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懷疑我的舌頭被人下了降頭。
今天早上醒來,它就變得無比誠實。
室友李萌萌化了半小時的妝,在我面前轉圈:
「諾諾,我這個蜜桃烏龍妝怎麼樣?直男斬嗎?」
昨天的我會說:「絕美!簡直仙女下凡!」
但今天,我的舌頭不受控制地吐出一串話:
「你粉底卡粉,眼線一高一低,腮紅像猴屁股,斬不斬直男我不知道,但肯定能把他們丑瞎。」
空氣死寂。
李萌萌臉上的笑僵住,最後摔門而去。
我捂住嘴,渾身發冷。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1
這病來得毫無徵兆,唯一的線索是我床頭多了一隻詭異的黑色烏鴉玩偶。
我把它扔進垃圾桶,一轉眼,它又回到床頭。
它的出現讓我這一整天都活在社死邊緣。
上課老師提問,我脫口而出:
「老師,您這個問題超綱了,而且您自己好像也不懂。」
為了避免開口,我戴上了口罩。
可麻煩還是找上門。
班長張薇把我堵在拐角,她背著新款蔻馳包,親熱地挽住我:
「諾諾,咱們班上個月活動不是還剩點班費嗎?你做帳的時候處理一下,就說……都花在列印材料上了。」
我是班裡的生活委員,兼職管帳。
那筆兩千塊的活動經費,明明還剩一千五。
而張薇這個包,官網售價:一千四百九十九。
我想像往常一樣,可下一秒舌頭再次叛變:
「張薇,你手上這個包,是用班費買的吧?你這是挪用公款,這是犯罪,你懂嗎?」
張薇臉上的笑容凝固,像是碰到了髒東西似的猛地鬆開我的手。
她眼裡的溫和褪去。
周圍路過的同學紛紛投來目光。
看著她眼底的慌亂又很快恢復鎮定,無奈地笑著看我。
「諾諾,你最近是不是壓力太大了?怎麼開始說胡話了?這個包是我男朋友送的。」
「我知道你管帳辛苦,但也不能這麼汙衊我呀。」
她嘆了口氣,拍拍我的肩: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先去休息吧,別把自己逼得太緊了。」
她在一眾同情的目光中優雅離去。
我像個小丑獨留在原地。
手機震動,張薇發來消息:
「程諾,給你一個機會,晚上之前把帳做平,否則後果自負。」
緊接著,班級群里張薇發了一條動態:
【最近天氣變化大,大家要注意身體和心理健康哦,千萬不要因為學習壓力太大而胡思亂想@全體成員】
下面一堆人回覆:【班長人美心善。】
我想打字解釋,可出來的卻是:【一群蠢貨,被人賣了還幫著數錢。】
我嚇得差點把手機扔出去。
2
張薇私聊我。
【程諾,我知道你對我有意見,我接受你所有的批評。】
【但是我求求你不要在群里說那樣的話,會嚇到其他同學的。】
【我們是一個集體,我作為班長有責任維護班級的和諧。】
【那個帳本我也不催你了,錢是小事,你的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言語間她自顧自地將我塑造成一個無理取鬧的精神病。
換做以往,我可以看在班集體團結的份上忍下這委屈,可現在不一樣了。
我的手指無意識地飛快敲擊:
「別裝了,你現在是不是在罵我傻逼,還想著怎麼讓我滾蛋?」
發送。
手機那頭沉默了五分鐘。
她沒回復我,班級群卻炸了。
副班長王琳發了張截圖,裡面正是我剛剛發給張薇的那句話。
王琳義憤填膺地發言:
【@程諾,你怎麼能這麼跟班長說話?班長好心關心你,你這是什麼態度?被迫害妄想症嗎?】
學習委員立刻跟上:
【就是啊,程諾,你太奇怪了。上次小組作業,你當著那麼多人面說我邏輯不通,讓我下不來台。】
【太過分了,我們班長多好啊。】
【她是不是掛科太多,精神出問題了?】
一句句指責落下來,僅憑一張不完整的截圖,同學們就對我斷章取義。
而張薇始終沉默。
她的沉默,就是變相的默許。
直到大家將我噴得一無是處後,她才姍姍來遲地發言。
【大家別說了。】
【我相信程諾不是故意的,她可能真的需要幫助,我們應該更包容她。】
【這件事到此為止。@全體成員】
看,多會收買人心。
同學對我言語上的 PUA,被她定性為同學間的關心。
真讓人噁心。
