只微微側身,柔聲說道:
「不,
「是我來遲了……」
我朝與大金纏鬥數十年。
軍費如滔滔江水,滾進了沒有盡頭的戰爭里。
國庫被掏得乾乾淨淨。
我爹鎮守西北,即使十仗九贏也傷亡慘重。
前線傷殘的士兵回鄉後,可以領取撫恤銀兩。
宋雲真的父親便是回鄉的傷殘將士。
因為治病拿藥花費高昂,致使家道中落。
她才賣身進了盈香樓。
今日與她作證的眾人,皆是傷殘士兵的親屬。
連年作戰,傷殘的士兵已經數不勝數。
兵部的撫恤銀兩不得不一減再減。
懷橘寫信說,京城中的流民中有許多傷殘士兵。
我不可置信,即使撫恤銀兩再少,也是夠勉強溫飽的。
懷橘說他問過了,很多人根本沒有領到過。
發放的傷藥也都是極為劣質的藥材。
有的甚至已經發霉,根本用不了。
千萬兩的撫恤銀不翼而飛。
保家衛國的將士被迫流亡,成了食不果腹的流民。
我當即就想將那群貪官污吏撕碎。
緊接著就收到了趙懷橘在青樓鬧出人命的消息。
11
金鑾殿上,百官位列。
我帶著趙懷橘踉踉蹌蹌地撲到玉階下哭了起來:
「聖上,您要替我做主啊!」
「幼弟懷橘遭飛來橫禍,險些被人從樓上扔下去了。」
中書令憤憤質問道:「趙懷橘不是全須全尾的嗎?!」
「倒是我稚子才是無妄之災啊,聖上。」
聖上如今年過半百,頭髮已有了些許花白。
我離京那年他還一頭烏髮,如今卻已然蒼老,疲態盡顯。
他揉了揉眉心,淡淡問道:「人到底是誰推下去的?」
「傅元!」我和趙懷橘異口同聲。
「我......我......」
傅元被我打得早就有進氣沒出氣了。
我連忙指著他對聖上說道:「您看,他也承認了!」
「沒有……我沒有……」
見我接得這麼快,傅元咬牙把後半句補上。
緊接著就昏了過去。
中書令抖了抖衣袖,恭敬地上前:
「聖上,趙琬英擅闖大理寺!」
「你兒子把人推下樓摔死了。」
「聖上,趙琬英劫奪死囚!」
「你兒子把人推下樓摔死了。」
「聖上,趙琬英栽贓誣告!」
「你兒子把人推下樓摔死了。」
「我再說一次,將人推下樓的是小廝!並非吾子!」
中書令被我氣得大聲對我罵道。
「你抗旨!」我指著他跳了起來。
「我沒有!」中書令神情陰翳,抬著下巴死不承認。
我當即抓著免死金牌亮了出來,懟到他臉前追著問:
「跪不跪?跪不跪?」
前排眼尖的官員看清金牌上的四個大字。
惶恐地跪了下去。
後排官員意識到後也跟著趕緊跪,生怕跪慢了。
我和中書令怒目對視,僵持了片刻。
他啪地朝聖上跪了下去:
「聖上,此女拿著免死金牌胡作非為,有損天威啊!」
「懇請聖上收回金牌。」
12
聖上不耐煩地看了我們一眼:
「趙琬英,金牌收起來。」
「將嫌犯關入大理寺,三司重審。」
我高興地把金牌別回腰間,這牌子還是管用的。
「都散了吧。」聖上揮了揮手。
百官陸續退出殿內。
中書令剛剛跪得太猛,半天了還匍匐著:
「吾兒體弱,懇求聖上允臣請大夫看看。」
我當即伸手將中書令扶住。
他原是不想起的。
可他一介文人,力氣哪比得過我習武之人。
我硬是給他扶了起來:
「哎呀,傅中令何須費心。」
「大理寺負責發放傷殘士兵藥材,跌打損傷的藥材多的是。」
從懷裡掏出一堆大理寺的傷殘藥材:
「我順路裝了些,這就給傅公子用上。」
中書令見我打開了極為劣質的金瘡藥就往他兒子的傷口上抹,急壞了。
趕忙過來阻攔我:「不必了,不必了,我們自己有藥。」
「千萬別客氣,畢竟是我先動手打了人,這就將功補過。」
他哪裡爭得過我,一把就被我推倒坐在地上。
將懷裡的藥材一包接一包地拆了起來:
「哎呀,這包發霉了。」
「這包……這包裡面裝的是草啊。」
「你等等,你別急,我再拆兩包看看。」
我越拆,中書令的臉色就越難看。
聖上眼明心凈,只沉默著看我拆。
一共拆了十包,我在地上擺了兩排。
再抬頭中書令已經跪在地上滿頭大汗。
大殿內是死一般的寂靜。
聖上卻什麼都沒說,只擺擺手:
「叫御史中丞去查查,都退了吧。」
「謝聖上!」
中書令磕了頭,帶著兒子跑得飛快。
我不甘心,跪在玉階下不起來。
聖上長嘆,聲音里是天威浩蕩也無法掩蓋的滄桑:
