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湧起一種莫名的情緒。
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一樣,喘不上氣來。
明明前世,我見慣了太多身邊人死去,從來都是冷眼旁觀。
我望著阿飛離開的方向,壓了壓心中情緒,背上簫世安,與阿飛背道而馳,快速隱匿在黑暗之中。
10
簫世安醒來後。
我告訴了他阿飛的事。
陪著他一路沿途,最終找到了墜崖的阿飛。
滿身是血,筋脈俱斷。
萬幸被崖邊一個樹枝攔截,撿回了一條命。
簫世安找上華明,求著華明救下阿飛,答應等阿飛醒來後,把他留給華明任其差遣。
他知道阿飛再跟著他,只有死路一條。
他護不住阿飛,選擇放他離開。
「流年,你留在這兒陪著阿飛。我進宮一趟。」
「我陪你一起。」
「帶著你只會拖累我,我一個人去最好。」
簫世安語調平靜,似乎當真這麼想。
但他不知道。
他撒謊的時候,眼神飄忽不定,手指也會無意識抓住衣角。
他不是怕我拖累他,是怕他拖累我。
我堅持要去。
簫世安沉默片刻,長長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陰翳:「阿飛已經被我連累,我不想連你也失去。流年,你走吧。」
「我不會走。」
我固執地站在原地。
我不知道簫世安要進宮幹什麼。總之,不會是好事。
他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我不會主動去做找死的事,我進宮是為了找母后,如今,只有她能幫我。」
我突然想起,前世似乎就是這個時間點。
本一心為簫懷瑾籌謀的皇后,突然開始修身養性,整日禮佛不問世事。之後更是與簫懷瑾漸行漸遠,母子之間再無半點情分。
或許就是因為,她知道簫懷瑾殺了簫世安。
她也許真的會幫簫世安。
但我仍執意送簫世安入宮。
他不會武功,又無人保護,難保不會遇上簫懷瑾派來抓他的人。
況且,他還常年住在宮外,對皇宮的熟悉只怕還不如我。
最終,簫世安答應我隨同。
我們連夜潛入宮中,去了皇后居住的長樂殿。
剛一進去,我突然察覺到不對勁。
太安靜了。
整座宮殿寂靜無聲,仿佛沒有人一般。
「不好,有埋伏。」
我立馬反應過來,拉著簫世安就要離開。
但已經晚了。
大門驟然被打開。
簫懷瑾帶人進來,將我和簫世安團團圍住。
他穿著一身黑色繡金長袍,漆黑的眼眸帶著明顯不合年紀的威壓,目光沉沉落在我身上。
唇角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漫不經心衝著我招手:「流年,過來。」
心口重重一沉。
一瞬間我意識到,簫懷瑾也重生了。
11
我站著沒動,將簫世安護在身後。
這一世,我很清楚自己從未遇到過簫懷瑾。
我跟他只是陌生人。
簫懷瑾眯了眯眼睛,那是他不悅的表現。
他漫不經心一揮手,下了命令:「前面拿劍的那個留活口,另一個,殺了。」
瞬間,所有暗衛沖了上來。
這一次,簫懷瑾做了萬全的準備。
我殺不出去了。
於是,我調轉方向,直奔簫懷瑾。
他勾了勾唇角。
並未做任何舉動。
我一把抓住他,將他鉗制在懷中,長劍橫在他的脖頸處。
「放了簫世安,否則,我殺了你。」
此時,簫世安也被暗衛抓住。
但因為簫懷瑾在我手中,他們不敢殺他。
一道輕笑聲從簫懷瑾喉嚨間散漫滾出:「流年,你捨不得。」
我手上用力。
長劍劃破脖頸間的皮膚,有血滲了出來。
