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快馬加鞭趕往皇宮,想面見聖上。
在宮門口遇到中書令為首,跪了滿滿一地的百官。
烈日炎炎下,百官曬紅了臉,後背都被汗浸透了。
我立刻招呼道:「來人,在這給大人們支個棚子,別曬壞了。」
「傅中令,你這領頭請旨卻站在陰涼處,真是不太厚道啊……」
有人聽見了,偷偷擦汗時抬頭看向中書令。
發現他威風凜凜,神氣地站在陰涼處。
不少人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中書令惱羞成怒道:「趙將軍怕是來遲了。」
「聖上下旨後,你的好日子就要到頭了!」
聖上特准我騎馬進宮,於是我轉身上馬:
「哎呀,那我得快點進宮去面見聖上。」
馬蹄飛起,濺起了一地的塵土。
洋洋洒洒全都飛進了中書令沒來得及閉上的嘴巴里。
讓他吃了一嘴的灰。
18
我到了御書房才得知大公主文禎也在。
聖上批著摺子,文禎公主站在旁側研墨。
見我進來,聖上問道:「文禎,若是你,這道聖旨你會下嗎?」
她笑意盈盈地看了我一眼,想了想行禮說道:
「回父皇的話,若是我,這道聖旨我會下。」
我和聖上都抬頭望向她。
文禎接著說道:「我會下兩道聖旨。」
「一道召永安侯回京述職。」
「另一道則是……」
她悄悄低聲跟聖上說。
雖然聲音十分小,但我耳朵尖。
聽到後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
文禎公主真是既果斷又英明神武。
聖上眼裡也滿是欣慰,他問道:
「你不怕永安侯謀逆?」
文禎公主不緊不慢地跪下,目光堅定地望著聖上:
「永安侯忠勇無雙,昔年輔佐父皇定鼎,戎馬半生軍功赫赫。」
「更兼教養母后之恩,於公於私,皆為我朝棟樑。」
「誰人都可能謀逆,唯獨永安侯不可能。」
聖上嘆息:「你說得對,那就按你說的做吧。」
轉而像是抬頭剛瞧見我:「你來做什麼?」
「我……我來催您下旨。」我努力在臉上堆起假笑。
聖上搖頭驅趕:
「個個都來催我,趕緊走吧,眼不見心不煩。」
19
我和文禎公主一同退了出來。
我們多年未見,公主歡欣得很。
硬是給我塞了不少好東西,還非要我去她寢宮裡坐坐。
和她閒聊了半日,她忽然問我:
「懷橘是不是有了心上人?」
我一臉警惕地看著她:「幹什麼?我不記得你心悅於他啊。」
文禎公主淺笑道:「那看來是有了。」
我懂公主的意思,若是她真的有機會。
那懷橘是駙馬最好的人選。
「對了,燕王叔病了,你知道嗎?」
她話鋒一轉說道。
我皺眉:「他怎麼又病了?」
燕王便是當初我從昭懿宮背出來的三皇子。
他原本身體就好,從那之後更是總生病。
「公主,不好了,宮外傳來消息,燕王府起火了。」
宮女慌慌張張跑進來通報。
「我的嫁妝盒子!」
聽到這個消息,我立刻起身往燕王府跑。
那年先皇后留給我的妝匣被燕王死死抱在懷裡不給我。
他哭得十分可憐,畢竟那是他母后留下來的唯一遺物。
他說等日後我出嫁時,一定交還給我。
父親被舉證謀逆,大金戰事吃緊,現在燕王府又著火。
我騎馬趕到燕王府門前,忽然覺得不對。
燕王是傅家現在的籌碼之一。
他們就等著輔佐燕王登基呢。
不可能對燕王下手。
可燕王府火勢兇猛,眾人奮起救火卻還是無力回天。
我給自己又澆了一桶水,暗自鼓勁:
「再救一次,我可以的。」
穿過熊熊烈火,我在殿中再一次見到了燕王。
他長發如瀑,只著素色裡衣。
我與他也多年未見了。
他並非當年記憶里那般羸弱,反而比我都高大半個頭。
