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當孫屹然關機躲了大半天,在夜幕降臨時打開家門。
等著他的除了我,還有餐桌上圍坐的雙方父母。
他剛進門,才抬起頭來,就猝不及防結結實實地挨了一巴掌。
孫父是怎麼從餐桌瞬移到門口的,我都沒看清。
但那一巴掌響亮地打破了室內沉寂已久的尷尬。
「孫屹然!你腦子讓狗吃了啊?做出這種丟人現眼的事!」
他嘴角微微滲血,抬頭看向我的目光有點冷。
我爸媽面無表情,一左一右地守著我。
我笑了笑,淡淡地開口。
「還好沒結婚。」
孫屹然眉心緊蹙,嘴唇顫抖了下。
「我的錯,林俏,你要打要罵都行,我沒想退婚。」
8
孫父還扯著孫屹然的衣領,他掙脫開來,大步流星地走來。
扯過一旁的紙筆攤開來,刷刷地寫了幾行字。
只有我看到他的手抖得厲害,原本流暢的簽名寫得潦草至極。
我媽探頭看了眼。
氣得哭笑不得,一把抽掉那張紙抖落著。
「你現在寫保證書有什麼用?你管得住自己麼?」
我爸也附和,「還沒結婚你就搞出這種事來,你真是讓我們太失望了。」
孫父氣得拳頭一下一下招呼在他後背上。
孫母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想哭又只能憋著,只反覆地安撫著我們。
「林俏啊,屹然知道錯了,你看你們這麼多年……」
我及時地打斷了她的話。
「阿姨,正因為我們很多年了,走到這一步也談不上諒不諒解了。」
孫屹然眼都不眨地盯著我,像是驚訝於我的堅定。
眼看著我摘了戒指,拿過那種皺巴巴的保證書一併推到他面前。
他的臉色才從赤紅變得慘白,嘴唇囁嚅。
「林俏,不至於鬧到這種地步吧?」
他討好地飛快看了我一眼,
「我可以解釋的。」
「她……只是一個對我比較好的客戶,約我看演唱會我也不好拒絕。」
「出差的事是我的不對,不該騙你,我只是怕你擔心多想,我對她真沒什麼的。」
像是怕我不信,更像是在給他自己找台階。
他挺起胸,舉手過頭頂。
「你要是不信,我可以發誓的。」
我不由輕笑出聲,挑眉盯著他。
「發誓撒謊會天打雷劈是麼?你也不怕真應驗了。」
也是應景,話音未落,窗外天雷滾滾。
聲音來得太過突兀,孫屹然本能地抖了下,嘴角抽動。
那隻起誓的手還高舉著,上下不得。
我媽已經黑了臉,拉開門保留了最後一點克制。
「走吧,再說下去就沒意思了。」
9
其實,我爸媽只是想讓他長長記性。
等送走了人,又開始一強一弱地勸我。
「估計他就是剛有個苗頭,現在給他在萌芽期掐了也好,以後他覺得愧對你,總得多忍讓你一些。」
我越聽越意興闌珊,腦袋放空不由想到江皓。
如果當時他沒出事,會不會多年後我們也走到這種境地?
