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你最後那一腳,踩碎了我所有可悲的幻想和不值錢的尊嚴,也讓我看清了,現在的你,早已不是當年那個讓我心疼、讓我願意用一切去相守的少年。
我愛過你嗎?
愛過。
我用盡了整個青春,毫無保留,傾其所有。
現在,我問你,陳默,你愛過那個叫樊寧的女孩嗎?
哪怕只有一點點,像我愛當初的你那樣純粹?
不必回答了。
答案,在你投向那個女人的懷抱時,在你今晚對我說的每一個字里,已經揭曉。
從今往後,我們一別兩寬,各生歡喜吧。
不必找我,也不必道歉。
遲來的深情比草賤,你的歉意,於我而言,已是多餘的風。】
……
簡訊很長,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心上。
那些屬於窮小子陳默和傻姑娘樊寧的溫暖點滴,隨著她平靜的敘述洶湧回潮。
與此同時,一個恐怖的聲音開始不斷在我腦中震盪。
如果我跟樊寧真分開了,那我還能在華遠集團繼續待下去嗎?
15
第二天一早,我頂著通紅的雙眼,衝到樊寧的單位。
「請問樊寧來上班了嗎?」我聲音嘶啞地問門衛。
門衛大爺抬了抬眼皮:「樊寧?哦,她好像請長假了,剛走。」
「長……長假?去哪了?」我心如擂鼓。
「這我哪知道?人家家裡有事唄。」大爺不耐煩地揮揮手。
我失魂落魄地站在單位門口,看著進進出出的人,每一個都像是樊寧,又都不是。
我開車沖向樊寧父母家。
站在那扇曾經無數次對我敞開的門前,我深吸一口氣,按響了門鈴。
門開了,是樊寧的母親。
她臉上沒有了往日的溫和笑意,只有一種疏離的冰冷。
看到是我,她的眉頭立刻蹙起。
「阿……阿姨!寧寧在嗎?」
我忽然變得有些結巴。
「陳默。」
樊寧母親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寧寧不在。她去哪裡,我們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們之間的事,已經結束了。請回吧。」
「阿姨!求求您!讓我見見寧寧!或者叔叔!我……」
我試圖往裡看。
「夠了!」
樊寧的父親出現在門口,他臉色鐵青,眼神銳利如刀,那是我從未在他身上見過的嚴厲。
「陳默,看在過去的情分上,我們不說什麼難聽的話。但你要明白,你和寧寧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你現在的行為,是在騷擾我們,也影響不好。請你立刻離開,以後也不要再來了。否則,我們只能報警處理。」
砰!
門在我面前被毫不留情地關上。
我失魂落魄地站在緊閉的門外,樓道里冰冷的風灌進我的衣領。
口袋裡,手機震動了一下,我像抓住最後一根稻草般掏出來看——卻是姜欣悅發來的信息。
【親愛的,跟你舅舅說了嗎?競選下周就要開始了,急等消息哦/比心】
16
我看著那條信息,又抬頭看著眼前緊閉的門,一股深入骨髓的恨意,漸漸將我淹沒。
此刻,我完全沒有心情去問姜欣悅,她是在什麼時候知道我身邊還有樊寧的。
我滿腦子想的都是,如果不是她主動接近我,如果不是她那張揚的誘惑,如果不是她發給了樊寧那張照片……
我和樊寧,或許還有轉圜的餘地!
樊寧不會那麼決絕地離開!我也不會失去樊振軍這棵大樹!
好在,她這個害我至此的女人,如今仍舊還在誤會的幻想里!
她還在指望「我舅舅」幫她晉升!
