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毛茸茸的、黑色的手,從門縫裡伸了進來,然後是第二隻,第三隻。
它們扒住門邊,用力地向兩邊拉扯。
大廳那扇搖搖欲墜的實木大門,「嘭」地一聲被徹底拉開。
木屑和門軸的零件四處飛濺。
一個同事躲閃不及,被一塊飛出的木板砸中額頭,當場血流如注地倒了下去。
門外,那隻被小凝用辣椒水戲弄過的猴子,此刻正站在門框的廢墟中央。
它的身形比其他猴子更加魁梧,一雙眼睛紅得像是要滴出血來。
毫無疑問,它就是這支復仇軍團的王。
猴群像黑色的潮水一樣涌了進來,它們的目標明確,攻擊性極強。
尖叫聲、哭喊聲、還有骨頭被折斷的脆響混雜在一起,刺激著每一個人的神經。
所有人互相推搡,踩著倒下的人往後退,只為給自己爭取哪怕一秒鐘的喘息時間。
混亂中,我下意識地向陳浩靠攏。
他是我的丈夫,是我此刻唯一能想到的依靠。
我抓住了他的手臂,他卻猛地一僵,身體繃得像塊石頭。
我抬起頭,對上他的眼睛。
那裡面沒有絲毫的擔憂和情意,只有被恐懼和算計填滿的冰冷。
他看了一眼被猴群簇擁著,正一步步逼近的猴王,又看了一眼他另一隻手死死攥著、早已嚇得花容失色的小凝。
「林舒,」他叫了我的名字,聲音異常平靜。
下一秒,一股巨大的力量從我抓住的手臂上傳來。
他沒有甩開我,而是借著我的力道,猛地將我向前一推!
我踉蹌著,不受控制地向前撲倒,正好摔在了那隻紅眼猴王面前不到一米的地方。
身後,傳來陳浩決絕而冷酷的嘶吼:
「你來引開它!」
我甚至來不及感受背叛帶來的刺痛,因為猴王已經發出一聲刺耳的咆哮,腥臭的涎水滴落在我的臉頰上。
我絕望地回頭。
只看到陳浩拉著小凝的手,頭也不回地沖向人群後面那條唯一亮著應急燈的安全通道。
猴王的利爪在我眼前無限放大,上面沾著不知是誰的血跡。
尖銳的爪風已經刮到了我的皮膚。
下一刻,它就會像撕開一張薄紙一樣,輕易地撕開我的喉嚨。
5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身體卻先于思考做出了反應。
我整個人像一截被推倒的木樁,順勢向後倒去,同時右手死死地抓住了身側的背包拉鏈。
在景區時,我往裡面塞了一把高強度手電筒,原本是想著夜路難走,以備不時之需。
誰能想到,這「不時之需」,竟是用來保命的。
在身體與冰冷地面接觸的前一秒,我的指尖終於摸到了那個冰涼堅硬的金屬圓筒。
幾乎是憑藉肌肉記憶,我在翻滾中用拇指狠狠按下了開關。
「啪!」
一道雪亮的強光瞬間刺破了黑暗,像一把凝實的光劍,精準地射進了猴王那雙血紅的瞳孔里。
「吱——!」
一聲悽厲的慘叫聲,劃破了整個山莊的夜空。
猴王巨大的身體猛地向後一仰。
兩隻爪子瘋狂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在原地痛苦地翻滾嘶吼。
就是現在!
我連滾帶爬,根本顧不上一地碎玻璃和木屑扎進皮膚的刺痛,一頭撞進旁邊一個半開著的門裡。
那似乎是一個堆放清潔用具和雜物的儲藏室,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塵土和消毒水混合的怪味。
我沒有絲毫猶豫,用盡全身力氣甩上厚重的木門,摸索著插上了那根又粗又沉的老式門栓。
「哐當!」
一聲巨響,將外面的人間地獄徹底隔絕。
世界終於安靜了,只剩下我劇烈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
我背靠著冰冷的門板,身體因後怕和脫力而不住地顫抖。
幾秒鐘後,門外再次傳來騷亂的聲音。
不是猴王,而是更多猴子尖銳的嘶鳴,以及……
我那些「好同事」們的哭喊和慘叫。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慢慢挪到門邊,透過一道寬約一指的門縫向外窺探。
外面的大廳,已經徹底淪為了猴群的屠宰場。
幾隻體型稍小的猴子正撕扯著一個倒在地上的男同事。
而其他人則像沒頭的蒼蠅一樣四處亂撞,哭喊著,推搡著,卻被更多從窗戶和門口湧進來的猴子分割包圍。
我的目光,很快就鎖定了那兩個我最「熟悉」的身影。
陳浩和鍾小凝。
他們被逼到了大廳中央,背靠著背,周圍至少圍了七八隻猴子。
陳浩手裡揮舞著一根斷裂的椅子腿,徒勞地驅趕著步步緊逼的猴群。
而他懷裡的小凝,早已沒了白天那副趾高氣揚的模樣。
她死死抓著陳浩的胳膊,妝容哭得一塌糊塗,除了發出刺耳的尖叫,什麼也做不了。
猴群似乎並不急於攻擊他們,更像是在戲耍。
它們發出「吱吱」的怪笑,時而前撲,時而散開,享受著獵物最後的恐懼。
終於,陳浩的體力耗盡了,他一個踉蹌,手中的椅子腿脫手飛出。
包圍圈瞬間收緊。
絕望中,陳浩的目光在混亂的大廳里瘋狂掃視,最後,他看到了我剛剛關上的這扇儲藏室的門。