也可能是火光映襯在那張清冷精緻的臉上,顯得他氣色紅潤。
他抱著那年我從大火中帶出的妝匣,笑著對我說道:
「琬英,你來啦。」
20
我上前一把拉住他:「快走!」
他卻反手抓著我的手腕,目光灼灼地問道:「去哪裡?」
「當然是先出去再說,活命要緊啊。」
我擔憂地扯了扯他的手說道。
他們這些皇宮裡長大的人。
一個個都有種賴活著不如好死的感覺。
「琬英,我不想殺皇兄,也不想被殺……」
燕王的聲音輕飄飄的,在漫天大火中像縹緲的塵煙。
被壓在噼里啪啦的木炭爆裂聲中。
先皇后育有兩子,燕王自小體弱多病。
聖上繼位後,原本被傅家寄予厚望的二皇子抑鬱病逝。
因此,傅氏一族用了無數昂貴藥物吊著燕王的命。
他們這些年極盡籌謀,掏空國庫。
為的是什麼,踏入局中的人都看得明白。
這次請旨召我父親回京便是最後一步。
兵權若是交回京城。
這天下,當真要改姓傅了。
燕王不想拿命去賭,做傅氏的傀儡帝王。
他鬆開了手,將妝匣交到我手上:
「這個還給你,我要去見我母后了……」
我瞪大了眼睛,將他死死拽住:「不行!」
當年我年幼,只扛得動他,說話又笨,才沒救出先皇后。
我緊緊握住他的手腕:
「要麼跟我走,要麼打暈了被我扛走。」
就在聖上妥協,下旨讓永安侯回京述職的當日。
燕王府的一場大火,讓本就體弱多病的燕王葬身火海。
中書令震怒,要求大理寺五日內抓到真兇。
傅氏一族將燕王府掘地三尺,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可這火勢兇猛,燒了一天一夜,只留下滿地廢墟和灰燼。
最離譜的是,我只是坐馬車路過。
大理寺卿就非說這火是我放的。
21
「聖上,那年那日那場火……」ṱūₗ
「燕王可是我背出來的。」
我淚汪汪地抬頭望著龍椅上的聖上。
「回皇上,昨日只有鎮北將軍騎馬出現在燕王府門前。」
「隨後又乘馬車離去。」
大理寺卿站在金鑾殿上與我橫眉冷對。
完全沒了那日看我抽傅元時惶恐不安的模樣。
我兩手一攤,無奈地回道:
「我都說了多少遍了,我騎馬把腳崴了。」
「就叫了馬車來接我。」
「馬車和我的戰馬現在都扣在大理寺。」
「你們查到證據了嗎?」
中書令帶著一眾大臣浩浩蕩蕩進殿:
「聖上,鎮北將軍大鬧大理寺、劫奪死囚、栽贓誣告。」
「竟然又火燒燕王府,致使燕王葬身火海。」
「其父永安侯,私通敵國,證據確鑿。」
「懇請聖上降旨,誅其九族,以正國法!」
此話一出,就明白他們為什麼要把燕王府大火扣在我頭上了。
他們是要治我死罪,以激我爹謀逆之心。
即使我爹沒有,他們也能藉此硬套上謀逆的罪名。
兩手空空回京述職的永安侯,對他們來說。
已經是案板上的魚肉了。
中書令的每一步都是思緒縝密的殺招。
殺得人措手不及。
「那就先關進大理寺,交由三司審理吧。」
聖上對他們說什麼就是什麼。
原以為聖上會激烈反對的百官愣住了。
準備的一大串都快及地的諫紙全用不上了。
禁軍當即就將我關進大理寺牢房。
中書令還特地來看我笑話,冷嘲熱諷道:
「趙將軍,你恐怕要成為我朝在職時間最短的將軍了。」
我卻朝他拱手行禮:「謝中書令專程前來替我作證。」
他臉色驟變,眼底是疑惑和驚懼交加。
急聲質問道:「作什麼證?」
我淡然地坐在牢房地上看著他,笑而不答。
22
中書令獨子傅元一夜之間失蹤。
大理寺聯合巡防營翻遍了京城每一寸土地。
就連達官顯貴的府宅也未曾放過。
「趙琬英,你究竟把吾子藏到哪裡去了?!」
中書令怒髮衝冠,在大牢里對我吼道。
我只無辜地看著他:
「傅中令,我藏你兒子做什麼?」
「現在也沒到年豬出欄的時候啊。」
他指著我的手上下抖個不停:「你……」
「你最好把我兒交出來,否則你等著九族給你陪葬吧!」
我站起身隔著牢籠湊到他面前,看著他的眼睛說道:
「傅中令還不明白嗎?」
「聖上連燕王都容不下。」
「你和你兒,自然也只能容得下一個啊。」
他皺眉盯著我,眼底思緒翻飛。
若燕王府的大火是我放的,聖上自會輕輕揭過。
若不是我,那肯定要嚴查真兇,以正清白。
可聖上放任他們攀咬我,說抓就抓,倒像是巴不得我下獄頂罪。
轉頭中書令的獨子卻失蹤了。
「傅中令,若是此生有幸能用流熒羊脂玉月光杯喝一次酒。」
「也算是此生無憾了,您說是不是?」
我舉著牢里的破碗在他面前敲了敲。
他咬著後槽牙,陰冷的目光似是想殺穿我的腦袋:
「我兒到底在哪?」
我聳聳肩,無奈地笑著問道:「你還沒猜到他在哪裡嗎?」
中書令死死盯著我,等著我說出和他心底不一樣的答案。
但事與願違,我看著他一字一句說道:「在皇宮裡。」
「不過您若是再慢一點,怕是要白髮人送黑髮人了。」
砰——
中書令一拳砸在了牢籠上。
隨後便急匆匆轉身離開。
不過是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
現在輪到他做選擇了,是棄子還是謀逆。
23
中書令帶了一萬府兵將皇宮圍了起來。
請旨找尋獨子傅元,這次聖上沒有允了他。
只說傅元不在宮中,讓他不要逾越。
中書令不予理會,帶人直衝城南武器庫。
暢通無阻地為他的一萬兵馬配齊了兵器。
中書令站在火光沖天宮門前,目光陰沉,眼底只有無盡野心。
我在城牆上伸手與他打招呼:「中書令,您募兵的速度真快啊。」
他仰頭見我,嘴角勾起冷笑:
「趙琬英,你若是老實待在大理寺,我說不定還能留你一命。」
「你非要跑出來找死,就別怪我不客氣!」
三千禁軍是抵不住這武器充足的一萬兵馬的。
我說那如流水的軍費和撫恤金都去了何處。
原來都被中書令拿來養他的私兵了。
我朝規定官員府兵不得超百人,他竟在京城偷偷養了一萬人。
八道宮門同時被攻,禁軍浴血奮戰,卻也只能勉強撐住片刻。
不到半個時辰,宮門便被撞開。
叛軍湧入皇宮中,我領兵堵在金鑾殿前護駕。
中書令施施然踏在石階上:
「聖上,ŧū́⁾這位置您坐了太久,該讓位了。」
我攔住他:「傅中令,兒子還救嗎?」
「趙琬英,今日就要你給吾子陪葬!」
他輕蔑地看了我一眼,步步逼近。
身後是他這些年精心秘密培養的府兵。
「上,殺了她。」
中書令站在我面前,下令道。
這次沒有聖上的聖旨救我了。
我拿起長劍與他們廝殺了起來。
在交手的間隙回頭,看見中書令已經走到殿前。
我有些絕望,現在來不及上前去護駕了。
早知道就堵在殿前了。
殿門轟然大開,聖上天威之聲傳來:
「傅嚴藺,朕給過你機會了。」
宮外的鐵騎聲整齊迴響,頃刻間就塞滿了皇宮。
中書令的叛軍還未反應過來。
十萬鐵騎就肅殺果決地揮刀將其全部殲滅。
我癱坐在地上,提到嗓子眼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父親一身戎裝路過,拍了拍我的肩膀:「不愧是吾兒!」
我喘著氣謙虛道:「過……過獎。」
24
傅氏一族被判謀逆,滿門抄斬,正午當街執行。
我拒了聖上的封賞,只求補償傷殘士兵未領到的撫恤金和藥材。
聖上隨即下旨,所有傷殘士兵的撫恤金翻倍。
藥材均由京城各大藥房現做現領。
一時間京城湧入了上萬名傷殘士兵。
也有不少人只站在大理寺門前看著別人領。