念頭剛起,我就後悔了。
江皓不是孫屹然,我的清澈少年從來不會給別的女生可趁之機。
眼看我爸搜腸刮肚整理說詞想勸我,我連忙搶了先。
「要只是看一場演唱會,我怎麼會鬧到你們面前?」
等我和盤托出,這次我爸先不樂意了。
他最是護短,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寶貝女兒做了別人許多年的替身,而正主至今還糾纏不清。
憤怒催生行動力。
我爸當天就退回了訂婚的所有饋贈。
意識到這次是來真的,孫屹然很快找到了我的工作室。
暗房裡掛滿了底片,隨著藥水起作用,訂婚時的畫面漸漸清晰。
照片里的孫屹然都在笑,衝著手機,或是看著別處。
其中有幾張是例外。
我含笑在和他父母寒暄,他在背後一眨不眨地看著我。
那雙眼裡溫柔滿溢……
看我走出來,孫屹然站起身來,「林俏,我們談談。」
那疊照片攤開來,他迷惑地看著我。
我點了點照片里的他。
「孫屹然,你笑起來挺好看的,以後多笑。」
他的臉一下子黑了。
「林俏,非得我給你跪下麼?」
我撇了撇嘴,真誠地發問。
「我和她是有幾分像,可是既然你們彼此相愛,何必來招惹我呢?」
10
「鬼才跟她相愛!林俏你腦子壞掉了吧?」
孫屹然很惱火。
大概突然想起自己此行目的,他又深呼吸了幾下強行鎮定。
「她確實對我很好,我們也談得來,但僅限於此。」
他試探地想掰過我的肩頭面對面未果,只能軟下聲調來。
「我錯了就是錯了,你想怎麼罰都行。」
連說的話都和靳楚楚如出一轍。
「婚前是我的錯,我保證婚後絕對不會再有下一次。」
我忍不住笑出了聲,覺得他可笑至極。
「客戶?同事?還是青梅竹馬?孫屹然,你還想騙我多少次?」
關於他和靳楚楚的關係,還是我爸去孫家旁敲側擊問出來的。
孫家二老對她很熟悉。
從小她就住在孫家對面小區,小時候屁顛屁顛跟在孫屹然屁股後頭。
他們同個小學中學讀了好多年,算得上青梅竹馬。
只是用孫家二老的話來說,孫屹然不怎麼熱絡,是她剃頭挑子一頭熱。
靳楚楚家裡關係複雜,父母離異,她寄住在姑姑家。
後來大學各奔東西,也就不怎麼聯繫了。
孫家篤定這次也是她纏著孫屹然的,並信誓旦旦地向我父母保證,他們會阻止。
我聽了啞然失笑,成年人的世界,哪有父母阻止就罷休的?
孫屹然沉默了片刻,抬頭看我時目光複雜。
「我沒有,不是我。」
「和她青梅竹馬的是江皓,在我這……你從來不是替身。」
11
我本能地冷下臉來。
人死了,當然任由他去編排,但編排的是江皓就不行。
我眼裡的厭惡又加深了幾分。
孫屹然眼都不眨地盯著我的神情變化,有些失落。
「不信?」
他自嘲地笑了,「果然一扯到他,你就會這樣。」
等他再來時,我重感冒裹著被子正在睡。
他抱著個大箱子篤篤地敲家門。
試了幾次密碼,確認我改了後,他敲得怒火衝天。
要不是怕擾民,我真不想起來。
他一進來就開始把箱子裡的東西往外掏。
「這是江皓小時候留在我家的相冊,這是靳楚楚送他的各種玩意,他當寶貝似的都存在盒子裡。」
他恨不得把每張照片都懟到我臉上,又憤憤地只能丟在地上。
我燒得暈乎乎的,低頭辨認照片上的人臉都覺得天旋地轉。
依稀看到年少的江皓站得筆直,臉頰泛紅,比他矮了一頭的靳楚楚歪頭靠在他手臂上。
女孩的眼裡有星光,浸潤著一旁的少年也被柔和的光線所籠罩。
那是我不曾見過的江皓,帶著幾分稚氣和無措。
又那麼不經意地情緒外露。
而大學四年里和我齊頭並進的江皓,鮮少有什麼情緒波動。
一如既往地平和,溫柔,不疾不徐。
唯一的一次,是拋下我驅車幾百公里外參加同學會。
同學……
我抬頭看孫屹然,更暈了。
以至於他吐出來的話,我以為是幻覺。
「江皓也騙了你,林俏你不能這麼雙標。」
「為什麼你連一次都不肯原諒我?」