簫懷瑾墨色的眼眸沉了又沉,聲音染上些許暴戾,命令暗衛:「殺了!」
「誰敢!」
我再次用力,長劍又進了簫懷瑾脖頸幾寸。
暗衛們不敢輕舉妄動。
局勢一下僵住。
簫懷瑾終於意識到,我是真的會殺了他。
終於,他妥協了:「放人。」
暗衛鬆開了簫世安。
他踉蹌著險些摔坐在地上,臉上沾染著不知是誰的血跡,遙遙望著我的眼神除了擔憂,還夾雜著一些我看不懂的情緒:「流年……」
「快走!」
我吼道。
簫世安咬咬牙,轉身消失在無邊的夜色中。
簫懷瑾嗤笑一聲:「你真以為那個廢物能逃出去?」
「他一定能。」
我相信簫世安。
為了阿飛,為了皇后,他一定會逃出去,活下去。
我挾持了簫懷瑾將近一夜,直到天光破曉,一隻紙鳶乘風而起,扶搖直上。
我知道,簫世安活著逃出去了。
緊繃的心神鬆了一下,意識瞬間有些模糊。
昨晚我替簫世安擋了一劍,被刺中後腰,幾乎貫穿。
能撐到現在,已經是極限了。
手腕猛地一痛。
簫懷瑾抓住機會突然發力打落我手中的劍,一把掐住我的脖子,寸寸收緊。
他一向最恨有人背叛他。
一定不會讓我活的。
13
我沒想到,簫懷瑾沒有殺我。
反而妥善處理了我的傷口,將我帶回府上鎖住腳腕關了起來。
吱呀。
房門被推開。
簫懷瑾端了一碗藥進來走到我床邊,將藥喂給我:「喝了。」
我不知道他到底想幹什麼。
或許又是跟前世一樣,打算廢了我的功夫把我囚禁起來。
我偏頭避開。
簫懷瑾臉色一沉,抬手掐住我的下巴,直接將藥灌了進去。
「咳咳咳……」
我用力掙扎著,被嗆得直咳嗽。
藥有一大半灑在了簫懷瑾的手上,又滴落在床上。
他放下藥碗,慢條斯理地從懷中掏出手帕,鉗住我的下巴,細細擦拭著我嘴角殘留的藥漬。
「為什麼自殺?」
他問的是前一世我服毒自盡的事。
我面無表情:「我聽不懂二皇子在說什麼?」
簫懷瑾指尖用力抬起我的下巴,強迫我與他對視:「流年,你是朕一手帶出來的人,當真以為瞞得過朕?」
「荒山破廟朕派人殺簫世安那次,你殺那些人時用的招式手段足以證明,那時你便回來了,又或者,更早?」
他竟然都猜到了。
我閉口不言。
簫懷瑾自顧自繼續說著:「如果你不想待在朕身邊,大可以告訴朕。」
我面無表情:「我說了,你就會放我離開嗎?」
簫懷瑾笑了:「朕會想盡一切辦法留住你。」
他從來都是這樣。
想要的東西,不擇手段都要得到。
比如權力,皇位。如今,又多了一個我。
「當初是你找上朕,說會拚死追隨朕的。」
「流年,是你先招惹朕的,朕給足了你想要的一切。為什麼你要拋下朕,還選擇了簫世安這個廢物!」
簫懷瑾眸中盡顯偏執。
或許,他只是不甘心我會背叛他。
可從一開始,我選擇的人就不是他。
我將一切告訴了簫懷瑾。
簫懷瑾眼眸中有什麼東西瞬間坍塌:「你說,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將朕錯認成了那個廢物!」
「你以為這樣就能騙得了朕……」
「我沒騙你……」
「閉嘴!」
簫懷瑾暴躁地打斷了我:「一定是那個廢物騙了你,朕要殺了他,殺了他,你就只能是朕的!」
說完他匆匆離開,凌亂的腳步略顯狼狽。
14
之後幾天,簫懷瑾一直沒有來過。
我幾次試圖拿掉腳上的鎖鏈。
但鎖鏈堅固,又沒有趁手的工具,短時間內很難打斷。
只能一日一日熬著。
唯一慶幸的只有,簫懷瑾肯定沒能抓到簫世安。
否則,他早就來告訴我了。
這天夜深,我像往常一樣小心損壞鎖鏈之時,突然察覺窗邊傳來聲響,有人從窗戶潛了進來。
黑夜中。
我辨不清那人是誰。
但直覺不會是簫懷瑾。
我心生警惕,屏住呼吸,等待著來人一點一點靠近,在床邊站定。
就是現在!
