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算結束的提示音,清脆地響起。
何健川像是被按了啟動鍵的機器人,猛地撲過去拿起手機。
頁面加載了很久,轉了好幾圈,才終於顯示出來。
「何健川先生與蘇清婉女士,婚姻關係二十年。按照『真言契』進行清算後結果如下:」
「何健川:應支付 1.2 億元,包含各項罰款及賠償金。」
「蘇清婉:應收款 1.2 億元。」
「鑒於金額巨大,系統將自動進行資產核算與劃轉。」
「一……一點二億?!」何健川的聲音尖銳得變了調,他死死地盯著那個數字,仿佛不認識一樣,「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我公司總資產加起來也才一個億!我怎麼可能欠她這麼多!」
他揚起手臂把手機狠狠地擲到牆上,手機螢幕瞬間四分五裂。
他又發瘋一樣衝過來搶我的手機。
「我不同意!這是詐騙!是搶劫!我不同意!!!」
我沒有理會他的歇斯底里,只是點開了我的手機,查看那份詳細的清單。
清單很長,密密麻麻,記錄了我二十年來的每一天。
我做的每一頓飯,洗的每一件衣服,打掃的每一次衛生。
輔導孩子功課的每一個夜晚,在他生病時通宵不眠的照顧。
在他父母面前受的每一次委屈……
所有這些繁雜瑣碎、被他視作理所當然的付出。
在今天,都有了明確的價值。
而他每一次的晚歸,每一次的謊言。
每一次的冷暴力,每一次對我家人的羞辱,也都有了清晰的代價。
我一頁一頁地翻著,直到看到最後一條。
「職業發展中斷與機會成本賠償金:9860 萬元。」
我看著這行字,眼淚瞬間涌了出來。
二十年前,我是我們會計事務所最年輕的項目主管,所有人都說我前途無量。
是何健川,一遍又一遍地對我說:「婉婉,你那麼辛苦幹什麼?」
「有我呢,我養你啊。你就在家當個輕鬆的小公主不好嗎?」
年輕的我選擇相信了他,以為嫁給了愛情。
我放棄了我的事業、我的理想、我的一切,心甘情願地為他洗手作羹湯。
這被偷走的二十年人生,原來,真的有價。
何健川氣勢洶洶地找到了「善緣信託」。
「我要撤銷契約!你們這是敲詐!我賺的錢明明比她多幾十上百倍!」
「憑什麼最後是我欠她錢?!」
工作人員態度很好,依舊是那個戴金絲眼鏡的年輕人。
「何先生,請您冷靜。您的收入確實遠高於蘇清婉女士,這一點系統已經計入。但是,您對家庭的非貨幣性貢獻,以及您對蘇清婉女士造成的精神與情感傷害,遠遠超過了您的財務貢獻。」
「特別是那筆職業發展中斷賠償金,更是荒謬!」何健川馬上辯護。
「哪個女人結婚後不回歸家庭?再說,那是她自己願意的!」
「賠償金的核算,是基於蘇清婉女士二十年前的職業潛力和行業發展數據,綜合評估得出的。經過我們的模型判定,如果蘇清婉女士沒有中斷職業,她目前的個人資產不會低於一億元。這是她為了婚姻,實實在在付出的機會成本。」
「我不管!我一天也忍受不了了!你們快幫我把這個真言契撤銷!」
「真言契一旦簽訂,不可撤銷。除非……婚姻關係結束。」
「不過,契約里的債務並不會因為離婚而消失,」
「反而會轉為具備最高優先級的民事債務,由我們信託進行強制執行。」
年輕人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何健川打斷了。
「那就離婚!我早就受夠蘇清婉了!」
接到「善緣信託」工作人員電話的時候,我正在醫院陪我爸。
他已經轉到了普通病房。
「您是說……何健川要和我離婚?讓我現在去辦理手續?」
「是的,蘇清婉女士。何先生說……他已經一分鐘都不想再和您當夫妻了。」
工作人員的語氣里,也透著一絲無奈。
我看著窗外明媚的陽光,突然笑了。
「好,我知道了,我馬上過去。」
何健川要和我離婚?真是……求之不得。
因為有「真言契」的清算結果,財產分割異常清晰明了。
我們只花了不到一個小時,就辦完了離婚手續。
一拿到離婚證,何健川就迫不及待地對工作人員說:
「好了,我們離婚了!那個破契約可以解除了吧!」
工作人員面露難色:「何先生……您簽署的那份說明書,您可能沒有仔細看……離婚後真言契會自動結束,但會立即轉化為清算執行令。」
「您所欠蘇清婉女士的 1.2 億元債務,我們將啟動強制執行程序。」
「首先會凍結並劃轉您名下所有的動產與不動產,包括您那 50% 的公司股權。」
「不足的部分,將以您未來所有收入的 70% 進行償還,直至債務還清為止。」
說話間,我的手機收到了一條信息。
何健川名下的公司股權、房產、車輛、存款,已經被「善緣信託」全部凍結。
經過核算,變賣所有資產後,大概能償還一個億。
剩下的兩千萬,他需要用餘生來還。
我看著手機上顯示的,即將到帳的巨額數字。
