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著談了六年的女友,偷偷又處了一個對象。
兄弟看不過眼:「你要是不喜歡樊寧了,直接提分不就行了?何必每天跟做賊似的?」
我吐了個煙圈,反問他:「不確定新鞋合不合腳之前,破鞋為什麼要扔掉呢?」
1
我說樊寧是破鞋,純粹是個比喻。
實際上,她跟破鞋半點不沾邊。
她不僅臉蛋漂亮,身材也好,大學時還是文藝骨幹,一手毛筆字連繫主任都夸。
更重要的是,她家境也很殷實——她自己是市財政局的公務員,父母一個在教育局,一個在林業局,都是端著鐵飯碗的體面人。
按理說,這樣的樊寧,我該很知足了對不對?
事實上,一直到大學畢業之前,我確實是很知足的。
畢竟我家八輩子務農,當初大學開學時,我甚至連個皮箱都買不起,愣是扛著編織袋去的學校。
所以,大二那年,把樊寧追到手後,我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覺得不真實。
甚至當我聽到有人在背地裡說我是癩蛤蟆吃到了天鵝肉時,我也不生氣。
因為我覺得他們說的沒什麼毛病。
可這種心態,隨著畢業那天我接到的一份 offer,卻發生了悄然的改變。
因為給我發 offer 的公司,是國內頂級金融企業——華遠集團。
2
我之所以能進到華遠集團,其實也有樊寧的功勞。
大四下半年,我們系大多數的同學都陷入了非常慌亂的狀態。
原因很簡單,大多數人都和我一樣,當初報考時根本不懂金融系是幹什麼的,就看著名字比較高大上,就胡亂填報了。
可臨近畢業,我們才發現,這個專業竟然是個天坑專業。
因為這個專業的就業,不看別的,就只看一件事,那就是家裡有沒有雄厚的資金和人脈。
「陳默。」
我碰壁碰得鼻青臉腫時,當時正在籌備考公的樊寧給我出了個主意:「反正都這樣了,要麼你給華遠投個簡歷試試?」
我聽後哭笑不得:「寧寧,中小型的金融企業都不要我,華遠怎麼可能要我啊?」
「試試唄,萬一呢,你媽不一直說我有旺夫相麼,沒準就要你了呢,嘻嘻……」
為了不讓樊寧覺得我是一個毫無自信的人,我硬著頭皮把簡歷投給了華遠。
可令我怎麼也沒想到的是,簡歷投遞的第二天,華遠那邊竟然打電話通知我去面試。
更加弔詭的是,面試環節我由於緊張,發揮得很不好,很多問題回答得前言不搭後語。
可面試結束的當天下午,華遠人事那邊竟然通知我被錄用了。
這件事,直到入職一個月後,我才算搞明白。
一天在吃食堂午飯時,人事王姐找不到位置,就坐在了我這桌。
我抓住機會,小心翼翼地問:「王姐……我各方面條件都不太好,咱公司為什麼能要我?」
王姐笑了笑:「具體我也不太清楚,這事是業務那邊定的,我猜應該是因為你看起來比較樸實吧。」
王姐的話雖然有些模稜兩可,但我卻從中敏銳地提取到了關鍵詞。
沒錯,就是樸實。
因為除了樸實,我實在找不到我相比於其他新同事的任何優勢。
事實證明,我猜對了。
由於我把自己活成了樸實的標本,PPT 做得最厚最詳實,數據分析熬到最晚,髒活累活搶著干。
三年下來,我的業績雖然比不過那些家裡有背景能給公司帶來資源的同事,但晉升速度卻比他們快很多。
公司里的各種表彰會上,我都會因為「勤勉刻苦」而獲獎。
也正是在這個時候,驀然回首間,我才發現,我自己一個人的年薪,竟然比樊寧一家三口兩年的工資加一塊都多了。
3
年薪的數字像一劑強效的興奮劑,注入了我原本因自卑而乾癟的血管。
它膨脹的不僅是我的錢包,更是我的認知和胃口。
手腕上沉甸甸的機械錶取代了學生時代樊寧送我的那隻電子表。
剪裁合體的西裝包裹著曾經扛著編織袋的肩膀。
鏡子裡的我,眼神里那點因出身帶來的怯懦和討好,漸漸被一種刻意模仿的、屬於這個圈層的倨傲所取代。
而樊寧,那個曾經讓我仰望的天鵝,在我重新校準的坐標系裡,位置悄然滑落。
其實她還是那麼好。
周末我加班時,她會帶著保溫飯盒送到公司樓下,裡面永遠是我愛吃的家常菜,溫度正好。
她父母對我依舊溫和客氣,甚至在我老家親戚過來看病時,還會主動幫忙聯繫大夫。
可這些好,在我心裡激起的漣漪越來越小,甚至開始讓我感到一絲束縛和一種檔次不夠的彆扭。
她津津樂道的單位趣事,她父母關於退休金的小算盤,她精打細算買下的打折商品……
這一切,與我正在奮力融入的那個用香檳、私人會所和動輒數千萬資金流動構築的世界,格格不入。
「貨比三家」的念頭,其實就是在這種心理落差中生根發芽的。
我媽這句樸素的、帶著集市砍價意味的話,卻隱含著成人世界水面下的規則。
我開始覺得,以我現在的身份和潛力,完全值得一個更匹配的伴侶。
而姜欣悅,恰好就在這個時間點上出現了。
4
姜欣悅是華遠集團投資銀行部的明星分析師。
她和樊寧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
樊寧溫潤、含蓄,帶著體制內特有的安穩氣息。
而姜欣悅性格洒脫、自信,充滿了張力。
我第一次注意到姜欣悅,是在一個跨國併購項目的慶功宴上。
她穿著黑色禮服,端著香檳,在一群西裝革履、背景深厚的精英中談笑自若。
看著她分析複雜的金融模型、全球市場波動時的那種自信,我仿佛有一剎那覺得自己像個初入盛宴的毛頭小子,既感到渺小,又被一種強烈的征服欲攫住。
然而,接近姜欣悅卻比我想像的要順利。
也許是我身上那份被王姐稱為樸實的特質,在見慣了浮華虛偽的投行圈裡,反而成了一種稀缺品?