他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拉著小凝,連滾帶爬地向我這邊衝來。
「砰!砰!砰!」
沉重的木門被擂得震天響,門栓在我眼前劇烈地晃動。
「林舒!我知道你在裡面!開門!快開門!」
陳浩的聲音嘶啞而扭曲,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驚恐與急切,
「救救我!林舒!快開門啊!」
6
我沒有動,甚至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只是將眼睛更貼近門板上那道細小的裂縫。
見我沒有回應,陳浩的語氣從命令轉為了咒罵。
「林舒!你他媽的聾了嗎?快開門!你想看著我們死嗎?」
他身後的猴群又逼近了一步,一隻猴子猛地向前一撲,鋒利的爪子在鍾小凝的小腿上劃開一道血口。
「啊——!」
鍾小凝的慘叫徹底撕裂了偽裝。
她瘋了一樣捶打著門板,哭喊道:
「嫂子!我求求你了!開門吧!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只要你讓我們進去,我什麼都願意做!」
聽著她的哀求,我內心毫無波瀾,甚至覺得有些好笑。
我終於開了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了門板和外面的嘈雜。
「求我?」
門外的捶打聲停了。
陳浩和小凝都愣住了,似乎沒想到我會回應。
「對!對!林舒,我們是一家人啊!」
陳浩立刻抓住了機會,語氣軟了下來,
「你先開門,有什麼事我們出去再說,現在不是鬧脾氣的時候!」
「鬧脾氣?」
我輕輕重複著這三個字,然後貼著門板,一字一句地問他,
「陳浩,你剛剛不是讓我當誘餌嗎?」
門外死一般的寂靜。
連猴群的嘶吼似乎都停頓了一瞬。
我能想像到陳浩此刻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現在,」
我冰冷的聲音繼續響起,不帶一絲一毫的感情,「你再找個新的誘餌吧。」
短暫的沉默後,門外爆發出陳浩氣急敗壞的咒罵。
污言穢語不堪入耳,他用盡全身力氣撞擊著門板。
與此同時,猴群終於失去了最後的耐心。
7
我知道,那扇薄薄的木門撐不了多久。
我也知道,我不能指望任何人。
我的目光飛快地掃過這間堆滿雜物的儲藏室。
角落裡,幾瓶醫用酒精和一堆廢棄的布料給了我啟示。
沒有絲毫猶豫,我擰開一瓶酒精,將半瓶倒在撕扯下的布條上,讓它充分浸透,然後用剩下的布條緊緊纏繞在一根斷裂的拖把杆上。
一個簡易的火把做好了。
儲藏室的另一側,有一扇很小的通風窗,位置很高,積滿了灰塵。
我踩著一個搖搖晃晃的木箱爬了上去,費力地推開銹死的窗戶插銷。
冷冽的山風灌了進來,也帶來了外面更加清晰的血腥味和混亂聲。
窗外正對著山莊後院的乾草堆,那是山莊為馬匹準備的草料。
一個計劃在我腦中瞬間成型。
我用打火機點燃了自製的火把,火苗「呼」地一下竄了起來。
我沒有絲毫停留,將燃燒的火把奮力從小窗扔了出去。
火把在空中劃出一道橘紅色的弧線,精準地落入了乾燥的草堆中。
火勢蔓延得比我想像中快得多。
乾草在山風的助燃下,瞬間爆燃起來,熊熊的火焰沖天而起,發出噼里啪啦的炸響。
刺眼的光芒和灼熱的浪潮立刻吸引了前院那些猴子的注意。
我聽見猴群的嘶吼聲開始轉向,變得焦躁不安。
它們對火有著天生的恐懼。
就是現在。
我從窗戶跳下,不再理會門外漸漸減弱的拍打聲,而是用盡全身力氣,撞向了儲藏室那扇並不堅固的主門。
「砰!」
門被撞開,門外的情形比我想像的還要慘烈。
幾個同事的身體倒在血泊中。
而陳浩和鍾小凝正被幾隻體型稍小的猴子糾纏著,根本無暇顧及我。
大部分猴群的注意力被後院的大火吸引了。
我的目標只有一個——前台那輛越野車的鑰匙。
它就掛在牆上,在一片狼藉中格外顯眼。
我像一陣風般沖了過去,一把將鑰匙攥在手心。
「林舒!救我!快救我!」
陳浩看見了我,他甩開一隻猴子,朝我伸出手,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恐懼和乞求。
他身旁的鐘小凝,妝容盡毀,頭髮散亂,像個瘋子一樣只會尖叫。
我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轉身,沖向停在院子裡的那輛黑色越野車。
拉開車門,插入鑰匙,點火。
引擎的轟鳴聲在這一刻如同天籟。
我猛地踩下油門,撞開柵欄,沖了出去。
在車子轉彎的瞬間,我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後視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