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強忍著沒回頭,啞著聲音道:「公子,您認錯人了……」
可那人卻不依不饒,死死拽著我的手不放:「你轉過來,讓我看看,就知道是不是認錯了。」
剛才那一句「雲栽」還不明顯,現在越發覺得這聲音耳熟。
我頓時心亂如麻,難不成除了我,他也重生了?
背後那人看我還不動,加大了手中的力度,語氣也越發危險:「姑娘?」
我不敢再躲,勉力鎮定心神,緩緩轉過身。
「公子,您認錯人了,我不叫雲栽。」
年輕版的謝淮平探究地看著我:「雲栽,你真的不記得我了?」
我裝模作樣地仔細打量他一會兒:「公子,我不認得您,您真的認錯人了呢。」
謝淮平似是信了我的話,嘴角一松,笑了:
「好,不認得沒關係,你現在住在哪?我讓媒人來提親,等過幾日便抬你進門。」
10
他輕描淡寫的一句抬你進門,把我嚇得慌了神:「公子,您說笑了...我已經許了人家了...」
謝淮平:「你許了誰家?我補償些銀錢給他就是了。」
話音剛落,本來在一旁安靜聽著的杜母突然朝他揮了一巴掌。
謝淮平一驚,下意識往後退了幾步。
手自然就鬆開了我。
杜母把我扯到身後,嗓門極大地沖他喊道:「放你娘的狗屁,這是我兒媳婦!哪裡來的登徒子?敢當街強搶民女!信不信我去告官!」
第一次被人這般辱罵,謝淮平怔愣了一瞬,待反應過來極為不滿:「你這刁婦……」
他話還未說完,就看到四周有不少聽到動靜的婦人圍了上來。
眾人對著他指指點點。
「人模狗樣……」
「好像是永昌侯家的。」
「沒有王法。」
其中有個眼熟的婦人更是沖杜母喊道:「杜家的,我兒子腳程快,要不要替你們去報官?」
杜母沖她回喊:「你等等,我們一起去。」
杜母拉著我往人群外走去。
「站住!」
謝淮平想追,可四周的婦人竟漸漸向他圍攏,阻擋住了他的視線。
甚至有人扔出一把爛菜葉子。
「登徒子!」
這些婦人七嘴八舌地對著他罵起來,下賤話不絕於耳。
本朝律法對婦人並不過分嚴苛,且法不責眾。
如男子與一群婦人有了嫌隙,眾人只會嘲笑該男子惹了刁婦,並不會懲戒婦人。
故京都的婦人遇到登徒子大多會群起而攻之。
謝淮平不想被人看笑話,在婦人們圍攏前尋了個空子迅速離開了。
11
我隨杜母回了家。
我瞧著她的臉色,小心解釋了自己跟謝淮平並無瓜葛,怕她不信,還想發誓。
杜母忙拉住我舉起的手指:「你這孩子,也沒說不信你啊,你什麼樣的,老婆子我這一個月看得清清楚楚,定是那登徒子看你長得好看,故意說來噁心人的。」
她讓我安心在杜家,有他兒子在,沒人敢欺負我。
我勉強笑笑,心卻一直提著。
上輩子同床共枕幾十年,我十分了解謝淮平的脾性。
他素來講究尊卑有序,最見不得下人忤逆他。
如果他也重生了,知曉我的過往,只要找到牙婆家。
牙婆礙於他的權勢,恐怕會把我的來歷和去向和盤托出。
屆時是走是留,就不是我能決定的了。
我心亂如麻,一時想我是不是要逃,一時又想我能逃到哪裡去。
一時想到禹州的親人,一時又想到杜家母子。
如果我逃了,是不是會連累他們?