我猛然睜眼起身,一掌劈向來人。
忽然,一股熟悉的味道湧入鼻尖。
我連忙收手,呼吸一滯,難以置信出聲:「簫世安?」
「是我,我來救你出去。」
簫世安刻意壓低的聲音飄入我的耳中。
他竟然會冒險來救我!
我一時怔住。
只記得前世我無數次陷入險境,從來都只能依靠自己。
沒人會在乎一個侍衛的性命。
就連他們的主人也不會在乎,更不會冒險相救。
鎖鏈撞擊發出輕微的響聲。
我回過神,就看到簫世安正試圖打開鎖鏈。
我試過了,鎖鏈堅固,你打不開的……
忽然,我看到了簫世安頭上的髮釵,伸手拔下。
霎時間,他如墨的長髮散開,扭頭錯愕看向我,恰逢月光從雲層中出現,照入室內,映在他的臉上,皎皎如輝。
我一時失神,竟看得有些痴了。
直到被簫世安聲音擔憂地拉回:「流年,流年……」
我面色一熱,不自在地避開他的視線:「我現在要用這髮釵破鎖。你離遠點,別傷著你。」
簫世安乖乖點頭,起身走到一邊站著。
我將髮釵插在鎖鏈連接處最脆弱的地方,聚集內力砸下。
「鋮」的一聲脆響。
鎖鏈斷開。
我立刻翻身下床,拉上簫世安的手:「快走,被簫懷瑾發現就麻煩了。」
「他不在府上,沒那麼快回來。」
簫世聲音傳來。
我沒多想,只當簫懷瑾正忙著抓簫世安。
直到剛逃出簫世安府上沒多久,就被人團團圍住。
為首之人前世我見過,是大皇子簫承恩身邊的人。
他看向簫世安:「簫公子,大殿下答應您的事做到了。現在,請您跟我回去,履行您對大殿下的承諾。」
15
我護住簫世安問他承諾了什麼。
才得知他為了救我,竟然冒險找上了大皇子簫承恩合作。
他允諾簫承恩待救出我之後,便去皇上面前,說出他和簫懷瑾是雙生子一事。
如此,簫懷瑾必被皇上厭棄處死。
簫承恩便能坐收漁翁之利,成為最有可能當選太子之人。
我變了臉色,臉色一變:「你也會死的。」
「不重要了。阿飛因我差點死了,母后因我被囚禁,你也因我受盡折磨。我活著只會拖累所有人,或許死了對所有人都好。」
簫世安垂著眼眸,眼眶微微有些發紅。
他恨自己的弱小,誰也護不住,只會連累所有在乎的人。
心口疼了一下,我攥緊簫世安的手:「簫世安,我不會讓你死。」
我跟著簫世安,一起去見了簫承恩。
他雖不似簫懷瑾那般心狠手辣,但也不是什麼良善之輩。
不過他確實比簫懷瑾更適合皇位。
起碼他不會隨意濫殺無辜。
我求簫承恩給我一次機會,我能幫他扳倒簫懷瑾,讓太子之位穩落他的手上。
簫承恩居高臨下,眉頭微挑:「本宮如何信你?」
我會想起前世的一些事。
如今,只能賭一次,賭簫懷瑾會按照前世行事。
「十日後,皇上會身患病重,但實則,他是被簫懷瑾下了毒藥,太醫院所有人都束手無策,這時,簫懷瑾會帶一個叫華明的民間神醫治好皇上,並指出皇上並非生病而是中毒。」
「之後,皇上會讓人徹查此事,最終,在你的府上找到毒藥,將你下獄貶為庶民,流放寧古塔,終身不能回京。」
「但現在,你可以趕在簫懷瑾之前找上華明,並徹查府上找到被藏毒藥。如此,你便成了救皇上之人,更有利於你爭奪太子之位。」
簫承恩審視我良久,忽然笑出了聲:「你真以為本宮會信你所言?若是想拖延時間,本宮看你是打錯算盤了。」
「是真是假,大殿下等上十日便知曉。」
「本宮為何要等?今日本宮便可押上這簫世安上御前求見父皇,告知真相,靜等簫懷瑾被賜死,何須多此一舉?」
