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知道,晉王簫懷瑾身邊有條叫流年的瘋狗。
他對簫懷瑾忠心耿耿,言聽計從。
被他咬上的人,不死不休。
後來,簫懷瑾順利登基為帝,賜了我一杯毒酒。
「這麼多年你跟著朕辛苦了,也該好好歇歇了。」
我平靜喝下。
十二歲欠他的那條命,也該還回去了。
不想,我竟然重生到了十二歲這年。
才發現一直以來,自己都認錯了救命恩人。
1
簫懷瑾登基這年,大赦天下,論功行賞,唯獨沒有提及我,將我獨自留了下來。
人人都以為,我會被委以重任,成為那一人之下之人。
只有我知道,不會。
「過來,脫了。」
簫懷瑾漫不經心衝著我招手。
半晌。
我爛泥一樣癱在地上。
他滿臉魘足斟了一杯酒,遞到我的唇邊。
「流年,這些年多虧了你,朕才登上了這個位置。」
「往後,你也該好好歇歇了。朕會為你尋一個好去處,常去看你。」
我乖順應道:「多謝陛下。」
而後,順從地喝下他手中的酒。
烈酒封喉。
我咳出一口血,看到簫懷瑾錯愕的神情。
他沒在酒里下毒,毒是我自己下的。
他只是想廢了我的功夫,將我一輩子關起來成為他的禁臠。
可我不願意了。
走馬觀花看我這一生。
幼年喪親,當了乞丐。
十二歲那年快被打死時,簫懷瑾救了我,成了我生命中唯一的光。
後來,我拼盡全力追隨他,成了他手中最厲害的刀,最聽話的狗,以及最好用的性奴。
我早就活夠了。
這條命,我還給他。
記憶的最後,我又看到了十二歲那年,少年那乾淨澄澈的眼眸。
一眼,誤終生。
可若有來世,我只願再不遇見簫懷瑾。
太累。
2
我沒想到,我似乎真的重生了。
我愣愣看著自己瘦弱的身軀,和身上的破布衣衫。
似乎,回到了還是乞丐的時候。
此時,我正被人用力狠踹著辱罵。
「膽子倒是不小,敢偷老子家的包子。」
「看我今天不打死你這個小崽子!」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被踹了好幾腳。
身上疼得快要散架了。
終於意識到這不是在做夢。
我真的重生到了十年前遇到簫懷瑾這一天。
幾乎是瞬間,我依靠本能,躲開了店家再次踹過來的一腳。
同一時刻,一道熟悉的制止聲響起。
「住手!」
簫懷瑾出現了。
我看向不遠處的少年。
他穿著一件月白色衣衫,戴一頂斗笠遮面。
風一吹,揚起斗笠上的輕紗,露出那張稚嫩精緻的容顏,以及那雙乾淨澄澈到似乎不該長在他這樣的人臉上的眼睛。
他質問店家:「這人究竟犯了何事,讓你下如此狠手?」
店家興許看出簫懷瑾非富即貴,語調諂媚:「貴人您有所不知,他偷了小店的包子。您是不知道,小店這包子可是貴著呢……」
不等店家說完,簫懷瑾便打斷了他,吩咐身邊侍衛:「阿飛,給他錢。」
店家拿了銀子歡歡喜喜離開。
簫懷瑾伸手想要扶我。
我避開了:「多管閒事。」
前世恩情我已經還清了。
這一次,我不想再和簫懷瑾有任何交際。
3
簫懷瑾身側的侍衛阿飛不樂意了:「哎,我說你這小乞丐也沒良心了吧,我家公子可是救了你的命。」
我面無表情起身:「我沒讓他救。」
阿飛生氣了:「你這小乞丐還真是不識好歹……」
簫懷瑾制止:「好了阿飛,少說兩句。」
阿飛憤憤不平瞪著我。
簫懷瑾又遞給我一個裝錢的荷包,溫聲說道:「這些錢您拿著,應該足夠你生活一段時間了。」
「不需要。」
我冷聲拒絕。
他卻執意將荷包塞進我懷中。
我一把將他推開:「別擋我路!」
簫懷瑾沒站穩摔在了地上,腰間玉佩也跟著掉了出來。
我掃了一眼,愣住了。
玉佩上刻著的名字不是簫懷瑾的「瑾」字,而是一個「安」字。
前世,簫懷瑾曾告訴過我。
這玉佩是每個皇子身份的象徵,獨一無二。
難道,他不是簫懷瑾!
