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死了我才知道,伺候了八年的婆婆是他丈母娘。
就連他臨死前的最後一句話,說的都是:
「撫恤金,都給我的妻子,許春華。」
許春華,是我的小姑子。
我恍恍惚惚地回到家,正看見婆婆拍著小姑子的手,笑容滿面:
「不用擔心我,樹才眼光不錯,李燕妮是個好保姆。」
「你是要做大生意的人,媽可不會拖累你。」
原來我八年任勞任怨,換回來的只是一句「是個好保姆」。
激憤交加,我轟然倒地。
再睜眼。
我回到了劉樹才勸我放棄文工團的工作,留守家中的那天。
01
「醒啦?跟你說個事,文工團那工作,咱別去了。」
我睜開眼,看到劉樹才的臉。
想起他那句「撫恤金都留給我的妻子許春華」,下意識抬起手,一巴掌拍在他臉上。
劉樹才眼裡的怒意一閃而過。
捂著臉哂笑:
「文工團這工作拋頭露面的,也不是啥正經活。」
我掀了被子,猛地直起身:
「文工團的工作不正經,端一輩子屎尿,當免費的保姆就正經了?」
劉樹才賠著笑臉,過來牽我的手:
「這話說的,什麼保姆不保姆的?」
「媽養我一回不容易……」
我甩開他的手,起身下地穿鞋:
「想盡孝就自己伺候。」
劉樹才沒了耐心。
抓起桌上的搪瓷缸子往炕桌上一墩:
「我跟你好好商量,你這是什麼態度!」
「不跟你過了的態度。」
我盯著他的眼睛,字字句句都說得堅決。
劉樹才的臉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過了半晌。
他突然紅了眼圈:
「燕妮,我知道你喜歡唱歌跳舞,可媽吃喝拉撒都得人管,我現在又在競爭副廠長的關鍵時期……」
「要是你實在想上班,也不是不行。」
劉樹才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
「你可以白天上班,晚上伺候媽。只是要確保一天換一次床單,總行了吧。」
說罷,他哀求地看著我,滿眼都是無奈。
若是以前,我可能真的會心軟。
可我現在看他的臉。
只能想起前世無數個睡不安穩的夜晚。
越想越生氣。
索性直接收拾東西,準備走人。
02
劉樹才跟在我屁股後面,嘴裡嘮叨個沒完:
「總不能讓我一個大老爺們端屎端尿吧?」
「傳出去,我的面子往哪擱!」
「你怎麼變得這麼自私?一點都不顧家!」
啪!
木頭箱子被我重重合上。
「顧家可不是當牛做馬。」
我三兩下把剩餘的東西塞到包袱里一捆,拎起來起身就走。
劉樹才慌了神:
「真要離婚?多大個事不能商量?」
他急得手抖打顫了,拽著我的衣擺不撒手:
「燕妮,就算你生我的氣,好歹,好歹也看在媽的面子上……」
我嘲諷地扯了扯唇角:
「她要真是你媽,就該讓自己兒子盡孝。」
「她到底是誰……」
院門口突然傳來「哐當」一聲。
「哥哥,我從縣城捎了麥乳精,給媽補補身子!」
03
許春華蹦蹦躂躂地跑了進來。
她穿了條喇叭褲,配著件粉色的確良襯衫,扎眼得像只開屏的孔雀。
前世,劉樹才說她身世可憐,父母走得早。
我始終都很照顧她。
她搬不動貨,我二話沒說幫著扛了上千斤大米。
她擺攤碰到流氓搗亂,我一個人提上菜刀就去幫她解決。
我自問把她當親妹妹看待。
可他們一家三口,把我當傻子似的耍了整整八年。
想到這,我的眼神也冷了下來。
許春華沖劉樹才眨眨眼:
「哥哥,燕妮姐是不是累了,心情不好?」
「要不我跟我擺攤的姐妹說說,讓她幫燕妮姐照看幾天?」
我被氣笑了。
她請人照顧自己的媽,居然成了幫我?
