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昱洲作為廠長,自然是全場的焦點。他遊刃有餘地應酬著,但我的餘光總能瞥見他投向我這邊的視線。
酒過三巡,史密斯先生端著酒杯,特意走到了我面前。
「林小姐,」他用不太熟練的中文說,「你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女士!是你的團隊創造了奇蹟!」
我連忙站起來:「史密斯先生,您過獎了,這都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結果。」
「不,」他搖了搖頭,然後看向顧昱洲,笑著說,「顧廠長,你有一位非常優秀的員工。不過,我聽說,這位優秀的員工,很快就要成為你的妻子了?恭喜你們!」
什麼?!
我腦子嗡的一聲,酒意瞬間醒了大半。
妻子?
誰要當他妻子了?
全場的目光,瞬間都聚焦在了我和顧昱洲身上。
顧昱洲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
他有些窘迫,又有些期待地看著我,那心聲,簡直是在我腦子裡放煙花:
【史密斯這個大嘴巴!我什麼時候跟他說的!這下好了,她會怎麼想?她會不會覺得我太輕浮了?天啊,她會不會生氣?】
我徹底傻了。
事情的發展,完全超出了我的理解範圍。
他……他咋會想娶我?
不是想把我搞臭,讓我嫁不出去嗎?
我呆呆地看著顧昱洲,腦子裡一片混亂。
這時,腦海中那個冰冷的機械音再次響起:
【警告!警告!檢測到宿主情緒崩潰,與目標人物腦電波產生強烈共振!反向解讀模塊嚴重損壞!】
【滋……滋滋……】
一陣亂碼般的電流聲後,系統再次出聲:
【系統緊急修復中……修復完畢。反向解讀模塊已移除。讀心系統已恢復正常模式。】
啊啊啊!天殺的系統,給我讀心術怎麼還是反的啊!!
下一秒,我再次聽到了顧昱洲的心聲。
清晰的,真實的,不再是反過來的心聲。
【她怎麼了?怎麼不說話?是不是被嚇到了?我就不該跟史密斯開那個玩笑。完了完了,她肯定誤會了。我該怎麼解釋?林曉曉同志,我不是那個意思,不對,我就是那個意思,但我不是現在就想……哎呀,我到底在想什麼!】
【天啊,她臉紅了,她臉紅的樣子……怎麼這麼可愛。】
12
過往的真相,像一道驚雷,在我腦子裡炸開。
原來,一開始他想誇我「很有精神,眼神靈動」,到我腦海里就是「萎靡不振,賊眉鼠眼」。
他想提拔我當小組長,是覺得我「值得培養」,我卻以為「想把她累死」。
他欣賞我能幹,想把我「娶回家」,我理解成「把她搞臭,讓她嫁不出去!」
從頭到尾,都是我自己,把一個欣賞我、喜歡我、想要培養我的好領導,腦補成了一個處心積慮、不擇手段、想要置我於死地的資本家、大惡霸、顧扒皮!
而我,為了對抗這個想像中的惡霸,硬生生把自己從一條鹹魚,逼成了一個卷王。
我……
我真的要無語死了!!
如今的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顧昱洲,這反差實在太大了。
我恨不得當場找個地縫原地消失!
我不知道那場晚宴是怎麼結束的。
我只記得,我頂著全廠人曖昧又好奇的目光,幾乎是落荒而逃。
我跑回宿舍,用被子蒙住頭,感覺自己的臉已經燒成了烙鐵。
太丟人了!事情的發展怎麼會是這樣!
我這幾個月,都乾了些什麼啊!
我甚至還在他面前冷著臉,拒絕他的好意,甚至還當眾跟他叫板。
他當時心裡,該有多莫名其妙啊!
咚咚咚。
門口傳來敲門聲。
「林曉曉同志,你在嗎?我是顧昱洲。」
是他的聲音。
我嚇得一個激靈,從床上彈了起來。
「我……我睡了!」我扯著嗓子喊。
門外安靜了一會兒,然後他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無奈的笑意。
「你宿舍燈還亮著呢。開門吧,我們談談。」
我磨磨蹭蹭地去開了門。
顧昱洲就站在門口,手裡還提著幾個紅彤彤的蘋果。
他看到我紅著眼睛,頭髮亂糟糟的,愣了一下。
然後,我就聽到了他疑惑的心聲。
【她這是……哭了?怎麼回事?因為太害羞了?】
我臉更紅了,低著頭不敢看他。
「進來吧。」我悶聲說。
宿舍很小,他一個大男人一進來,空間更顯得逼仄。
我們倆相對無言,氣氛尷尬得能用腳趾摳出三室一廳。
最後,還是他先開了口。
「那個……史密斯先生喝多了,喜歡開玩笑,你別往心裡去。」
他的心聲卻在吶喊:【快往心裡去!千萬要往心裡去啊!】
我:「……哦。」
他看我反應冷淡,更急了:
【她果然生氣了。我該怎麼說?難道直接表白嗎?會不會太唐突了?】
「其實,」他清了清嗓子,表情嚴肅得像在做報告,「林曉曉同志,我一直……非常欣賞你。」
13.