這個想法剛一冒出就瘋狂生長。
我看向面前的少年,他正溫聲勸著阿飛不要為難我。
而簫懷瑾此人卻一向心狠手辣,睚眥必報。
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我抓住少年手腕:「你是誰,為什麼跟簫懷瑾長得一模一樣!」
4
阿飛瞬間警惕拔劍,殺氣騰騰抵在了我的脖頸處:「放開我家公子,否則,我要了你的命!」
我充耳未聞,固執抓著少年的衣袖。
「告訴我你的名字。我總得知道是誰救了我,我好報答。」
阿飛眉眼一冷,欲殺了我。
被少年制止。
他溫聲說道:「我救你,不需要報答。」
「可我需要。」
前世跟在簫懷瑾身邊,我見過所有的皇子。
但從未見到過這個跟他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人。
就好像,面前之人從未存在過一樣。
「我家公子都說了不需要,鬆開!」
阿飛推我的時候用了點內力,將我一下震開摔在地上,再次將劍抵在我的脖頸上:「公子,這人絕不能留著。」
不等少年說話,他已經開始揮劍。
勢必要殺了我。
但沒想到,少年竟護在了我面前:「我相信他不會亂說的。」
阿飛著急:「公子,他會害了你的。」
少年聲音染上幾分厲色:「你現在連我的話都不聽了嗎?」
阿飛只能放下劍狠狠瞪了我一眼,催著少年坐上馬車離開。
我總覺得,若是就這麼讓他們走了。
我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於是,我跟在了馬車後面。
5
阿飛很快察覺,出了城門後,他加快了馬車的速度。
我跟不上,被遠遠落在後面。
一路打聽,整整用了兩日的時間,才到了他們居住的寺廟中。
見到我時,少年有些驚訝。
他攔下再次想殺我的阿飛,問我是來找他的嗎。
我點頭,聲音嘶啞乾裂:「報恩。」
少年倒了杯茶,遞到我面前,笑得溫和:「那你打算如何報恩?」
我抿了抿乾裂的嘴唇:「我殺人很厲害,可以幫你殺任何你想殺的人。」
前世簫懷瑾曾說過:
這世上的人分兩種。
一種是活人,一種是我要殺之人,也就是死人。
哪怕如今我沒有絲毫內力,但多的是殺人的手段。
我有足夠的耐心等到合適的時機,殺任何想殺之人。
少年一愣,似乎沒想到我會說出這種話。
他笑了笑:「可我沒有想殺的人。你還會別的嗎?」
我茫然搖搖頭。
除了殺人,我什麼都不會。
「但我可以學,我很聰明,什麼都能學好。」
不管是殺人還是伺候人,我都是最好的。
少年撐著腦袋想了想:「那你可以留下來當我的玩伴嗎?」
雖然不知道玩伴是什麼。
但我還是點頭答應了下來。
我會拼盡全力去學,絕不會讓他對我失望。
就這樣,我留了下來。
6
我本來以為,我什麼都能學好。
但事實證明,我好像高估了自己。
我寫的字歪歪扭扭像狗爬。