室友李萌萌也發來消息:
「諾諾,你還好嗎?你……是不是真的生病了?要不要我陪你去看醫生?」
隔著螢幕,我都能感受到她的疏遠。
我盯著天花板,那隻黑色的烏鴉玩偶不知何時又出現在床頭,塑料眼珠在黑暗中泛著幽光。
在這個校園,說真話的人就是異類。
我拿起班級帳本翻到最後一頁,那裡留著大片空白。
張薇在等我用謊言把它填滿。
這次我猶豫了。
就在這時,輔導員也發來消息。
【來我辦公室一趟,張薇和王琳剛剛找到我,說你最近情緒很不穩定。】
我明白了。
張薇要一勞永逸地解決我。
她要讓所有人都相信,我瘋了。
我下定決心,放下筆拿起兩本內容截然不同的帳本。
既然你們都想看我發瘋,那我就瘋給你們看。
3
輔導員老周的辦公室。
張薇和王琳坐在我對面,一個雙眼微紅,一個滿臉正氣。
老周用關愛智障的眼神看著我。
「程諾啊,老師知道你壓力大,但是……」
張薇接話:「周老師,別怪程諾,她只是看問題比較偏激。」
王琳幫腔:「是啊老師,我們擔心她會做更極端的事。」
我冷眼看著她們一唱一和,簡直天衣無縫。
老周嘆口氣,把一張列印的 A4 紙推到我面前。
是被截取過的聊天記錄。
「程諾,你看看你說的這些話,張薇是班長,你怎麼能這麼憑空汙衊她?這是人身攻擊!」
我看著那張紙,想要開口辯解。
話到嘴邊,舌頭又一次接管了我的身體。
「老師,這張截圖是斷章取義。」
「在此之前,張薇私聊我逼我做假帳,填平她挪用班費買包的窟窿,我拒絕了,她就煽動全班孤立我。」
「至於我為什麼罵他們是蠢貨?因為他們確實是,心甘情願被一個偽善的貪污犯當槍使,不是蠢貨是什麼?」
話落,辦公室一片死寂。
老周臉色鐵青。
王琳站起來指著我:「你……你血口噴人!老師,您看,她又開始了!她就是瘋了!」
張薇捂著嘴掉下幾滴淚,一副被氣到說不出話的委屈模樣。
「程諾,我……我沒想到你能編出這麼離譜的謊話。那個包,真的是我男朋友送的……我對你太失望了。」
老周明顯更相信那兩人,拍桌子對我吼道:
「夠了!程諾!你太讓我失望了!挪用公款?做假帳?這種話是能隨便說的嗎?你這是誹謗!」
「你現在給我出去反省!什麼時候想清楚自己錯在哪了再來找我!還有,把你生活委員的職務先停了,帳本交給張薇!」
他甚至不給我出示證據的機會。
他不在乎真相,只在乎別給他添麻煩。
我慢慢站起身,一言不發。
還能感受到張薇投來勝利者輕蔑的目光。
走出辦公室,我聽見裡面傳來張薇哽咽的聲音:「老師,您別生氣,都怪我……」
我被輔導員痛罵、被停職的消息,半小時內就傳遍了整個專業。
我成了所有人眼中的瘋子。
走在校園裡,全是異樣的目光。
過去的朋友,現在都假裝沒看見我。
晚上,我回到寢室,李萌萌不在。
但她的桌子上多了一道用書本壘起來的「三八線」。
我唯一的室友,也選擇站隊了。
手機叮咚一聲。
是張薇發來的:
【帳本呢?老周讓你交給我的,別逼我親自去拿。】
瞧瞧這傲慢的說話語氣,她咋不直接上天呢。
我對著手機翻了個白眼。
【想要?來拿。】
【但我提醒你,這裡面記錄的每一筆,都夠你退學加坐牢,你確定你要?】
4
第二天,我等來的卻是一張處分公告。
【經查,我院 20 級學生程諾頂撞師長,惡意誹謗同學捏造事實,破壞班級團結,造成極其惡劣的影響。】
【經學院討論決定,給予程諾同學記過處分,並建議其休學反省。】
建議休學,這四個字,和勸退沒什麼兩樣。
我站在公告欄前,周圍全是指著我議論的人。
「天吶,要被勸退了。」
「活該,誰讓她跟瘋狗一樣到處咬人。」
「聽說她不光罵同學,還敢威脅班長。」
張薇的動作太快,太狠了。
她聯合輔導員直接給我定了罪。
手機響了,是我媽打來的,可以聽出她聲音驚慌:
「諾諾,你輔導員打電話給我,說學校要讓你休學?你到底在學校乾了什麼?」
我張了張嘴,想說「媽,我沒事,是他們冤枉我」。
可我的舌頭不允許。
「媽,我被全班孤立,輔導員偏袒班長,他們聯手給我扣了個精神病的帽子,現在要逼我退學。」
「班長貪污了班費,我去揭發她,結果就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