「從你第一次提出改良壓蓋機開始,我就注意到你了。你聰明,有韌勁,還有一股不服輸的勁頭。你身上有光,你知道嗎?」
他的聲音低沉,眼神真誠。
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善意和……愛意。
我的心突然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
【說啊,快說我喜歡你啊!顧昱洲你怎麼就不說了!】
我聽著他心裡急得團團轉,再也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他愣住了:「你笑什麼?」
我看著他,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顧廠長,」我斟酌了一下,「其實我們之間誤會挺大的。」
我不顧顧昱洲疑惑的表情繼續道:「你第一次見我,我覺得你想開除我,拿我殺雞儆猴。」
他的臉瞬間從漲紅變成了煞白。
「你提拔我當組長,是想把我扔到最亂的組裡,讓我忙死累活,知難而退。」
他的嘴唇開始哆嗦。
「你給我送麥乳精和紅糖,是怕我被累垮了,想給我加點血,好繼續給你當牛做馬。」
他的身子晃了晃,像是快站不穩了。
我每說一句,他的臉色就難看一分。
【天啊!我到底都乾了些什麼!在她眼裡,我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暴君、惡霸、周扒皮!我的一片真心,全被當成了驢肝肺!怎麼會這樣!我該怎麼解釋?我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啊!】
我實在沒忍住,輕笑了聲。
他聽見我的笑聲,更懵了。
【她怎麼還笑得出來?我都這麼過分了。不對!這不是我本意啊!】
我對上他那雙寫滿迷茫的眼睛。「顧廠長,你不必驚慌,我現在知道以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聽到我這樣說,顧昱洲還是一臉愧疚,「對不起,林曉曉同志,我並不知道我的所作所為會給你帶來這麼大的誤解和困擾,實在抱歉。」
他的道歉尤其正式,甚至給我鞠了個躬。
我略顯坐立難安,這咋能怪你呢?誒呀都怪該死的系統!這我該咋說!
我的大腦飛速運轉。
顧昱洲看著我明顯不原諒他的表情,眼神暗淡下來。
「林曉曉同志,我,我知道現在說啥都沒用,但我以後一定不會再讓你有這樣子誤會了」
我連忙道:「不不不,廠長你千萬別這樣說,真是我誤會你了,你一點錯都沒有!」
顧昱洲眼神挫敗:「我知道你不相信我,我會證明給你看的。」
我看著他認真的眼神,語氣更顯焦急「廠長啊,真是我誤會你了,你要這樣子的話我要過意不去了」
就這樣我們倆你來我往地道歉了八百個回合。
不知道誰開的頭,兩人突然覺得這場面很滑稽,都笑了起來。
我們的笑聲,迴蕩在小小的宿舍里。
之前所有的誤會、對立、算計,在這一刻,都煙消雲散了。
14
那晚之後,我和顧昱洲的關係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廠里的流言蜚語,一夜之間從「顧廠長偏袒林曉曉」變成了「顧廠長在追林曉曉」。
孫梅見到我,繞著道走。
李翠翠看我的眼神充滿了八卦的慾望。
而我們一組的兄弟們更是直接把我當成了「廠長夫人」預備役,開玩笑說以後有我罩著,可以在廠里橫著走了。
我嘴上說著「別胡說」,心裡卻忍不住甜絲絲的。
顧昱洲倒是光明正大了起來。
他不再偷偷摸摸地送東西,而是每天早上都會在我的辦公桌上放好一個熱騰騰的雞蛋和一瓶牛奶。
他會借著「視察工作」的名義,在我身邊站半天,嘴上問著生產數據,心裡卻在想:
【今天她扎了兩個辮子,真好看。】
【她算帳的樣子好認真,比大學生還厲害。】
【中午食堂的紅燒茄子不錯,得提醒她多吃點,太瘦了。】
我一邊聽著他心裡那些不著邊際的碎碎念,一邊還要假裝認真地跟他彙報工作,臉上的表情憋得十分辛苦。
有時候,我故意逗他,板著臉說:「顧廠長,你還有別的工作要忙吧?不用總盯著我們組。」
他會立刻嚴肅地點點頭,轉身就走,走出兩步,我又聽到他心裡的懊惱:
【她是不是嫌我煩了?我是不是來得太勤了?我應該矜持一點。不行,萬一我矜持了,被別人捷足先登了怎麼辦?】
然而第二天,他又會準時出現。
15
我們的第一次約會,是在一個月後。