想了半天也沒想好該如何是好,還因為疏忽大意,不小心把自己燙傷了。
我胡亂用水沖了幾下,待沒有那麼刺痛了,又重新去做活。
我不敢停,一停下就更慌了。
杜崇光下值回來,看到我的第一眼就皺起了眉頭。
「你的手怎麼了?」
此時我正端著空碗往正堂去,聽到他的話下意識看了手腕一眼。
原來被燙傷的那裡長了一個很長的水泡。
我把碗筷放到桌子上,把袖子往下拉了拉,笑著對他道:「無事,被燙了下,待會我弄些草木灰敷敷就成了。」
杜崇光板著臉沒說話。
相處久了,看他的冷臉也不覺得害怕了。
我見他不說話,自顧自地去叫杜母吃晚膳。
杜崇光今日心緒不佳,一頓飯的時間,愣是沒說一句話。
吃完直接丟下碗出門了。
杜母看著他的背影唉聲嘆氣:「這大晚上的,也不知道他去做什麼?」
我寬慰道:「男人總是有些應酬的,您放寬心,老爺有些武藝在身,無人敢惹他的。」
吃完我收拾了碗筷,又去燒水。
待水熱了,打來水給杜母洗腳。
杜崇光就是這個時候回來的。
12
「梅娘,你出來下。」
杜崇光站在門外的陰影處,我看不清他的神色。
杜母用腳踢踢我的手,笑著道:「去吧,我自己可以洗。」
我點點頭,用身上的圍裙擦乾手就出去了。
杜崇光遞給我一瓶燙傷膏。
「你待會把水泡挑破,再抹上藥膏,不日就能好了。」
膏藥用一個巴掌大的小罐子裝著,精緻可愛,看起來價格不菲。
我不敢收,正想推拒,他卻不由分說地把小罐子丟到了我懷裡。
而後略過我進了杜母的房裡。
門一關,把我推辭的話堵在了喉間。
門裡杜母還在問:「這黑燈瞎火的,你讓她自己上藥?你怎麼不幫幫她?」
我逃也似的回了房。
待心緒平復後,我挑起油燈,就著微弱的亮光把小罐子的蓋子擰開。
我把罐子放到一旁,又拿出針,在火上燎了燎,小心地挑破了左手腕上的水泡。
待擦乾膿液後,又塗抹上乳白色的燙傷膏。
幾乎瞬間,原本灼痛的地方就變得清清涼涼的了。
我長出一口氣,放鬆地靠坐在床上。
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我今日都累極了。
再也沒心思想其他了,心安理得地打算走一步算一步了。
為怕自己睡著,我又強打起精神,去廚房端了水回房洗漱。
簡單處理了一番就熄燈了。
13
第二日一早,天還沒亮。
我迷濛間聽到外頭響起了嘩嘩的水聲。
掀開窗簾往外一看,原來是杜崇光在外頭沖涼。
我沒敢細看,匆匆放下窗簾。
靜等了一會兒,聽到外頭沒有動靜了,我才穿衣起床,準備早食。
今日杜崇光休沐,他一上午都沒停。
在院子裡敲敲打打,修理損壞的地方,待家裡侍弄完,又去外頭背了幾捆柴火回來。
等他忙完已經快到午時了,我正要去準備吃食,院子外卻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我看到來人的第一眼,就煞白著臉跑進了房。
謝淮平果真找來了。
杜母也看到了他,她拉住正要去開門的杜崇光,說了昨日的事。
杜崇光看了看梅娘緊閉的房門,心想難怪她昨日看起來心神不寧。
他把杜母推進房間,讓她別出來:「這事我會處理,您不用擔心。」
待杜母進房後,他打開院門,讓門外的公子哥進來。
關乎女兒家的名聲,在外頭聊總歸不好。
14
著急忙慌地進房後,我一會兒想收拾東西逃走,一會兒又想逃走無用,該與他魚死網破。
我拿起床頭喝水的碗,用舊衣服包住後壓在地上小心弄碎。
從中撿出一塊尖銳的握在手裡。
做完這些,我心裡稍安,對啊,大不了魚死網破。
我蹲在床腳,眼睛盯著門,手裡握著碎瓷片。
想著待會無論是誰打開這個門,我都衝過去。
如果是杜崇光,他有武藝,自然能躲開。