放的紙鳶不是斷線,就是飛不起來。
幾乎是瞬間。
我想起前世每次我做的不好,都會被吊起來打到昏厥。
我以為,這次也一樣。
我等著少年的懲罰。
可他沒有。
他會耐心地一遍一遍地教我。
他允許我做得不好,允許我犯錯,允許我做一切前世只要我想一下就會被判死刑的任何行為。
原來,當玩伴竟然這麼好。
我想當他一輩子的玩伴。
可這天,少年突然咳血不止。
阿飛急得要命,匆匆向宮中傳了信件求救。
我才知道了少年全部的身世。
他叫簫世安,和簫懷瑾是皇后產下的一對雙生子。
因歷代朝堂認為雙生子是不祥之兆,會影響國運,一經發現便會被處死。
皇后為了保全二人性命隱瞞了此事,最終選擇把身體康健的簫懷瑾留在身邊,將先天心脈不足的簫世安送出宮外。
雖然這些年,皇后一直惦記著簫世安,一直暗中差人送來珍貴藥材養著,可簫世安的身體還是一日不如一日。
直到如今,徹底要撐不住了。
他一張臉色蒼白到毫無血色,像是在說著臨終遺言:「流年,這段時間謝謝你陪著我,我真的很開心。桌上匣子裡有不少銀錢,你拿著快些走吧,別被人看見了,也別說認識我。」
「我也不會讓你死的。」
我丟下這句話,轉身匆匆離開。
我記得前世皇上重病,太醫院所有人都束手無策,最終是簫懷瑾請來了一位名叫華明的神醫將他治好的。
而我,剛好知道這人的住處。
7
我找上華明,答應幫他以身試藥,換得他來救簫世安。
回來時。
正看到阿飛在給簫世安喂藥。
他傳進宮中的消息不知何故,一直沒有迴音,也沒有任何人前來給簫世安醫治。
他便只能拿一些珍貴藥材,勉強吊著簫世安的性命。
華明突然上前一把將藥碗打翻。
阿飛臉色一變,當即對華明出手。
我連忙擋下,解釋:「他是我帶回來的神醫,能救簫世安的命。」
阿飛怒氣沖沖:「什麼狗屁神醫,我看就是你帶來的同夥,想害死公子!」
他一直沒有打消對我的懷疑。
華明冷哼一聲:「你要是嫌他死得不夠快,儘管喂他喝!」
阿飛一愣:「你什麼意思!」
華明沒搭理他,走向床邊。
阿飛想攔,被我擋下。
華明給簫世安診脈之後,臉色凝重:「果真是中毒。」
阿飛臉色巨變:「不可能,這藥是我親自為公子熬的,怎麼可能有毒!」
「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們想汙衊我……唔唔唔……」
阿飛話沒說完,就被華明用銀針封住穴口,不能言。
「你這小娃娃說話忒不中聽,這嘴巴暫時還是別要了。」
「這小公子本就先天心脈不足,又被人蓄意下毒三年之久,就是想讓人誤以為他死於病重。」
我立刻看向阿飛。
能不知不覺給簫世安下毒三年之久,只能是他的身邊人。
阿飛瘋狂搖頭否認,急得滿臉通紅。
最終,華明在給簫世安服下解毒藥丸之後,才收回了扎在阿飛穴位上的銀針。
阿飛匆忙辯解:「公子待我極好,我怎麼可能害他。」
他看上去不像撒謊。
可除了他,還有誰!