那天是周日,他一早就等在我宿舍樓下,穿著一件白襯衫和藍色的褲子,頭髮梳得整整齊齊,手裡還緊張地攥著兩張電影票。
【她會喜歡看廬山戀嗎?聽說小姑娘都喜歡這個。】
【我這身衣服還可以吧?不會太老氣吧?】
【待會兒要不要去國營飯店吃飯?還是去公園走走?】
我看著他那副故作鎮定,實則內心慌得一批的樣子,忍不住想笑。
我們並肩走在去電影院的路上,保持著半臂的距離。九十年代小城的陽光,溫暖而和煦。
他和我聊廠里的未來規劃,聊最新的技術革新,聊得頭頭是道,就是不敢聊我們倆。
我知道他在緊張。
我主動伸出手,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背。
他渾身一僵,像被電了一下,猛地停下腳步,低頭看著我。
他的心聲,像打翻了的蜜罐,甜得發膩。
【她碰我了!她主動碰我了!她的手好軟……我可以牽嗎?現在牽會不會太快了?】
我看著他那糾結的樣子,心裡止不住地偷笑,只是離他更近了些。
我們倆的手很近,走路時不時地觸碰,但始終沒牽上。
那天,我們看了什麼電影,吃了什麼飯,我都不太記得了。
我只記得,他一路上,沒有停歇過的,傻乎乎的,快樂的心聲。
我們的感情,就在這甜蜜又搞笑的氛圍中迅速升溫。
我發現,褪去「廠長」和「惡霸」的光環,顧昱洲其實是個很簡單的人。他會因為我一句無心的誇獎而高興一整天,也會因為我跟劉建軍多說了兩句話而偷偷吃醋。
他心裡想什麼,我都知道。這種感覺很奇妙,像開了上帝視角,讓我能輕易地安撫他所有的小情緒,看穿他所有笨拙的浪漫。
直到那天晚上。
他送我回宿舍,在樓下,他突然停住腳步,認真地看著我。
「曉曉,」他很少這樣叫我的名字,聲音低沉又溫柔,「我……我喜歡你。不是領導對下屬的欣賞,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喜歡。我想……以結婚為前提,和你處對象。」
路燈下, 他的眼睛亮得驚人,裡面是毫不掩飾的愛意和期待。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我正想聽聽他此刻激動的心聲, 再開口答應他, 可就在這時, 那個闊別已久的機械音, 突然在我腦海中響起:
【奮鬥強國系統終極任務完成。】
【宿主已從消極怠工的鹹魚,成長為積極向上的新時代女性, 並成功收穫革命伴侶。】
【讀心模塊能量耗盡, 系統即將卸載。祝您生活愉快,為國家建設添磚加瓦。3……2……1……】
一陣輕微的電流聲後, 世界,徹底安靜了。
我愣住了。
我再也聽不到顧昱洲的心聲了。
我試著集中精神,可腦海里空空蕩蕩,只有我自己的心跳聲,和眼前他緊張的呼吸聲。
系統……走了。
16
我心裡瞬間湧上一股巨大的失落和恐慌。
我習慣了聽著他的心聲,習慣了知道他所有的想法,習慣了這種作弊般的相處模式。
現在,這個外掛沒了。
我面前的顧昱洲,又變回了那個英俊、嚴肅、讓我有點捉摸不透的廠長。
他見我久久不回答, 眼神里的光一點點黯淡了下去。
「你……是不願意嗎?」他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我看著他受傷的表情, 心裡一痛。
是啊, 系統走了。可眼前的這個人, 他的愛意,他的真誠, 難道也是假的嗎?
我依賴系統,是因為我沒有安全感。可這幾個月, 他為我做的一切, 難道還不足以讓我信任他嗎?
我不能再依靠那個虛無縹緲的聲音了。
我要依靠的,是眼前這個活生生的人。
我深吸一口氣,迎上他的目光, 用力地點了點頭。
「我願意。」
我看到他眼裡的光, 瞬間重新燃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明亮。
他激動地一把將我擁入懷中,抱得緊緊的,仿佛要將我揉進他的骨血里。
他的下巴抵在我的頭頂, 我能感受到他胸膛劇烈的起伏, 和他滾燙的心跳。
這一次, 我聽不到他的心聲了。
但我知道他在想什麼。
我也知道, 從此以後, 我要用我的心去聽、去感受、去回應他的心。
我靠在他懷裡, 抬頭看著天上的星星,突然笑了。
我叫林曉曉, 紅星罐頭廠著名鹹魚, 人生理想不過是嫁個好人,然後躺平。
誰料,為了對抗一個想像中的「惡霸」, 居然硬生生把自己捲成了他老婆。
嗯,這筆買賣,好像……也不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