一個瘋狂而扭曲的念頭,開始在我的腦中悄然形成。
17
接下來的幾天,我變成了一個演技精湛的演員。
我強壓著內心的滔天恨意和失去一切的恐懼,用前所未有的熱情對待著姜欣悅。
我告訴她,我已經跟舅舅提過了,他答應會考慮,但分公司管理層人事變動複雜,需要時間運作,讓她安心等待結果就行。
在一種病態的心理中,我策劃了一場浪漫的求婚。
地點選在一家裝修奢華的旋轉餐廳,昂貴的香檳,璀璨的鑽戒,還有我眼中混合著占有欲和報復欲的愛意。
「欣悅,」
我單膝跪地,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激動和沙啞:「嫁給我吧,讓我給你最好的未來。有我在,舅舅會一直關照我們,我們會站在這個社會的頂端!」
在窗外城市璀璨夜景的映襯下,在周圍人艷羨的目光中,姜欣悅臉上綻放出了幸福的笑容。
第二天,我領著姜欣悅去了民政局。
拿到結婚證的那一刻,我看著她欣喜的臉,心底湧起的不是愛意,而是一種近乎變態的快意:姜欣悅,無論未來怎樣,我們總算綁在一起了。
18
領證後不到一周,姜欣悅期盼已久的投行部副總監競選結果公布。
可名單上卻沒有她的名字。
她衝進我的辦公室,臉色鐵青:「陳默!怎麼回事?!名單出來了!為什麼沒有我?!你不是說舅舅會幫忙的嗎?!你到底有沒有跟他說?!」
我慢條斯理地合上面前的筆記本電腦。
抬起頭,看著她因為憤怒而扭曲的臉,心中湧起一股扭曲的暢快。
我正要開口,桌上的座機鈴聲尖銳地響起。
我瞥了一眼,是人事部的內線。
一種不祥的預感,伴隨著一種「終於來了」的解脫感,同時擊中了我。
我示意姜欣悅噤聲,按下了免提鍵。
「陳默,你幫我叫下姜欣悅,你們兩位一塊到人事部來一趟。」
人事王姐的聲音冰冷得不帶一絲感情。
姜欣悅愣了一下,疑惑地看著我。
我面無表情地站起身:「走吧,一起。」
人事部的會議室里,王姐和一位面生的總部 HR 坐在對面,桌上放著兩份文件。
19
「陳默,姜欣悅。」
總部的 HR 開門見山,聲音沒有任何波瀾:「根據公司調查和最終決定,現正式通知你們二位:你們的勞動合同,於今日即刻解除。請於下班前完成工作交接,並交還所有公司財物。」
如同兩道驚雷,同時劈在我們頭上。
姜欣悅猛地站起來,失聲叫道:「什麼?解除合同?為什麼?我們做錯了什麼?」
王姐面無表情地遞過兩份文件:「這是解聘通知書。具體原因,公司基於管理考慮,不予詳細說明。請簽字確認。」
「不予說明?」
姜欣悅的聲音尖利起來,她猛地轉向我,眼中充滿了驚疑和最後一絲希冀,「陳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舅舅呢?快給舅舅打電話啊!這一定是搞錯了!」
看著她那張因恐慌而扭曲的臉,我積壓已久的恨意,如同決堤的洪水,再也無法抑制。
我拿起筆,在解聘通知書上飛快地簽下自己的名字,然後抬起頭,對著姜欣悅露出了一個極其殘忍的笑容。
「舅舅?」
我嗤笑一聲,聲音不大,卻狠狠扎向她:「姜欣悅,你到現在還在做夢?」
我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一字一句:「樊振軍,根本不是我舅舅。」
「他是我前女友的三叔,我前女友叫樊寧。」
「我能進華遠,我能升職,我能有今天,全是靠樊寧!」
「現在,樊寧跟我分手了,我這條靠著她才能活的寄生蟲,連同你這個想靠我舅舅往上爬的蠢貨,一起被掃地出門了!懂了嗎?」
「這一切,都是拜你所賜!如果不是你他媽犯賤主動來勾引我,如果不是你發那張該死的照片給樊寧!她不會那麼快那麼決絕地離開!你也還能在你的位置上待著!」
「姜欣悅,你是自作自受!」
會議室里死一般的寂靜。
王姐和總部 HR 面無表情地看著這場鬧劇,眼神里只有公事公辦的冷漠。
姜欣悅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乾二淨,她踉蹌著後退一步,撞在椅子上。
她瞪大的眼睛裡,充滿了震驚和難以置信,然後是迅速蔓延開的恐懼。
她的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看著我,像在看一個從地獄爬出來的魔鬼。
20
失業像一場高燒,驟然抽走了所有虛假的力氣。
起初幾天,公寓里瀰漫著一種死寂的硝煙味。
姜欣悅像一頭困獸,蜷縮在客廳巨大的沙發角落裡,不吃不喝,眼睛紅腫空洞,只是死死盯著無名指上那枚鑽戒。
她偶爾會爆發出歇斯底里的哭罵,詛咒我,詛咒樊寧,詛咒命運,但更多時候是長久的沉默。
我則像一具行屍走肉,西裝扔在角落,昂貴的腕錶蒙了灰。
白天,我強迫自己打開招聘網站,把簡歷像撒紙錢一樣投向所有還看得過去的金融公司。
郵箱裡塞滿了自動回復的「感謝關注」。
偶爾有一兩家小機構發來面試邀請,可面試官的眼神就像冰冷的探照燈。
「華遠集團風控部?哦,精英啊。」
對方翻著我的簡歷,語氣聽不出褒貶:「離職原因呢?」
「個人發展。」我吐出乾巴巴的標準答案。
「嗯……」對方拖長了調子,手指在鍵盤上隨意敲打幾下,「陳先生,你的背景……嗯……我們這邊可能暫時沒有特別匹配的崗位。有消息我們會通知你。」