又或許是我刻意模仿的精英范兒里,還殘存著一絲真實的笨拙,引起了她的好奇?
總之,在一次關於新興市場風險敞口的研討會後,我鼓起勇氣向她請教一個技術細節。
她不僅耐心解答,末了還挑眉問我:「你就是陳默?」
一句「你就是」,表明了她其實也早就注意到了我。
事後我細想想也並不覺得奇怪。
畢竟,我是這兩年風控部這邊晉升最快的新人。
在那之後,我和姜欣悅似乎形成了某種默契。
我們總能在公司的咖啡間心照不宣地偶遇。
甚至就連在加班後的深夜叫車,也經常能碰到一起。
漸漸地,我們越來越熟。
話題從工作一直延伸到各自的生活。
當然,我會小心翼翼地隱藏著樊寧的存在。
在姜欣悅面前,我塑造出了一個全新的自己。
家境尚可,單身,憑實力和努力在華遠站穩腳跟,並對未來充滿野心。
這個虛構的人設讓我在與她交往時,腰杆挺得更直了。
5
和姜欣悅在一起的感覺,是刺激且充滿誘惑的。
她會帶我去會員制的私人會所。
那裡沒有菜單,主廚會根據當天最新鮮的食材即興創作。
她還會教我分辨不同年份、不同產區的紅酒。
那複雜的香氣和口感,遠不是我和樊寧偶爾慶祝時喝的平價紅酒能比的。
姜欣悅的朋友圈裡充斥著各種二代、創業者、藝術家,經常談論藝術品收藏和某個遙遠小島新開發的旅遊項目。
這一切都讓我覺得,自己正在觸碰一個曾經遙不可及的新世界。
物質的衝擊是巨大的。
我開始不由自主地將姜欣悅和樊寧放在天平的兩端反覆稱量。
樊寧能給我的,是細水長流的安穩,是柴米油鹽的溫暖,是下班後一碗熱湯的慰藉。
但這一切,在見識過姜欣悅帶來的風景後,顯得如此平淡,甚至有些上不了台面。
貨比三家……
我媽的話在我腦海里迴響。
姜欣悅顯然是那個更高檔、更有升值空間的選項。
6
然而,這種腳踏兩條船的滋味,遠沒有我想像中那麼瀟洒。
由於我還不能完全確定能否穿上姜欣悅這雙新鞋。
所以,樊寧這雙破鞋我暫時還不敢丟。
我只能兩邊顧及。
在樊寧面前,我會努力扮演那個雖然忙但依然愛她的男朋友。
在姜欣悅面前,我則極力維持著那個前途無量、感情空白的精英形象。
但說實話,這種感覺很分裂。
特別是在樊寧對我好的時候。
可能是覺察到了我最近開始變忙,樊寧對我愈發關心起來。
無論我多晚到家,她都會做好飯等我,笑嘻嘻地看著我吃完,然後收拾碗筷。
她父母也會經常打來電話,關心我的工作,提醒我注意身體,言語間依舊是那份把我當成自家人的親厚。
每當這時,我內心就會湧起莫名的煩躁。
兄弟那句「做賊似的」精準地戳中了我當下的狀態。
因為和姜欣悅約會時,我必須時刻注意手機,還得編造各種理由跟樊寧解釋,為什麼不能及時回復消息,又或者為什麼周末突然要加班。
和樊寧在一起時,我又要提防姜欣悅的查崗。
習慣性把手機調成靜音,再找機會去陽台或衛生間回信息。
最初的刺激感,就這樣被疲憊所取代。
可為了更好的明天,我卻不得不努力地堅持著。
事情的轉機,出現在一場外出的酒會。
那天,姜欣悅喝得有點多,我藉機送她回房間。
進屋後,我心臟狂跳,卻不知道如何開口提出想跟她關係更近一層。
沒曾想,姜欣悅卻一把拽住了我的領帶,主動吻上來。
那一晚,我像失控的猛獸,不斷宣洩著自己的動物本能。
紅色的高跟鞋側躺在地。
床上的姜欣悅,腳底朝天。
5
那晚之後,我的心態放鬆了不少。
跟樊寧在一起時,哪怕姜欣悅發來消息,我也不用像過去那樣小心翼翼了。
而跟姜欣悅在一起時,樊寧發來的消息,我也不用緊張地秒回了。
我既然已經穿上了姜欣悅這雙新鞋。
所以,接下來我只需要再花一點時間,確認這雙新鞋是否真的合腳,就可以把樊寧那雙破鞋丟掉了。
可偏偏樊寧遲鈍得可怕。