如果是謝淮平,能殺了他最好,殺不了我就自殺。
這輩子我死都不想再進侯府了。
等了兩刻鐘左右,門口傳來動靜。
有人敲了敲門,我啞著聲音讓他進來。
門被推開了,還沒看清人影,我便舉著碎瓷片沖了過去。
來到近前我才發覺是杜崇光,可已經收勢不及了。
我一頭扎進了他的懷裡,手上的碎瓷片也懟到了他的腰間。
他沒事,我的手卻被割出血來了。
我扔了碎瓷片,也不顧自己還在人家懷裡,只管伸頭往外望去。
待看到謝淮平不在了才鬆了口氣。
勁一散,我連站的力氣都沒有了,杜崇光小心地把我扶到床上。
待看到我的右手鮮血淋漓的,才意識到我剛才想做什麼。
他眼神一暗,道:「你別怕,剛剛他向我要你,我拒絕了,他不會再來了。」
15
我忍不住捂著臉哭了,好似要把兩輩子的委屈都哭出來。
全然忘了手還傷著,手上的血盡數抹到了臉上。
杜崇光看不下去,他強硬地把我的手拉下來,用床上的舊衣服把我的手包住。
命令我把手按住:「不想死就壓住了,我出去找大夫。」
我一邊哭,一邊按他說的做。
杜崇光又找了杜母過來,讓她看住我。
杜母看到我的模樣心疼壞了:「哎呦,你這丫頭,怎麼傷成這樣?是不是那登徒子乾的!」
我邊哭邊搖頭,杜母看問不出什麼,又去給我打水洗臉。
待把我清洗乾淨了,便坐在我邊上安慰我。
她絮絮叨叨地說著話,那聲音輕輕的,好似小時娘在我受委屈後安慰我的樣子,我漸漸地就不哭了。
理智回籠,壓下去的憂懼又湧上心頭。
恰好這會杜崇光帶著大夫回來了。
大夫看了看我的手,仔細用棉布擦乾淨,上完藥後,又拿乾淨的棉布給我裹了。
「幸好,未傷及筋骨,養幾日便好了。」
老大夫交代了些注意事項就離開了。
我手傷著,不便做活,杜母便自發去了廚房做午食。
房間裡獨留了我和杜崇光。
我向他提了告辭。
16
杜崇光眉頭皺起,神情不滿。
「難不成,你還真想去侯府?我可聽說了,他家的夫人不是個好相與的,你去了只有受罪的份。」
我不想讓他覺得我不識好人心,忙解釋道:「不是,我是怕連累到你們,他家勢力大,你得罪了他,恐怕……」
杜崇光眉頭一松,緩聲道:「無需多慮,他權勢大,我上頭也有人,我不怕他,你也無需多慮,安心待著便是。」
我有些驚訝:「真的?」
杜崇光點點頭,讓我安心在杜家伺候杜母,外頭的事有他在。
我有些好奇他的靠山是誰,但看他沒有透露的意思便沒有追問。
這日之後,我老老實實待在杜家,輕易不出門。
在風平浪靜了一個月後,我終於放下心來。
謝淮平應當是放棄了。
17
時光如梭,轉眼間,我在杜家待了六年了。
這段時間我十分緊張,因為按杜崇光的說法,上輩子的杜母差不多就是這段時間過世的。
他沒細說杜母是出了何事,所以事事都得防著。
我時不時帶她去醫館讓大夫瞧瞧。
她要出門閒逛我也陪著她,甚至連她去找媒婆我都想跟著去。
杜母有些納悶:「我給你杜大哥相媳婦呢,你也跟著去?你想嫁人了?」
我忙擺手:「不不不,我不嫁人,我……我就是想照顧你。」
杜母笑著把我推回院子:「老婆子腿腳利索著呢,你去忙你的去吧。」
我明白杜母是有些私事要辦,不方便我跟著。
可我實在不放心,在她走後悄悄出門,偷偷跟在她身後。
京都有名的媒婆住在東巷,去那要穿過主街。
等我到主街時,卻發現杜母不見了。
正四處張望時,突然感覺有什麼抱住了我的腿。
低下頭一看,原來是一個五六歲大的小孩。
這個小孩穿著錦袍,長得玉雪可愛,正仰頭看我。
見我看他,軟軟地喊了我一聲:「娘~」
這一聲娘把我震在了原地,再回神時早已淚流滿面。
我抖著手撫摸他的小臉:「你....你叫我什麼?你也...回來了?你是哪一個?你們...不是...不肯見我嗎?」