說來也是我自己粗心。
竟然沒注意到,她始終都叫我燕妮姐,從沒叫過一聲嫂子。
許春華撇了撇嘴,見我沒理她。
又換上副委屈巴巴的樣子:
「燕妮姐,你看樹才哥馬上要當副廠長了,家裡總得有個人撐著……」
我挑眉一笑:
「他不行,還有你啊。」
「那炕上躺著的,不也是你媽麼?」
「你胡說八道啥!」
劉樹才突然吼起來,臉漲得通紅:
「李燕妮,你別無理取鬧!」
說話間,他還把許春華往身後拽了拽。
狐疑地打量我。
氣氛沉寂一瞬。
許母在裡屋啞著嗓子喊:
「燕妮,燕妮?給我倒杯水。」
劉樹才見我半天沒動。
伸出手,薅住我的後衣領,把我往裡間一推:
「聾了?沒聽見媽叫你嗎!」
我本就頭暈。
腳步一時不穩,整個人狠狠撞上門框,又跌坐在裡間的水泥地上。
磕得頭昏眼花。
許母躺在靠窗的位置,斜眼睨著我。
前世,我就是在這裡,給她擦身喂藥,聽她一遍遍說:
「燕妮是難得的好閨女啊。我做夢都想有這樣一個閨女。」
轉頭,她卻對自己的親生女兒說:
「安心做事業,李燕妮是個好保姆。」
現在,她明明看見我被甩在地上。
卻只是用虛弱的聲音哄著我:
「燕妮啊,你別怪樹才,這孩子從小孝順,就是嘴笨,不會說話。」
我沒接話。
許母向來是個有心眼子的。
每次劉樹才跟我鬧矛盾,她總會打圓場。
一邊罵劉樹才,一邊勸我。
「女人的命就這樣,忍忍就過去了。」
「男人都辛苦啊,要忙工作,家裡總需要有個知冷知熱的人照看的。」
見她又要開始老一套了。
我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
趕緊打斷她,把關係撇清:
「我要跟他離婚了,他辛不辛苦和我沒關係。」
「許春華就在外屋。您要喝水,讓她給您倒吧。」
許母愣了一下,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慌亂:
「哎呀,你看你,這話說得就見外了嘛。」
「春華忙,你也是知道的。」
「她一個姑娘家,跑東跑西不容易,性子難免粗了些。燕妮,你別跟她計較。」
「我不計較啊。」
我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在她期待的眼神下,抿了一口水:
「以後我也要跑東跑西,也要上班了。」
許母急了,掙扎著想坐起來:
「那咋行呢?」
「她嬌生慣養的,哪會伺候人啊。」
說得就像我生來就會伺候人似的。
我沒管她,徑直走出裡間。
04
劉樹才和許春華正在外面頭碰頭說些什麼,笑得見牙不見眼的。
見我出來,立刻住了嘴。
劉樹才勉強地開口:
「燕妮,家裡的事……你先湊合一陣。等我當上副廠長,立馬請個保姆。」
「那是你們的事。」
說話間,我已經撿起地上散落的包袱,向外走去。
許春華假惺惺地過來拉我:
「我哥哥都認錯了,你就別鬧了……」
我甩開她的手,伸出蹭破了皮的手臂:
「放開!」
「你們倆再拉扯我,我就要去婦聯舉報劉樹才家暴了!」
「我倒要看看,到時候劉樹才這個副廠長還能不能當上!」
許春華被我甩個趔趄。
淚水醞在眼睛裡,將掉未掉。
劉樹才滿眼心疼地把她攬進懷裡:
「她要走就走吧,你看看你,攔她做什麼?」
許春華哽咽著撒嬌:
「我也是怕燕妮姐就這樣回娘家被人議論,她好歹跟了你這麼久。」
「扔下男人和婆婆,跑出去拋頭露面,這還能有什麼好名聲。」
這輕飄飄的一句話,把劉樹才感動了:
「春華,你總是這麼替別人著想。」
他冷冷地瞥了我一眼:
「李燕妮,我告訴你,今天你要是走出這個門,再回來可就不是現在的處境了。」
我懶得和他掰扯,扭頭就走。
夏夜的風帶著泥土的氣息吹過來。
吹散了我額頭上的汗,也吹散了纏繞我八年的騷臭味。
05
前世,旁人都說,劉樹才能看上我,是我撿了大便宜。
他長得不錯,還年紀輕輕就當了副廠長,收入高又體面。
在外面也沒什麼花邊新聞。
可我那半輩子過得明明一丁點都不舒坦。
給癱瘓病人翻身很累。
端屎端尿很臭。
洗床單的水很冷。
到後來,只要碰上陰天,我的手指關節就會紅腫潰爛。
又冷又疼。
八年。
我沒睡過一個整覺,沒休息過一天。
換回來的,卻只有他們全家的欺騙、算計和一聲「好保姆」。
幸好。
我重生的不算晚。
回家路上,我路過書店。
借了筆和紙寫好一封舉報信。
細數我和劉樹才在一起的這幾個月,他對我的欺騙和隱瞞。
還附上了他偽造的結婚證。
他能哄我瞞我,拿我當傻子耍,不過是仗著我對他的所作所為不知情罷了。
但我前世跟他過的八年也不是白過的。
我放下筆,仔細想了想。
又寫了一封信,給劉樹才的競爭對手鄭榮月。
我記得許春華過年的時候賣過一大批水果罐頭。
這玩意可是稀罕物。
我不信她有門路能拿便宜貨。
大機率是劉樹才給她弄的。
再加上劉樹才平時也喜歡從廠里順點東西回家。
樁樁件件。
我索性按照記憶里的大致時間點都列了出來。
兩封信都寄出後。
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06
第二天一大早,我迴文工團報到。
劉團長看到我,笑著說:
「李燕妮是吧?我記得你,你有一把好嗓子。」
我把材料遞過去,外面突然傳來劉樹才的聲音:
「劉團長在嗎?我是罐頭廠的,有點事想跟您反映反映。」
劉團長看著走進來的劉樹才,皺了皺眉:
「同志,有事嗎?」
劉樹才走進來,看見我也在,尷尬地輕咳幾聲清了清嗓子:
「是這樣,這位李燕妮同志是我愛人。」
「您可能不知道,我們家裡情況比較特殊,她……」
「我家裡情況並不特殊。」
我打斷他,往前走了一步:
「你跑到文工團來,要做什麼?」
劉樹才滿臉關切,臉上掛著關切的笑:
「你看你,人家劉團長在這看著呢,不要急呀。我不是干涉,我就是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