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某些場景,不受控制地攀爬進了我的神思里。
像是一尾藤蔓,輕輕地纏繞住了我的心,尾尖觸鬚時不時地若有似無地拂過最顫抖的那片地方。
衛落衡的臉悄然浮現在了我的腦海里。
這水不能再泡下去了。
我喚了侍女進來替我更衣。
身子甚是疲乏,準備入睡之際,李昭在外求見。
「我乏了,有事明日再說。」
侍女艱難開口:「李侍衛跪著呢,說是今兒見不到公主,便不起身。」
我冷笑一聲。
「他要跪便跪著吧。」
——
李昭果真跪了一晚。
第二日我不慌不忙地起身,用了早膳才喚他進來。
他換下了昨日的血衣,臉色是病態的蒼白。
也是,挨了那麼多的鞭子。
沒了我親自去送藥,也不再替他傳喚太醫。
臉色自然是要難看些的。
「何事,說吧。」
他皺眉看向我,似乎很是關心我的毒是怎麼解的。
我會意,讓侍女退下。
房中只有我二人之後,他便急切開口。
「那藥除了陰陽交合的法子便無計可施,你是如何……」
我笑了笑。
「昨日情況危急,連我自個兒都不知自個兒何時中的藥。我被人劫持之後,你從頭到尾都跟著我,直到藥效發作。太醫未曾看診,你亦不懂醫術。你又如何得知,這下三濫的東西只有這一種解法?」
上一世的我太過信任他,所以忽略了這等細節。
饒是春藥,也有無數種。
有些忍忍便能過去,為何他偏偏知道這是最無解的那種?
上一世的我,都是太醫事後診脈才知道的。
李昭顯然沒想到我會這樣問。
他張了張口,似是想不到合適的說辭。
「你早就知道我會有此一劫?亦或是,下藥之人是你所識之人,你清楚她的計劃,所以知道此藥的解法?」
我步步緊逼,他的臉色愈發難看。
「阿昭哥哥!阿昭哥哥你在不在裡面呀?」
對峙之間,門外傳來吵鬧聲。
6
聽到聲音,李昭率先轉身斥責。
「誰准你隨意進出公主府的?還不快回去!」
邢月向來可以自由進出公主府。
可他從未有過如此慌張的時候。
果然,邢月一臉不屑地推開了攔著她的守衛。
蹦蹦跳跳地迎了上來。
「公主說過,這裡就是月兒的家,我怎麼不可以來嘛!聽聞昨日公主遇襲,我擔心得很呢,特意來看我的。阿昭哥哥你凶什麼呀?」
我在心裡冷哼一聲,這是來探聽情況來了。
上一世,我雖對李昭有意,但我也知他心中無我,所以我從未想過強人所難。
邢月是李昭的同鄉,也是他名義上的義妹。
當初她來京城投奔李昭,是我替他將她安頓了下來。
且准她自由出入公主府,好讓他們兄妹二人團聚。
她的吃穿用度都是我親自操辦。
穿的衣衫與京中世家小姐無異。
可我不知,他們實則是從小有婚約在身的舊鄰,李昭被召到野獸營後二人才被迫分開。
她到了年紀之後,要被家中老父賣給村裡的鰥夫。
絕望之際,聽到進城務工的老鄉說在京城中看到過李昭。
「他小子也是命好,得了公主的青睞,現在日子舒坦得很嘞。」
所以,她偷偷來到了京城。
看在李昭的面子上,我替她解決了前來找麻煩的老父,獲得了自由之身。
給了她優渥的生活,視她為親妹。
或許就是這樣,養大了她的胃口。
她總覺得還不夠。
所以,才會想到給我下藥。
女子最懂女子,她看得出來我對李昭的心意。
只有李昭做了駙馬,她能拿到的好處才更多。
屆時李昭成了駙馬,多個外室又如何呢?