孩子還小,他不懂我的震驚,只笑嘻嘻地說要帶我去找爹。
我被他軟軟的手抓著,他分明沒有使力,我卻覺得力如千斤,只能跟著他一直往前走。
我恍惚地看著他的背影,心裡知道他不可能是我的孩子。
畢竟我的孩子不肯見我,嫌我是個肚皮娘子,更不可能喊我娘。
可我還在忍不住,忍不住順著他。
直到他帶著我走到了一處茶館的門口,他才鬆開我,歡快地奔向前方的男人。
「爹!我把娘帶過來了!」
我抬頭看去,是謝淮平。
他嘴角噙著笑,一臉篤定:「你果然也重生了!」
中計了。
18
我想逃,可謝淮平更快。
他把我拉進了茶館裡,把我困在包廂中,逼問我什麼時候回來的。
他冷笑著誇我演技好,竟然能藏那麼久。
我這才知道他其實一直派人監視著我。
見我不說,他也不惱,他喚來幾個婆子,要把我押回府。
我不肯,可前方無路。
我往後退,退到窗前,推開窗戶欲跳窗。
可這裡是二樓,我跳下去了必會受傷,到時也不一定逃得了。
謝淮平在一旁說風涼話:「你跳啊,腿摔折了更好,看你再怎麼跑!」
正一籌莫展之際,我看到了在百米開外的杜崇光。
我忙大聲喊他:「杜崇光,救命!」
謝淮平一驚,怕我真被救走,連忙過來拉我。
「閉嘴!」
我推開他,不管不顧地爬上窗台,閉著眼睛往下跳。
我知道,杜崇光一定能救我,就算我受傷了,他也……
預想中的疼痛沒有襲來,我摔進了一個溫暖又讓人安心的懷抱里。
我長出一口氣,想讓杜崇光放我下來,卻看到他目光如炬,正狠狠地瞪著斜上方。
那裡,謝淮平也正冷冷地看著他。
19
兩個男人沒有對峙很久。
僅僅幾個眨眼的時間,謝淮平就猛地拉下窗,隔絕了外面的目光。
我鬆了口氣,拉拉杜崇光:「老爺,你把我放下吧,我們回去。」
杜崇光仔細看了看我的臉色,確認我沒有受傷,才把我放下。
我們回到家時,杜母已經在了。
她看到我和杜崇光一起回來了,有些驚訝。
「今日真是稀奇了,你們竟然會一同出門了?」
我笑笑沒說話,轉身進了廚房忙活。
杜母把杜崇光拉進房裡,提起他的婚事。
「哎,今天我去媒婆那裡瞧了瞧,她介紹的姑娘,我看哪個都不如梅娘,虧那媒婆把人誇成天仙。就你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家裡有個樣樣都好的偏不要,你……」
杜母話還沒說完,杜崇光便打斷她:「好。」
杜母一愣:「好什麼好?」
杜崇光突然壓低了聲音:「我想娶梅娘。」
杜母一喜,聲音難免大了些:「你想通了?!你小子,娘都提五回了,你終於鬆口了。娘這就去跟她說。」
杜崇光忙拉住他娘:「娘,你先等等,我去跟她說,我怕她不願……」
杜母笑眯了眼:「好好,你去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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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崇光之前不是不願意娶梅娘,是不敢娶,他怕以後他的事會連累到她。
可現下也顧不得那麼多了,今日看謝淮平的眼神,分明還沒死心。
既然左右都是風險,還不如成全自己。
他一向不是什麼拖泥帶水的性格,在吃過夕食後,便去了廚房找她。
問出了他想了多年的問題:「梅娘,你可願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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