「琬英,朕老了。」
「斗不動了……」
13
我磕了下去:「我替皇叔叔斗!」
亦如當年聖上嘆氣:「琬英,朕找不到了……」
我天真地仰頭:「我替皇叔叔找。」
那時他風華正茂,自嘲般笑了笑,只當我是黃口小兒在寬慰他。
聖上登基,被世家門閥指摘他名不正。
明明先帝咽氣前,新帝已經任職尚書令數年,也在榻前接了口諭。
可他們就是不認,一定要拿出先帝遺詔才可。
前朝還未穩,後宮禍已亂。
大火從御花園燒進了先皇后的昭懿宮。
坊間皆說是新帝為了銷毀先帝遺詔。
要一把火燒了先皇后和先帝最疼愛的三皇子。
七歲的我一桶涼水從頭澆到尾。
趁著眾人在前門救火,偷偷從後殿闖進了昭懿宮。
先皇后抱著昏迷的三皇子端坐在大殿中。
「皇奶奶,我來救你們了!」
我擦了擦臉上的灰對他們喊道。
伸手去拉三皇子,將他背在我身上。
他比我年長些,可沒我能吃,瘦瘦小小的。
背起來輕得很。
「皇奶奶,我們走。」
我躲過掉落的懸木,踉踉蹌蹌地邊往外走邊回頭喊道。
「你們快出去吧,我不走。」
她從容地坐在原地。
我呆住了,焦急地問道:「為什麼不走?會死的。」
「傅姓的太后是容不下趙姓的皇后的。」
她笑得悲涼,我不明白她都要被燒死了為什麼還笑得出來。
「那皇后娘娘也不是趙家親生的啊,不行我們想辦法再改姓。」我急得直跺腳。
當今皇后是我父親部下的孤女,與聖上一見鍾情。
因在我家長大出嫁時改了趙姓,為她抬身份做嫁妝。
她沒接話,只指了指角落的妝匣:
「琬英,你是個好孩子,皇奶奶送你份禮物。」
「將來做你的嫁妝。」
14
永安伯府有女,七歲可堪英豪。
獨闖昭懿宮毫髮無傷帶出了昏迷的三皇子和先皇遺詔。
賞免死金牌一塊、白銀千兩和良田百畝,永安伯擢升永安侯。
聖上說免死金牌的背面不能輕易拿給別人看。
只需正面就足夠保我一生無憂。
自此我揣著免死金牌,打架都不用賠錢了。
美美地將早就看不順眼的那些世家子弟揍了個遍。
「朕到現在都沒有一個皇子,拿什麼斗?」
殿中無其他人,聖上眼底儘是悲涼。
像極了那年皇奶奶的笑。
聖上登基至今,只有皇后娘娘誕下的兩位公主。
唯一的皇子出生便夭折了。
我長鞭啪地打開,威風凜凜地說道:
「聖上,公主ťů₄也能當女帝啊。」
「就像我,不是也能帶兵打仗。」
聖上原本半垂的眼皮抬了起來,裡面是看不懂的混沌深幽。
「就是打贏了,也沒給我個名分……」
我垂下腦袋,偷偷看著聖上臉色低聲嘀咕道。
聖上耳朵靈,立刻大手一揮:「來人,傳聖旨。」
「巾幗英傑趙琬英,屢立奇功,威震三軍。」
「即日起,晉封為鎮北將軍。」
聖旨傳到家裡時,母親喜極而泣。
抱著我哭個不停:「死丫頭,嚇死我了!」
「要不是你身上還有個免死金牌,今日你娘都暈過去幾回了。」
趙府為慶祝我得了官職,宴請三日。
里里外外熱鬧非常。
趙懷橘卻心事重重的,每天都皺著眉。
我問過他,他卻什麼都不說。
直到我抓到他抱著大包裹準備溜出家門。
「你準備去哪?」
我揪著他的耳朵問道。
15
「哎喲。」
「姐,輕點!我的耳朵……」
趙懷橘捂著耳朵哀求著。
「快說。」我不鬆手,催促道。
他沒辦法,放棄掙扎,聲音悶悶地說道:
「我去看看宋姑娘,她被中書令踹的那一腳很是嚴重。」
「一病不起,聽說躺了幾日還在高熱。」
我見他很擔心,試探道:
「可她做局將你捲入其中,差點被傅元丟下樓啊?」
趙懷橘挺著胸膛,正義凜然地說道:
「即使事前知道,我也自願入局!」
「那傅元純粹是活該。」
我命人牽來馬:「那走吧,我們一起去。」
趙懷橘還以為我要去找宋雲真麻煩。
話裡帶著幾分著急:「姐,宋姑娘真不是故意坑害我的。」
「她不是那種人。」
我拽了拽韁繩回頭問道:「她是哪種人?」
「雖我只與宋姑娘有幾面之緣,」
「但她為人清正、知書達理,作詞、作曲皆十分有造詣。」
說起宋姑娘,這小子滔滔不絕。
我倒從沒見過他這麼誇我。
我淡淡瞥他一眼:「嗯,那快走吧。」
「姐,你不會揍她吧?」
他還有點不放心。