一次,兩次,三次……同樣的敷衍,同樣的石沉大海。
我漸漸明白了那些眼神的含義——
那不只是對我能力的評估,更是對我被華遠掃地出門這一事實的審視和避諱。
金融圈太小了。
我的名字,大概早已和「得罪樊總」畫上了等號。
不過,這些打擊對我而言早就有了心理準備。
讓我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的是姜欣悅的真實身份。
原來,姜欣悅並不是什麼富家女,相反,她跟我一樣,是從山溝溝走出來的。
之前我見到的她爸媽,是她花錢雇來的。
她當初之所以能進入華遠,是因為她是個商 K 陪酒女,恰好結交一位華遠的中層幹部,她是通過那名中層幹部的運作才進入華遠的。
只不過在她進入華遠後不久,這個中層幹部就因為貪污進了監獄。
21
賭博,像一隻早就潛伏在陰影里的惡魔,向我和姜欣悅同時張開了懷抱。
起初只是小打小鬧的網絡賭局。
但很快,這點刺激不夠了。
我倆找到了線下的地下賭檔。
煙霧繚繞的昏暗房間,籌碼碰撞的清脆聲響,莊家面無表情的吆喝,贏錢時周圍貪婪羨慕的目光,輸錢時心臟被攥緊的窒息感……這一切都像毒藥,讓我倆欲罷不能。
贏的時候,我回到公寓後,把贏到的鈔票甩在姜欣悅臉上。
輸的時候,公寓就成了地獄,任何一點小事都能成為導火索。她做的飯太咸,她洗衣服時不小心弄皺了我一件舊襯衫,甚至她呼吸的聲音太大……
「賤人!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碗碟碎裂的聲音,女人痛苦的尖叫和嗚咽,成了公寓里最常上演的曲目。
我像一頭徹底失控的野獸,把所有的失敗、所有的怨恨、所有的不甘,都傾瀉在這個法律意義上是我妻子的女人身上。
當我和姜欣悅帳戶上的數字都歸零時,催債電話像索命符一樣打了進來。
姜欣悅也在一個我爛醉如泥的深夜,消失得無影無蹤。
茶几上留下了一張紙,上面是她歪歪扭扭、帶著淚痕的字跡:
「陳默,我恨你。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吧。離婚協議我會寄給你。」
我捏著那張紙,看著空蕩蕩的房間,沒有憤怒,只有麻木。
跑了?
也好,省得我看著煩。
老家,那個被我嫌棄閉塞貧窮的山溝,成了唯一的退路。
22
我拖著那個同樣空蕩蕩的行李箱,回到了那棟散發著泥土氣息的老屋。
母親看到我時,眼睛裡先是迸發出巨大的驚喜,隨即又被我枯槁的形容、滿身的戾氣和無神的雙眼驚了一下。
她抓住我的胳膊:「默娃……你咋……咋成這樣了?」
我甩開她的手,把自己重重摔在炕上。
「沒了,都沒了。」
我盯著黑黢黢的房梁, 聲音乾澀得像砂紙摩擦。
「沒了?!」
母親的聲音陡然拔高:「怎麼能沒了呢?」
我平靜地向她講述了事情的經過。
她捂著臉嗚嗚地哭起來:「作孽啊……我苦命的兒啊……沒出息了……這輩子可咋辦啊……」
「出息?」
我猛地坐起來, 赤紅的眼睛瞪著她,像看仇人:「還不是你, 給我打電話說什麼貨比三家!要不是你把這句話塞在我腦子裡,我至於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嗎?啊?」
我吼得聲嘶力竭, 唾沫飛濺。
母親被我吼得愣住了:「怪我……都怪我……」
她喃喃著, 像被抽掉了所有的力氣。
23
村頭有個傻子,叫二蛋,整天流著口水。
以前我放假回來,對他避之不及, 覺得丟人。
現在, 我卻成了他唯一的玩伴。
我常常蹲在他旁邊, 看著他傻笑,自己也跟著發出意義不明的嗬嗬聲。
有時候,我會莫名其妙地打他兩下,看他哇哇大哭,心裡會湧起一絲病態的滿足。
我越來越瘦, 眼窩深陷, 顴骨突出,皮膚蠟黃, 眼神渾濁而呆滯。
白天, 我像遊魂一樣在村裡晃蕩, 或者跟傻子二蛋蹲在土堆上。
傍晚, 我會爬到後山那塊光禿禿的大石頭上, 看著夕陽一點點沉下去,將天空染成一片絕望的血紅。
每當這時,那些被我刻意遺忘的畫面, 就會不受控制地湧入腦海。
是大學圖書館裡, 樊寧輕輕推過來寫著解題思路的紙條, 側臉溫柔專注。
是夏夜操場上, 我跑調的吉他聲和她清脆的笑聲交織在一起。
是出租屋昏黃的燈光下, 分吃一碗泡麵時,她眼中對未來亮晶晶的憧憬。
是她說「陳默, 我們要一直一直在一起」時, 那無比認真的眼神……
那些畫面清晰得如同昨日,帶著曾經擁有卻已被我親手碾碎的溫暖和光芒。
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痛得我蜷縮起來。
我知道,那一切, 那純真、溫暖、充滿希望的一切,都像這沉下去的夕陽,再也回不來了。
我毀了樊寧, 毀了姜欣悅, 也毀了我自己。
而這一切的起點, 似乎都源於母親那句樸素的貨比三家,和我那膨脹到扭曲的貪婪與卑劣。
山風吹過, 帶著深秋的寒意, 捲起幾片枯葉,打著旋兒落向遠處。
傻子二蛋在遠處的田埂上,拍著手, 對著天空大喊:「哥,你快看,是天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