邢月不滿地睨了李昭一眼,滿臉天真地朝我跑過來。
「公主,你說是不是呀?」
她慣會偽裝。
只可惜上一世我直到死,都沒能看穿她的真面目。
她像往常一樣,毫無規矩。
既不行禮問安,也不顧身份尊卑。
跑到我身邊,親昵地挽著我。
「阿昭哥哥這樣說就生疏了,我是擔心公主嘛!」
我淡淡地抽回了手。
「沒規矩。」
邢月愣住,繼而紅了眼眶。
「公主這是怎麼了……你以前不會這樣對月兒的……阿昭哥哥,是月兒做錯了什麼嗎?」
李昭上前,一把將邢月拉回了身邊。
繼而下意識地擋在她的面前,拱手告罪。
「公主莫怪,月兒年紀尚小,不知禮數。」
我冷哼一聲。
「是我太縱著你們了,所以才讓你們忘了身份規矩,上下尊卑。」
我看著邢月頭上戴著我前幾日贈給她的金步搖,胸中愈發煩悶。
我能給,自然能收回。
「來人,將本公主的賞賜全部收回。」
7
邢月看著魚貫而入的侍衛丫頭,慌亂地躲在了李昭身後。
「公……公主這是要幹什麼……」
李昭慌了神,忙朝我跪下。
「公主不可!」
他有什麼資格說出這兩個字的?
我一個眼神,從宮裡跟著我出來的嬤嬤便明白了意思。
她抬手將人拉扯了出來,將邢月身上所有的首飾都摘了下來。
她捨不得耳垂上的那副翡翠耳環,同嬤嬤拉扯。
硬你好大的膽子!快放開我!你可知公主心悅阿昭哥哥!阿昭哥哥又是最疼我的,你敢對我不敬,日後我阿昭哥哥做了駙馬,定要你這老婦死的悽慘!生生李昭忙去捂她的嘴,可惜已經晚了。
嬤嬤發了狠,將那耳墜直接扯了下來。
她的耳垂頓時變得鮮血淋漓。
見她痛呼出聲,李昭發了狠,使出了功夫,將嬤嬤推了出去。
「誰敢再動!」
邢月委屈巴巴地縮在他的懷裡啜泣著。
我斂了神色,上去就是一巴掌。
他回過神來,跪在了我的面前。
「公主恕罪!我……」
我居高臨下地盯著他,又是一巴掌扇了過去。
「秦嬤嬤是當年母后的貼身嬤嬤,後又在我身邊陪著長大,是誰給你的膽子,敢對她動手?」
我這話是笑著說的,卻讓邢月莫名打了個寒顫。
她不敢再哭,跟著李昭朝我跪好。
我看向她。
「又是誰同你說的,區區一個護衛,也妄想當我的駙馬?」
李昭的身子輕輕顫動了一下。
「李昭啊李昭,你也是這麼想的?」
他垂著頭,咬了咬牙道:「我生來卑賤,不敢攀附公主。月兒年紀小,不知從哪裡學了些胡言亂語,求公主不要同她一般見識。」
身世一直是李昭的大忌。
我亦從未提過。
公主府的人見我對他好,便個個捧著他。
這府里除了我,他也活得像個主子。
他攥起的拳頭上青筋暴起,被活生生地撕碎了自尊,怎的不痛呢?
我就是要他痛!
這點痛,遠遠比不上我上一世一屍兩命的痛。
8
上一世,我中藥之後是李昭主動替我緩解的。
我原以為,他心裡也是有我。
只是礙於身份不敢輕易表露。
那天我們被父皇派來救援的士兵發現,此事便傳到了他的耳朵里。
他雖不悅我委身於一個小小的護衛。
可聽了太醫所言,對他救了我一命又是欣慰的。
加上我表達了傾慕他的意願,父皇便認了下來。
他先是將他劃入了一位忠烈老臣的膝下,對外說李昭是他早年失散的兒子,如今老臣去世,爵位自然就要落到他的身上。
將他的身份從寒族提為了士族。
然後給我倆賜婚,他變成了我的駙馬。
大婚之後,我再未見過邢月。
我曾提出將她接到府中來,他只是淡淡的說邢月尋的了好郎君,嫁人去了。
直到我有了身孕,臨盆之日難產。
李昭卻支開了全部的人,拖延了穩婆過來的時間。
他站在床邊,見我痛苦地呻吟時,竟隱隱泛起了笑意。
「若當初我不替你解毒,月兒就不會自縊!是你害死了月兒!就因為你是公主,我要用命護你周全!你若是要命,拿我的便是!偏偏,你要害死我心愛的月兒!」
「如今你一屍兩命,也算是贖罪了。」
那個時候,我才知曉他恨透了我。
死後,他日日被噩夢所困。
直到他消瘦得不成人形,跑到我墓前懺悔,我才知全部真相。
當初是邢月給我下的藥,而這一切都是他知道的。
他怕我出事之後父皇查出來,所以才會替我解毒。
我們被賜婚之後,邢月忽然又反悔了。
吵鬧著要帶著我賞賜的東西同李昭私奔。
李昭卻猶豫了。
是啊。
他現在是風光無兩的忠臣之後,是依靠著百年家族的富貴公子,不久的將來還會是尊貴的駙馬。
事到如今,他捨不得了。
邢月便以死相逼。
李昭斷定她只是做戲便沒有管。
她卻不小心踢翻了腳下的凳子,假戲真做。
「安寧,我真的知道錯了。你同孩子莫要再來同我索命,我下輩子一定會好好補償你們的!」
他在我的墓碑前,痛哭流涕。
明明,是邢月害我在先。
他貪圖富貴失了初心在後。
我卻白白成了他愧疚的犧牲品。
人渣的來世,誰稀罕?
