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長站在門口,臉色陰沉沉的:
「鄭主任已經把確鑿的證據交給我了。」
「你用偽造的公章從廠里批了幾百噸罐頭,這是侵占公司財產!」
「小趙啊,你太讓我失望了!」
劉樹才和鄭榮月為了當副廠長,來來回回爭了好多年。
廠長始終都是偏向劉樹才的。
他常掛在嘴邊的就是,女同志就算再能幹,也早晚要回家伺候孩子和公婆。
但如今這境遇,劉樹才無疑是狠狠打了他的臉面。
許春華眼看著劉樹才被銬上,慌了神。
「你們,你們不能把哥哥帶走……」
劉樹才感動的淚水還沒來得及落下,就被許春華的話定在原地:
「他走了,媽咋整啊?」
「家裡的床單還沒洗呢!」
在場所有人都愣住了。
王二丫憋了好半天,還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搞了半天,你這又是戴綠帽子又是讓出老婆身份的,就是為了找人替你伺候你媽啊?」
許春華梗著脖子:
「咋了?我孝順還有錯嗎?」
「我不管,反正李燕妮跟我男人拜過堂,就該替他伺候老人!」
「你要是不聽話,我就……我就去告你!」
廠長皺著眉打量一圈,視線落在我身上:
「那個,小鄭啊,按理說孝順老人是傳統美德……」
「哪個美德也沒叫人孝順別人的丈母娘!」
我聲音嘶啞,帶著十足十的嘲諷:
「廠長既然這麼有愛心,不如把劉樹才的癱瘓丈母娘接回家,好好伺候著。」
鄭榮月也跟著添油加醋:
「我看行啊,我們廠長最高風亮節了,反正他也快退休了,不就是一個老太太嘛,那還不輕輕鬆鬆?」
「再說了,廠長經常教育我們女員工,要有家庭觀念,要孝順老人。」
「也正好給我們打個樣!」
這下,許春華算是找到了救命稻草。
眼睛亮亮的,湊到廠長身邊,用軟乎乎的聲音說:
「廠長……」
啪!
沉默許久的劉樹才突然掙脫了束縛。
對著許春華劈頭就是一巴掌。
「許春華!我為了你,做了多少事?」
「你現在連演都不演了是吧?」
「警察同志,我從廠里弄出來的罐頭,都給這個女人了,賣的錢也都在她那。」
許春華傻了眼。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雙手已經被銬上了。
一直等到出了病房才反應過來,開始扯著嗓子罵劉樹才。
他們走後,罐頭廠長和鄭榮月也走了。
劉團長把削好的蘋果塞進我嘴裡,替我掖了掖被子:
「終於清凈了,你好好養著。」
「養好了還得上台呢。」
11
沒有那對夫妻攪合,我的日子清凈又愜意。
外傷養好了,額頭沒留下印子。
嗓子也恢復得很快,沒耽誤演出。
我本以為以後就和劉樹才徹底沒了關係。
沒想到,他會突然出現在我回宿舍的路上。
天色本來就黑。
他躲在牆角。
月光打在他乾瘦的臉上,像個鬼似的。
劉樹才手裡拎著個酒瓶,滿身酒氣:
「李燕妮,你很好。」
「你也重生了,是吧?」
「我上輩子對你不錯,你可倒好,重活一世,是要逼死我?」
我後退一步,警惕地看著他:
「你想幹嘛?」
「我想幹啥?」
他把酒瓶往地上一摔:
「我被廠里開除了!我掏空家底賠廠里損失,還欠了一屁股債!」
「我本來應該當上副廠長,那些虧空我本來可以甩給鄭榮月那個女人!」
「你不好好在家當你的廠長太太,偏要來搞我!」
「現在我沒有工作,沒有錢,連個女人都沒剩下。都是因為你!你滿意了?」
劉樹才瘦了許多,眼睛通紅。
像發了狂的野獸。
我不動聲色地向後慢慢退幾步:
「你自己私刻公章,倒賣公共財產。」
「我既沒教唆你,也沒拿你的錢,你的下場和我沒關係。」
這話一出。
像是捅了馬蜂窩。
劉樹才突然獰笑著向我衝過來:
「沒關係?」
「要是你好好在家照顧許春華她媽,就什麼事都不會發生。」
「你不想伺候那個糟老婆子,你可以跟我說,你為什麼非要毀了我?」
他抬手想要拽住我的頭髮:
「你想甩了我好好過日子?不可能!」
「我不好過,你也別想好過!」
經過上次的事,我已經有了經驗。
在他動的那一瞬間,我拔腿就往宿舍的方向跑,還扯著嗓子大聲高喊。
「來人啊!」
「團里進小偷了!」
「快來人,他要殺人了!」
這一嗓子直接把文工團里的男同事都喊了出來。
一群人拎著棒子棍子衝出來,虎視眈眈地看著劉樹才。
他環視四周。
突然後退一步,蹲在地上,抱著頭嗚嗚哭了起來。
同事們互相對視一眼,紛紛圍過來。
簇擁著我往宿舍的方向走。
劉樹才則被幾個力氣大的同事押著,趕出文工團大院。
12
我的事就這麼傳開了。
去食堂的路上,走幾步就有人跑過來問我:
「聽說他又來找你了?」
「哎呀,這混蛋怎麼就沒被崩了呢。」
「那他另外那個女人的媽咋樣了?」
我也不知道許母咋樣了。
但許春華跟劉樹才不愧是兩口子。
她也趁著天色黑,跑到宿舍門口來蹲我。