「因為沒了簫懷瑾,還有別人跟大殿下爭奪太子之位,誰都不知會再生出什麼變故。大殿下只有得了皇上的心,太子之位才能萬無一失。」
簫承恩指尖一下一下點擊著桌面思索著。
最終,答應給我十日的時間。
若是真的,就同我合作,一起扳倒簫懷瑾。
若是假的,就連同簫世安和我,一併殺了。
16
我和簫世安被一起安置在了簫承恩府上。
說是安置,實則是監管。
簫世安墨色長髮乖順垂在身後。
由著我為他束髮。
他未曾問過我一句如何知曉十日之後的事。
他信我。
那我也不該再隱瞞他。
等徹底安定下來之後,我便將重生一事盡數告知他。
也包括,服侍過簫懷瑾的事。
「流年,疼……」
忽然,簫世安吃痛聲傳來,委屈巴巴。
我回了回神,才發覺手上力道不自覺大了起來,竟扯斷了他些許髮絲。
「屬下該死。」
幾乎是本能地,我匆忙跪下,渾身止不住打顫。
「你怎麼了?」
頭頂關切的聲傳來。
簫世安彎腰扶我,長發垂落,蹭過我的臉,癢到了心底。
我徹底回神,抬眼正對上他關切的視線,一如初遇那般澄澈純凈。
他的世界曾被打碎過,如今亦有著憎恨、痛苦和不甘,但底色卻一直未變,始終乾淨如初。
這樣的人,不該被我這種人褻瀆。
我匆匆起身說了句無事,轉身離開。
17
十日後,果然如我所說。
皇上病重,太醫院所有人都束手無策。
這一次,是被簫承恩帶人醫治好了。
最終,也抓到了下藥之人。
是皇上身邊服侍的一個小太監。
只是他堅稱無人指使,是他記恨皇上斥責他才下了毒藥,隨後立刻咬舌自盡。
再查,就什麼都查不到了。
事情到此為止。
簫懷瑾的手段本就厲害。
更何況,如今我們面對的,是前世已經踩著屍山爬上去的簫懷瑾。
經此一事,簫承恩得了給皇上侍疾的機會,在此期間幫皇上處理奏摺,幾乎徹底蓋過了簫懷瑾。
他也相信了我並未騙他,給了我和簫世安相對的自由,詢問我是如何知曉十日後的事。
我騙他說是之前被囚禁在簫懷瑾府上,意外聽到的。
並借著這個理由,告知了他簫懷瑾另外一些把柄。
但這次,簫承恩無功而返。
我大概也猜到了,簫懷瑾很聰明,應該也已經猜到我投靠簫承恩,轉移了所有對他不利的證據。
如今,簫懷瑾府上戒備森嚴。
我潛不進去,也找不到其他的辦法探聽消息,陷入困境。
簫承恩撐著下巴,好整以暇望著我和簫世安:「本宮倒是想到個好辦法。」
他抬手,指向了簫世安:「本宮可以幫你們把簫懷瑾從府上引出去,讓他扮成簫懷瑾入府找本宮想要的東西。」
「不行。」
「好。」
我和簫世安幾乎同時開口。
我看向簫承恩,語氣強硬:「你要的東西我答應了會給就一定會給,不必牽扯他。」
「流年,我想去。」
「不行,太危險。」
「我不想一直當個累贅。」
最終,我妥協了,決定以侍衛的身份陪他一起。
18
如前世伺候簫懷瑾那般。
我為簫世安描眉畫眼,穿衣裝扮。
叮囑他謹言慎行,事事小心。
簫世安被我念煩了:「知道了流年,絮絮叨叨的跟個小媳婦一樣。」
我手一抖,扣子差點系錯。
冷臉系好之後。
我垂頭看著簫世安,一點一點壓下快速跳動的心臟:「若遇到危險,不要管我。像上次一樣,逃出去,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