9
李昭見我不說話,抬眸看了我一眼。
就像是當初我在斗獸場初見他那般一樣。
滿眼都是倔強、不屈,以及對命運的不甘。
小小的我扯著父皇的衣袖,脆生生地說要他。
他便從那吃人的牢籠來到了我的身邊。
往日,我是最不忍看到他這副樣子的。
如今,只剩厭惡。
我輕笑出聲。
「知道便好,日後再讓我聽到這些渾話,就不止今日這麼簡單了。」
我吩咐人,將給邢月居住的宅子收了回來。
若不是還未查到證據,我恨不得現在就要了這二人的命。
邢月還想說話,李昭大喝一聲。
「閉嘴!」
她看向我,眼裡儘是不甘和怨毒。
這潑天的富貴,沒有了。
庭院內忽然傳來了一陣聲響。
衛落衡率先踏了進來。
他看到此番場景,皺緊了眉頭。
繼而看到我無礙,便緩緩地鬆了一口氣。
我有些驚喜地挪到了他的旁邊。
「你為何會來?」
他刻意放軟了語氣,看向我。
「奉皇上旨意,前來護衛公主府。在昨日之事未徹查清楚之前,我會接手公主府的防衛,保公主無虞。」
他在,我便放心了。
我笑著點了點頭:「那便有勞衛將軍了。」
邢月被衛落衡帶來的人丟了出去。
我煩躁地揮了揮手,讓李昭下去。
他跪在那裡卻沒動,只是痴痴地看著我同衛落衡。
10
入夜,李昭悄無聲息地潛進了我的寢殿。
我冷眼看他。
「你真的以為我不會殺你嗎?」
李昭自嘲地笑了笑。
「我不知你為何現在不願見我,我沒辦法,只能出此下策。」
他盯著我,目光灼灼。
「我願成全公主心中所望,只求公主莫要再同我慪氣,也不要遷怒月兒……遇襲之事是我大意了,我同你保證,日後定會保護好你。你……可不可以求皇上莫要再查下去?」
事到如今,他還想著保下邢月。
「我心中所望?那你說說,我望的是何事?」
李昭好似覺得我白日只是發了一場脾氣,篤定我還是心悅他的。
寧願用自個兒來交換我求父皇不要再查遇襲之事。
他好大的臉啊。」他嘴角勾勒出一絲笑意。
「此時只有你我二人,公主不必再壓抑著自個兒的心思。我知你對我的情誼,我願意……」
我輕笑著打斷了他的話。
「李昭啊李昭,白日我的話你是聽不懂嗎?誰給你的膽子如此臆想的?」
「我若心悅你,被下藥的那晚我為何寧願逃走,也不願同你相融?」
李昭的臉色沉了下去。
「或許,那要熬一熬便能消退,不然,公主也不會好好地站在這裡。」
我嗤笑一聲。
「天真。」
他的眸子驟然縮緊,失態地上前想要抓住我的衣袖。
「不可能,除了我,誰有資格幫你解藥!」
我退後幾步,拉開了同他的距離。
反手一巴掌扇了過去。
「一個斗獸場出來的卑賤奴隸,你有何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