露出了二十年來第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
「你看什麼笑得這麼開心?!」
何健川的手機早就摔壞了,他看不到任何信息。
看我這樣,急得抓耳撓腮,就想來搶我的手機。
我後退一步,躲開了。
「何健川,你忘了,我們已經離婚了。」
「離婚了又怎麼樣!你這個毒婦!是你算計我!你把我的一切都搶走了!」
他目眥欲裂地嘶吼。
我搖了搖手機:「不,這不是搶。這只是把我應得的,拿回來而已。」
6
我沒有回那個所謂的家。
我用剛到帳的錢,在醫院附近買了一套明亮的大平層,把我爸媽都接了過來。
我爸的身體在我的精心照料下,一天天好起來。
我媽臉上的愁雲也漸漸散去,開始研究起菜譜,說要給我做好吃的。
就在我以為我的新生活終於步入正軌時,我接到了一個久違的電話。
是我兒子,何宇。
他在國外留學,一年也聯繫不了我幾次。
「喂?」
「媽,是我。」
「哦,小宇啊。」我看著窗外,語氣平淡,「有事嗎?」
「媽!你和我爸到底在搞什麼!」
「好端端的怎麼就離婚了?我爸的公司都破產了!」
「你知不知道我現在在國外的生活費都斷了!」
他的語氣里,全是質問和指責,沒有一絲一毫對我的關心。
我的心,一點點冷了下去。
「何宇,你爸公司破產,是他自己的選擇。我們已經離婚了。」
「我知道!我爸都跟我說了!都是因為你簽了那個什麼鬼契約!媽,你怎麼能這麼對他?他是我爸,也是養了你二十年的丈夫啊!」
「你就不能去跟他服個軟,把錢還給他,你們復婚不就好了嗎?」
「我們一家人,還像以前一樣, 不好嗎?」
我含辛茹苦養大的兒子,我曾以為他是我的驕傲,我的依靠。
可是他, 天生就站在他父親那一邊, 更理解他父親。
「像以前一樣?是我照顧你們父子倆, 還是你們照顧我?」
「我發燒到四十度, 不還是得爬起來給你們做飯嗎?」
「媽!我爸說的沒錯,你現在怎麼變得這麼斤斤計較了?」
「這些不都是你一個當媽、當老婆應該做的嗎?!」
「抱歉, 現在不應該了。」我深吸一口氣。
「說吧, 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我下學期的學費和生活費還沒著落!」
「爸說他沒錢了,錢都在你那!你得給我打錢!」
「何宇, 你已經二十二歲了,是個成年人了。」
「現在哪個孩子不是靠家裡!你拿著我爸的錢,不給我花,你給誰花!」
「你怎麼能這麼自私!」
何宇憤怒地掛斷了電話。
我看著銀行帳戶的餘額,給何宇的海外帳戶轉了五十萬。
然後,我默默地把他拉黑,拔掉了手機卡,扔進了窗外的垃圾桶。
這五十萬,是我作為母親, 付清的最後一份帳單。
從此, 我們兩不相欠。
7
我用那筆錢, 給自己和父母換了一個環境更好的城市。
我沒有再回到會計行業, 而是開了一家小小的設計工作室。
做我年輕時最喜歡的珠寶設計。
我的生活,前所未有的充實和快樂。
一年後, 我的個人品牌發布會在城中最頂級的酒店舉行。
我站在落地窗前,端著一杯香檳, 看著窗外的車水馬龍。
視線不經意間一掃, 我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何健川。
他穿著一身灰撲撲的清潔工制服,正拿著一把大掃帚在掃大街。
因為「真言契」轉化的「清算執行令」判定他所有資產歸我。
他必須通過勞動償還對我二十年的「情感債務」。
這時,他的手機響了一下, 是工資到帳的提醒。
那條信息, 我的手機上也同步收到了。
不是銀行發來的,是「善緣信託」的系統通知。
「您的債務人何健川已完成本月勞動,工資 3200 元已劃扣,用於償還債務。備註:支付蘇清婉女士第 241 個月青春損失費。」
他看到了我。
隔著一層光潔的玻璃, 他的眼睛瞬間紅了。
像一頭被激怒的野獸, 扔下掃帚就想朝大樓衝過來。
就在他邁出第一步的瞬間。
「滴滴滴——警報!」
他腳腕上一個不起眼的黑色金屬環, 突然紅光大盛, 發出刺耳的警報聲。
「啊!」
強烈的電流讓他慘叫一聲, 整個人直挺挺地跪倒在人行道上, 渾身劇烈地抽搐,口吐白沫。
這就是「債務腳鐐」。
在旁邊發傳單的一個女人被嚇了一跳, 手裡的傳單散了一地。
我認出了她——是何佳敏。
她的手機也同時響了。
「因您的連帶擔保責任, 您的本月工資 1800 元已劃扣。備註:支付蘇清婉女士精神虐待罰金。」
她看著跪在地上抽搐的哥哥,又看看手機上的信息。
整個人都呆住了,隨即嚎啕大哭起來。
我收回視線, 轉身走向屬於我的璀璨舞台。
外面的一切,都與我無關了。
我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