劉樹才是渾身酒氣,她則是渾身臭烘烘的,頭髮也亂糟糟的。
哪還有當初那個摩登麗人的樣子。
剛一照面,她就指著我的鼻子罵:
「李燕妮,你這個毒婦!」
「要不是你,我媽就不會沒人照顧,就不會長褥瘡!」
「樹才哥也能給我搭把手!」
我看著她:
「你自己的媽,指望誰幫你呢?」
「我能有什麼辦法?」
許春華突然哭了起來:
「我爸早早就走了,除了一屁股債什麼都沒給我留。我媽剛把我養大就癱瘓了。我不想辦法賺錢還能怎麼辦?指望劉樹才掏錢養我,他有幾個錢?」
她哭得撕心裂肺。
像是有無數個苦衷逼著她走到了這一步。
我的心裡卻沒有半分波瀾。
就站在這聽她哭。
直到她開始說:
「按理說,我也沒虧待你。人人都知道劉樹才的老婆是你,我甚至連婚宴都讓給你了。」
「你以為是我跟你搶劉樹才嗎?才不是。他本就該跟我結婚的,他吃不起飯的時候,是我寧可餓著肚子,也把自己的飯分給他。」
「是他自己說要報答我的!」
「再說,你跟著他,有正經名分,安安穩穩在家當廠長夫人,不好嗎?」
「我都想好了,等我賺到錢,會補償你的。到時候告訴你真相,再補給你一筆錢。」
她哭得情真意切,像是在說心裡話。
我嘆了口氣:
「別騙自己了,你不會的。」
許春華愣了一瞬:
「啊?」
「你不會補償我,你只會變本加厲地壓榨我。因為覺得我好用,因為你永遠有別的事情要做,因為你……」
因為只要你發現我好欺負,就會一直欺負下去。
我頓了頓。
看著她茫然的表情,突然懶得說下去了。
前世的事,說了她也不會信。
劉樹才重生了,也什麼都沒告訴她。
我明白她大概不是天生冷血。
但這也不是她把責任推到我身上的理由。
「許春華,我給你個辦法。」
我提高了聲音:
「劉樹才欠你恩情,那就讓他自己來還。」
「你繼續擺攤賺錢,讓他去照顧你媽。」
許春華茫然地看著我:
「可,可樹才是男人。」
「男人咋能在家伺候老人呢?」
她喃喃地說:
「再說,他也不會願意……」
「男人怎麼了?他不願意就逼他願意。」
我看著她的眼睛:
「他是你丈夫,和你在同一張結婚證上,有義務和你一起贍養你媽。你要是自己都不爭取, 那誰能幫你?」
許春華張了張嘴。
想說什麼,最終卻什麼都沒說,轉身就跑了。
我看著她的背影, 心裡五味雜陳。
王二丫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鑽了出來:
「燕妮姐, 你咋不給她倆大嘴巴子呢?」
「你就是太善良了。」
我搖搖頭, 沒說話。
劉樹才重生了, 他這個人虛偽、愛面子,滿肚子壞水。
但他還活著。
活著, 就有可能會翻盤。
讓許春華把他困在家裡, 哪怕不能永遠困住,拖他一陣子也是好的。
反正劉團長已經給我申請了外調。
過段時間, 我就能遠遠離開這裡了。
13
接下來的日子,那兩口子果然沒再來找我麻煩。
聽說許春華和劉樹才大吵了一架。
最終決定兩個人拖著老媽一起去擺攤。
劉樹才每天搬貨、送貨、熬夜洗床單。
忙得不可開交。
只要他稍稍懈怠,許春華就當著所有人的面拍著大腿罵他白眼狼。
而我在團里越來越順利。
真的像劉團長說的那樣,混成了台柱子。
只要有新劇,第一個找的都是我。
最後一次見到許春華,是我調走前的最後一場演出。
那天天氣格外好。
舞台搭在我們這最大的劇院。
我站在台上,一幕唱完,台下掌聲雷動。
劉團長在後台向我點頭,文工團的同志們也都在鼓掌。
已經當了廠長的鄭榮月在第一排, 向我豎起大拇指。
我的眼淚自然而然地流了下來。
為了前世的自己。
為那個被困在方寸之地, 耗盡一生的李燕妮。
走到後台, 王二丫碰了碰我的肩膀, 努努嘴示意我看下面。
許春華站在台下,滿眼震驚。
她攔在劇院門口, 尷尬地搓了搓手:
「燕妮姐,你, 你唱得真好。」
「謝謝誇獎。」
我繞過她, 向前走。
「燕妮姐,我知道錯了。你是有本事的,我不該騙你, 也不該把你困在家裡。」
我停下腳步, 回頭看著她。
前世那個始終光鮮亮麗的人,現在滿眼疲憊,不修邊幅。
如果是別人,我可能會心軟。
但這本就應該是屬於她的人生。
我沒回應她的道歉, 也不接受。
轉過身, 大步流星地向前走, 沒再回頭。
身後傳來劉樹才的喊聲:
「你個不要臉的, 我在家洗屎尿, 你跑出來瀟洒!」
「許春華, 我怎麼就娶了你這麼個懶婆娘!」
走到很遠了,寒風吹散了他們身上的臭味, 也吹散了劉樹才的謾罵聲。
回到團里。
劉團長遞給我一封信:
「省藝校來的, 叫你去進修。」
「表現好的話,以後就該叫你鄭老師了。」
我接過信,手指有些顫抖。
薄薄的一張信封, 拿在手裡,像是有溫度一樣。
我知道。
我的人生,已經徹底掌握在手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