他們流著淚,仔仔細細地看著來領撫恤金的每個人。
明明在哭, 嘴角卻帶著笑意。
懷橘說他們是烈士的親屬。
是那些當年未領上撫恤金就病逝的士兵的親屬們。
他們曾上告數次無門,也捨身攔過高官馬車。
大多數都白白賠上了性命。
我再次請旨, 為已逝的將士發一筆撫恤金。
戶部尚書說沒錢, 我轉頭就去催聖上抄家。
傅府被抄, 除了上千萬兩的真金白銀,還有無數奇珍異寶。
比國庫還富有不少,聖上讓我和趙懷橘去挑點好東西。
懷橘很是瞧不上, 只大致看看:「都是些死物,搬回家還占地。」
我將流熒羊脂玉月光杯舉到他面前:
「那日傅元說要拿這個做彩禮,娶宋姑娘呢。」
他正色道:「宋姑娘才瞧不上這些奢靡之物。」
「你莫要再說了, 無辜毀人家清譽。」
我揪著他的耳朵罵道:
「死小子你胳膊肘往外拐是不是?」
「沒見過你這麼護著我過。」
他連忙捂著耳朵求饒:「姐,姐,我錯了。」
盈香樓閉門關停,趙懷橘很擔心宋雲真。
說要去看看, 她孤身一人舉目無親。
想幫她留在京城,有個照應。
直到暮色已晚,管家才傳話他回來了。
我和父親母親一道去門口迎他。
他卻站在門口不動。
「你人沒留住也不能不進家門了吧?」我揶揄他。
趙懷橘不好意思地往旁邊站了半步。
一道清麗的身影上前,好看的眸子裡帶著幾分拘謹。
宋雲真聲音有些顫抖:「趙伯父、伯母好。」
「趙……趙小姐好。」
我笑了笑, 伸手拉過她的胳膊:
「以後就和懷橘一樣。」
「喊我姐姐吧。」
25
父親耍賴交了兵權,說是年紀大了要在家中養老。
我被迫領命前往邊疆坐鎮。
離京那日,父親將聖上賜的另一道聖旨偷偷塞給我:
「這是個好東西,你拿去吧。」
我高興地展開:「我早就想看看這空白聖旨長什麼樣子了。」
「爹, 你說我寫什麼都可以嗎?」
他摸了摸下巴問道:「你有什麼想要的嗎?」
我想了想, 確實沒有, 於是揣進包裹里。
那日文禎公主說的另一道聖旨。
就是這道便宜行事的空白聖旨。
我與親友告別後,沒有直接出城。
帶著兵馬繞路到了墓園,鄭重地帶著眾將士在一處墓前拜了拜。
墓碑上刻著:吾女葉小玲之墓。
她以性命入局, 剷除了奸人。
我專程請人將她葬進了烈士墓園。
她也是為國捐軀的英傑。
如今傅元下獄, 即將和他的便宜爹一起被問斬。
我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了她, 以慰她在天之靈。
更好的消息是傅家倒台,世家門閥皆被清算。
聖上趁此良機, 下旨讓長公主出任尚書令。
長公主廣開女學, 設科舉制。
無論世家、寒門,無論男女,學而優則仕。
打破了世家門閥的壟斷。
只不過遭遇了激烈反對, 為此不少文臣絕食靜坐抗議。
長公主很是不屑:「能餓死一兩個最好。」
2ṭűₛ6
出城後,我走在隊列首位。
身旁的騎兵不講禮貌, 總要跟我並排騎。
我拿起鞭子戳了戳他:「喂,到後面去。」
他轉過頭抬著下巴:「我不去。」
看清他的臉, 我不由得瞪大眼睛。
差點喊出來, 趕忙壓低了聲音:
「燕王?你在這做什麼?」
他昂首挺胸看著前方:
「自然是跟你一起去邊疆保家衛國了。」
我皺著眉,有點嫌棄和擔憂:
「那你可得好生訓練了, 不然上了戰場我可不救你。」
他笑意直達眼底,整個人在陽光下顯得生機勃勃。
清朗的聲音隨風入耳:
「放心吧。」
「為了你和國土無虞,我定會勤奮習武的……」
他這話好奇怪。
聽完我的臉竟有些燒熱。
定是這秋陽灼人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