「他是去找靳楚楚的途中出車禍的,因為他們有個四年之約,他說天上下刀子他都會去。」
畢業即分手,我也沒能躲過這個魔咒。
只不過,我的是死別。
在我以為江皓最愛我的時候。
12
我是怎麼一頭栽下去的不記得了。
零星的意識里,是頭頂搖晃的燈光在不斷地後退。
孫屹然的聲音在顫抖,充滿了恐懼和擔心。
我想我一定是幻聽了。
模糊的記憶在黑暗中尋找著出口。
我想起在大學校園裡剛遇到江皓時的場景。
榕樹投下的陰影里,那個人緩緩走出來,笑容如春風拂面。
此後他無處不在,如同空氣,如影隨形。
江皓是我的初戀,他說,「我們兩個新手公平一點。」
深埋在記憶中的零碎片段在腦波中不斷衝擊。
那時我已經是江皓公開的女朋友。
他滿頭大汗地在宿舍樓下等我,塞了一大兜零食就要走。
他說,「我表弟來了,今天我得帶他到處逛逛。」
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隱約看見那個瘦高的男生劍眉入鬢,抿著薄唇打量著我。
時光倒轉,我好像分不清記憶的長河裡,到底誰是誰的替身。
再悠悠轉醒時,滿室白的屋頂,白的牆。
一隻手腕懸著微微浮腫,留置針貼著十字膠布。
另一隻手被孫屹然緊緊抓著,他支著頭睡得昏沉,視線對著輸液瓶的位置。
我看了看時間,已過了十多個小時。
這一覺睡得太久,我張了張嘴乾澀地發不出聲音,「水……」
孫屹然像被驚醒似的,猛然直起身來。
「等等……」
慌亂地起身去倒水,又緊張地看我。
宕機的大腦似乎只能執行單線程,他喂了水才又慌亂地用溫槍測我額頭。
數字讓他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鬆了口氣。
「林俏,你差點燒沸了。」
跟著自責湧上心頭,他嘆氣在我身邊坐下。
「是我沒照顧好你,我真該死啊。」
他眼圈紅了。
13
我怔怔地看著,還好腦子轉回了正常轉速。
啞著嗓子,「孫屹然,你別這樣,我只是發燒,沒打算藉此讓你照顧下半輩子。」
他噗嗤笑出聲,臉上卻訕訕的。
「下半輩子……有什麼不好?」
我正色,「不好,你別以為我病了腦子也跟著糊塗,我們一碼歸一碼。」
他垂下頭許久沒再說話。
但這不妨礙他行動。
我只是往前瞟了一眼,他立刻起身關窗。
我眉頭微皺,他又是調液體流速,又是拿枕頭墊高我輸液的那隻手。
總之,最初那個對我「格外有眼色」的孫屹然好像回來了。
意識到這點,我不由地苦笑了下。
何必呢?
等他削了梨,討好地遞給我時。
我沒接,「謝謝你送我來醫院,別的……就算了吧。」
他沒動,「我不分手。」
四個字說得斬釘截鐵,只是不敢抬頭看我。
「江皓……」
我剛提了這個名字,他猝然地看過來。
「關於他,你是不是還有話跟我說?」
其實人已經離開很多年了,真相是什麼已經不重要了。
但孫屹然抿了下薄唇,打開了話匣子。
「我哥……跟她其實也沒確定關係,頂多算曖昧。」
「但我哥的父母接受不了,你知道他們倆都是教師,有些關於靳楚楚的事傳到耳朵里也變了味兒,所以堅持讓我哥報了外省的大學,期望用距離分開他們。」
「後來,還真分開了,因為我哥遇到了你。」
他說這話時,語調里夾雜著一絲輕蔑。
我失笑,「所以,我對他來說才是靳楚楚的替身?」
14
孫屹然不悅地看了我一眼,似乎對替身二字格外敏感。
「當然不止這麼簡單,不過我哥估計到死都不知道。」
當年靳楚楚背著江皓和他的父母簽了一份協議。
換來了她四年大學的學費,還有一筆足以還清父親賭債的巨款。
她信守承諾,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江皓。
但這不妨礙江皓記著與她的四年之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