猛然間,我想到了被華明打翻的藥碗。
華明已經證實了藥里有毒。
若不是煎藥的人有問題,那就是藥材本身有問題。
我說出了自己的懷疑。
阿飛臉色有些難看,匆匆拿了藥材過來。
經華明檢驗之後,果真在藥材上發現了和簫世安中的同一種毒。
「這藥材都是誰送來的?」
阿飛臉色愈發難看得厲害:「最開始一直是皇后娘娘派人送的,直到三年前,便由二皇子親自送來的。」
二皇子就是簫懷瑾。
7
我早該想到的。
按照簫懷瑾的性子,根本不可能讓簫世安一直活著威脅他。
或許,這也是前世的我,從未見到簫世安的原因。
他早就被簫懷瑾給害死了。
「二皇兄不會害我的。」
不知何時,簫世安已經醒了過來。
他眼底明明滿是痛苦,整個人脆弱到似乎一碰即碎,卻仍固執地說著簫懷瑾對他的那些好。
他會擔心他的身體,會給他帶一堆珍貴的藥材,會叮囑他按時吃藥,會……
可說著說著,簫世安眼淚掉了下來。
他的二皇兄關心的從來都不是他什麼時候能康復。
而是他什麼時候死。
心口一疼。
我毫不猶豫:「我可以幫你殺了他。」
這段時間除了做簫世安的玩伴,我也一直有在練功。
雖說如今的實力只勉強到前世的兩三成,要殺簫懷瑾這樣謹慎之人很難。
但也不是全無可能。
「不必了。」
簫世安拒絕了。
他終究還是念及兄弟之情。
可我知道,簫懷瑾從來都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人。
若得知簫世安沒死,他一定會再動手的。
果然當晚,他的人扮作匪徒殺了進來。
8
簫懷瑾篤定了這次一定要了簫世安的命。
他派了十多個殺手前來。
可他沒算到我在。
前世跟在簫懷瑾身邊多年,我太過了解這些人殺人的手段和招式。
最終,我和阿飛殺光了所有人,護住了簫世安。
但他們人實在太多。
我又不如前世功力那般好。
阿飛身受重傷,我也被刺傷胳膊。
阿飛面色慘白:「這些盜匪怎麼會突然想起來搶這裡?」
「不是盜匪,簫懷瑾的人。」
我從盜匪身上找到了獨屬於簫懷瑾暗衛的令牌。
熊熊燃燒的火光中。
簫世安那雙澄澈的眼眸仿佛一瞬間徹底失了光亮,他一言不發,只死死捏著那枚令牌,任由掌心被其鋒利的邊緣割破,沉默到讓人心疼。
可我只能提醒他「這地方不能再待了,得儘快離開。」
一旦簫懷瑾知道人沒死。
他會立刻再派人前來,直到殺了簫世安。
我剛攙扶阿飛,被他一把推開:「我現在這樣只會拖累你們,你帶著公子快點走,我留下斷後。」
「一起走。」簫世安拉起阿飛。
「公子……」
「你現在連我的話都不聽了嗎!」
最終阿飛只能妥協。
簡單包紮之後,我駕車帶著簫世安和阿飛匆匆離開。
沒多久,追兵便來了。
簫懷瑾的速度,一向很快。
9
跑不掉了。
我將馬車停下,揭開車套看向阿飛:「我去引開追兵,你帶著簫世安躲起來。」
「不行。」
簫世安立馬反對:「他要殺的人是我,我可以……」
他話沒說完,就被阿飛打暈了過去。
阿飛將簫世安推到了我的懷中,臉色蒼白到沒有一絲血色:「我傷得太重,跟著公子只會拖累他,我去引開他們最合適。」
「流年,我把公子託付給你,帶他走,活下去。」
說著,他吐出一大口血,搖搖欲墜。
「你引不開他們的。」
他傷勢太重了,只怕跑不了多遠就會被追上,平白送命。
「看不起我?」
阿飛滿臉不服氣,抬手強行封住了幾處穴位,紊亂的氣息瞬間平和了下來,甚至還隱隱有幾分暴漲的趨勢。
我立刻看出來。
他在強行提升內力,即便最後僥倖活下來,也只會徹底淪為一個廢人。
「我本來就是個土匪頭子,當年被人算計差點死了,若不是公子相救,我也活不到今天。」
「流年,我看得出來,你是個有本事的。替我照顧好公子,告訴他,阿飛從不後悔跟著公子。」
他揚唇一笑縱身上馬,明知飛蛾撲火,卻一往無前,不曾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