我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上,咬牙質問道:
「你姐這麼是非不分嗎?」
宋雲真確實病得很重。
若是當時她沒攔在我們面前,替我們拖延了時間。
怕是劉總管的聖旨還未到,我們就被中書令斃命了。
趙懷橘將他從家裡帶來的包裹放在桌上打開。
我不由得瞪大眼睛。
這小子連祖母庫房裡的靈芝都偷出來了。
到時候被查,我定將他供出去。
「我受之有愧,還請趙公子將這些名貴藥材帶回去吧。」
宋雲真高熱還未退,整個人有氣無力。
我問詢了給她看病的大夫。
只開了退熱的藥方,並不見好轉。
「宋姑娘,你這一腳是替我們受的。」
「我已經差了巡防營的軍醫過來。」
我坐在她床側安慰道。
軍醫很快就到了,說宋雲真內臟受損嚴重,需要靜養數月。
為她針灸退熱,還開了止血化瘀和溫補的藥方。
趙懷橘拿了就跑去街上買藥。
宋雲真淚在眼角噎著,只望著趙懷橘的背影沒有說話。
我適時說道:「哎呀,得罪了中書令。」
「懷橘的仕途看來也是無望了……」
16
宋雲真回過神,擔憂地說道:
「趙小姐,傅元說過他不會讓中書令給趙公子判中上品。」
我朝選官是以舉薦制執行,由中書令等三司官員判定。
以【策問】的形式對舉薦的人才進行考試。
中上品可入朝為官,評為下品將仕途無望。
其實對此事趙府不甚在意。
畢竟我爹在外駐軍數十年,軍功累累。
趙懷橘將來是要襲爵的。
「他還說什麼了?」我湊過去問道。
她微微低頭,似有些為難:
「他還說,要娶我。」
我驚了,傅元真是癩蛤蟆不知廉恥。
宋雲真卻以為我是在嫌棄她的身世。
勉強笑笑:「我知道,我這種身份配不上的。」
我連忙反駁:「胡說,是他配不上!」
「那麼肥一頭豬,真是什麼都敢想。」
「等我抓到他們的把柄,定要他和他爹都沒好果子吃!」
宋雲真聽我說完,收斂了笑意,怔怔地看了我半晌。
我被她看得有點害怕,輕輕問道:「怎麼啦?」
「趙小姐,我能相信的貴人,只有你了。」
她抿了抿唇繼續說道:
「傅元曾拿出一個流熒羊脂玉月光杯給我瞧。」
「他說若是我願意嫁,這便是壓箱的彩禮。」
聽到這裡我神情大變,滿臉的不可置信。
羊脂玉不稀罕,月光杯也不少見。
但是天下唯有大金才有羊脂玉月光杯的秘法。
這是大金皇室絕不外傳的工藝。
它可以出現在任何地方,但絕不應該出現在我朝官員府上。
尋常百姓甚至認不出這等珍物,只當是普通的月光杯Ţù₆。
能拿出來炫耀,說明傅元不僅識貨,還很得意。
電光火石間,一切事情都能串聯上了。
與大金纏鬥這麼多年,我朝常戰常勝,他們卻還要日日襲進。
數以百計的軍銀幾年間就輕易掏空了國庫。
傷殘士兵的撫恤金和藥材憑空消失。
原來全都是因為中書令。
他為了貪污軍銀,竟然通敵賣國。
17
不到二十日,三司會審的結果便出來了。
傅家小廝殺人判處斬首,而傅元無罪釋放。
聽聞這個消息的時候,我真想再去抽傅元幾鞭子。
早知道當初就直接把這頭豬抽死得了。
他出了大理寺的牢房第一件事就是叫囂著要我好看。
我正坐在大理寺對面的茶樓賞景。
聽見他在街對面大喊大叫。
茶盞從二樓窗戶飛出,摔在了他腳邊。
「又是誰人如此不知死活?!」
他四處張望,怒罵道。
我笑眯眯地朝他揮揮手:「還是我啊。」
他仰頭看清是我,踉踉蹌蹌倒退了兩步,急聲喊道:
「跑!快跑!」
看來他在大理寺牢房裡養得不錯。
被打得皮開肉綻竟然也沒瘦半分。
圓潤地將自己塞進車裡,狠踹了一腳馬夫讓他快走。
趙懷橘急匆匆爬上二樓來找我。
他不常練武,才跑兩步就氣喘吁吁:
「姐,大事不好了。」
聽到這句話,我斂了笑意,心口重重下墜。
「爹……爹被指私通外國。」
「御史台呈上了罪證,群臣在請旨讓爹回京述罪。」
我料到中書令會報復,但沒想到來得如此之快。
明明私通外國的是他中書令,卻栽贓誣陷到我爹身上。
如今和大金的戰事吃緊。
回則戰敗定罪,不回則抗旨謀逆。
中書令真是好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