也許是她太信任我們六年的感情。
她把我的冷淡和敷衍,理解成是工作壓力大。
她不僅沒懷疑,反而對我更好了。
「陳默,你最近臉色不好,我燉了參雞湯,你多喝點。」
「陳默,你上次說腰酸,我新學了一套按摩手法,試試?」
「陳默,我爸媽說今天包了你愛吃的茴香餡餃子……」
她的聲音依舊溫柔,她的笑容依舊明媚,她的眼神里依舊盛滿了對我未來的期許。
可這一切,卻讓我覺得聒噪。
我每次敷衍回應時,心裡想的全是姜欣悅明天會穿什麼顏色的內褲上班。
終於,在一個再平常不過的晚上,矛盾爆發了。
6
那天,我在姜欣悅那裡做了三次,帶著一身疲憊和心底對樊寧的厭煩回到家。
推開門,意料之中的燈光和飯菜香撲面而來。
「親愛的,你回來啦!」
樊寧的聲音異常興奮,從廚房沖了出來。
她手裡沒拿碗筷,而是捧著一個印著婚紗店 Logo 的白色硬紙盒。
我皺著眉,把公文包隨手扔在玄關柜上,語氣不耐煩地問:「這是什麼?」
「你看!」
樊寧完全沒察覺我的情緒,獻寶似的把盒子放在餐桌上,小心翼翼地打開蓋子。
裡面,竟是一件白色婚紗。
不是那種頂級奢華的,但看得出是精心挑選的。
薄紗,小珍珠,帶著小家碧玉式的精緻和憧憬。
她像對待稀世珍寶一樣,輕輕地把婚紗提起來展開,眼睛裡閃爍著星辰般的光。
「陳默,我今天陪小雅去試婚紗,一眼就看中了這款。太美了,陳默!我覺得這就是我的夢中情紗,一時沒忍住……就買下來了!」
她的臉頰因為激動而泛紅,聲音輕顫,「你摸摸這料子多軟,這珍珠多精緻,你看這腰線的設計,顯瘦又優雅……」
她沉浸在對未來婚禮的美好幻想里,開始滔滔不絕:
「陳默,你說我們婚禮是在戶外草坪好,還是在酒店宴會廳?我喜歡草坪,陽光灑下來多浪漫!」
「伴娘服我想選香檳色,你覺得呢?」
「對了對了,請柬我想自己設計,畫點小圖案,我們倆的 Q 版形象……」
「等我們結婚後,我想把次臥改成書房,你加班累了也有個安靜的地方……」
「這樣,以後有了寶寶……」
她說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鈍刀子,在我的神經上反覆拉鋸。
她描繪的每一個場景,平凡的、溫馨的、充滿煙火氣的未來——
都精準地踩在了我此刻最厭惡最急於擺脫的雷區上。
那件在她眼中聖潔美好的婚紗,此刻在我眼裡醜陋得刺眼。
「夠了!」
一聲暴喝,像驚雷般在溫馨的房間裡炸開。
7
樊寧被嚇得渾身一抖,舉著婚紗的手僵在半空,臉上的光彩瞬間褪去,只剩下驚愕和茫然。
她呆呆地看著我,嘴唇微張,似乎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而我積壓已久的煩躁與厭惡,如同火山般噴涌而出。
我指著那件婚紗,聲音尖銳:
「婚紗?誰讓你自作主張買的?問過我了嗎?」
「還夢中情紗?樊寧,你都幾歲了?還做公主夢呢?」
「就這種貨色?珍珠粗糙得像地攤貨,一看就是塑料的!穿出去你不嫌丟人,我還嫌寒磣!」
「還草坪婚禮?香檳色伴娘服?自己設計請柬?你當你演偶像劇呢?」
「公務員當久了,腦子也僵化了嗎?整天就琢磨這些婆婆媽媽、小家子氣的東西!」
「你懂什麼叫品味嗎?懂什麼叫檔次嗎?這玩意兒,也就配掛在菜市場賣!」
我的話語像密集的冰雹,狠狠砸向樊寧。
她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乾二淨,舉著婚紗的手無力地垂下,潔白的裙擺委頓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