訂婚那天,我看到了孫屹然外套里的演唱會門票。
前排好座,兩張,但日期是他出差期間。
我問起時他不慌不忙。
「送客戶的,怎麼你想去麼?」
發愣的兩秒里,他已經自顧自地替我答覆。
「兩千多一張,你肯定捨不得。」
他安慰說等出差回來便帶我去看周二會員日半價電影。
但那天山呼海嘯的演唱會現場,我還是去了。
在我們都喜歡的那首歌響起時。
我連上了他的熱點。
1
我是在訂婚前的幾分鐘里,開始不安和遲疑的。
緊張到手心冒汗,不由看向眼前相處了七八年的孫屹然。
他很放鬆,玩著遊戲,唇邊掛笑,仿佛這對他來說是再平常不過的一天。
「孫屹然?」
我叫了四五聲,連服務生都看過來,他也沒吭聲。
直到一局遊戲結束,他才抬頭。
「怎麼了?」
我有幾秒的恍神。
原來他不是沒聽見,是不急著回應。
這種情形已經持續了大半年了。
看我沒作聲,他眉頭微皺,剛想說什麼,手機里傳來了女生的聲音。
「嗨,還開不開啊?」
嬌滴滴的,有點夾。
孫屹然眉心舒展,急急地回,「開開開。」
語調里沒有不耐,倒帶著幾分笑意。
他沒留意到我一瞬間怔住的神情,也沒察覺到我的手不自覺攥緊了裙擺。
雙方父母言笑晏晏,我端坐一旁聽著叮囑。
全程孫屹然都沒放下手機,時不時地捏著語音軟語幾句。
我離他近,幾次聽到那個女孩子的聲音裡帶笑。
這個聲音我聽過很多次了。
自從孫屹然毅然決然辭了鐵飯碗,加入朋友創業的公司後。
他深夜加班時,旁邊是這個聲音。
他外出見客戶時,坐在對面的是這個聲音。
就連他偶爾約朋友打球,體育場裡也響起過這個聲音。
我問過,他總是答得隨意。
「朋友。」
「客戶。」
「客戶的朋友。」
現在還多了一個身份,一起打遊戲的。
2
女孩我遠遠地見過,叫靳楚楚,眉眼和我有幾分相似。
閨蜜沈春勸我別多想。
「你們都快訂婚了,他要有二心何必娶你?」
但還是不安。
這種不安持續到訂婚宴結束。
服務生把包房的對帳發票拿了過來,順手遞上孫屹然落下的外套。
我接過來,低頭瞥見插在內袋的信封。
有點眼熟。
是周末在奧體的演唱會門票,一票難求。
信封里有兩張,前排好座,黃牛加價到了小五千一張。
但是日期不合適,是他出差的日子。
我不由出聲問,「你是不是買錯日子了?」
孫屹然抬頭瞟過來,似乎愣了一秒,轉瞬間恢復如常。
「送客戶的,怎麼,你也想去啊?」
我半張著嘴,沒想好怎麼跟他解釋,他已替我回答。
「算了,兩千多一張,你肯定捨不得。」
其實咬咬牙,還是捨得的。
半年前網售剛開始時,我訂了兩張,比他選的位置更好。
搶到票的時候,我其實試探性問過他的行程。
他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日曆。
「出差。」
我便不好再說出下文。
畢竟他不止一次說過。
「林俏,我最喜歡你這點,就是有時懂事過頭委屈了自己。」
猶豫再三。
我還是留了一張票,憧憬著獨自去看那場演唱會。
踏進婚姻意味著什麼,我還不明了,只是內心慌亂無比。
需要一點點瘋狂,讓我平息這種面對未知的勇氣。
3
我穿著素白長裙,在萬千粉絲里顯得格格不入。
喜歡了多年的歌手依然歌聲動人,山呼海嘯的跟唱更是讓人不由潸然。
我羨慕周圍奇裝異服的人們隨時隨地做自己的那種動力。
現場的每個女孩都氣血很足。
感動之餘,在那首舒緩的情歌響起時。
我突然想給出差的孫屹然發點什麼,比如【想你了。】
人多,網絡癱瘓,寥寥幾個字的消息轉著圈。
直到手機自動連接上了孫屹然的熱點。
和我的消息一出一進的,是他發來的消息。
【剛下飛機,林俏,想你了。】
舞台的燈光倏地刺眼。
我抬起頭來,越過萬千攢動的人頭。
眼淚就那麼不受控制地往下落。
歌聲漸歇,只有我哭得不能自抑,像個反射弧過長的傻瓜。
熱烈的互動環節在進行著。
歌手搖著話筒朝向觀眾席,「剛剛抽到上台機會的幸運兒在哪裡?」
射燈隨著擊鼓傳花的滴滴答答聲在台下來回梭巡。
直到光影定格,我循著人群的視線看過去。
孫屹然瘦高清冷的身影和嬌小白皙的靳楚楚緊貼著。
腳步輕快,十指緊扣。
光亮下他似乎快速地看了一眼手機。
腳步一滯,薄唇抿成了一條微不可見的線,隨即將手機揣進衣兜。
熱點斷開了。
靳楚楚拿過話筒仰頭看他笑得一臉甜美。
「這首歌我們一起聽了十年,希望我和你還有更多個十年。」
十年啊。
我自嘲地低下頭看著被雨打濕的鞋尖。
那時我還不認識孫屹然的。
4
我和他的第一次見面,是在一場葬禮上。
躺在那裡的是他表哥,我的初戀。
車禍異常慘烈,聽說入殮前縫縫補補了很久。
在最後的告別環節,我腳步虛浮地走上前,被孫屹然面無表情地攔下了。
他瘦高的身形在我面前落下一片陰影,聲音淡淡地沒什麼情緒。
「算了吧,江皓肯定不想你看見他這個樣子。」
後來又見過幾次,都是他來找我。
每次都是送一些江皓留在他那的東西,一枚紀念幣,幾本速寫。
送東西的同時,看看電影,吃吃飯,或是逛藝術展。
他總是被人放鴿子,眼巴巴地看著我,「你不會也拒絕我吧?」
我心軟,又不懂拒絕,所以次次都應承下來。
已經記不得是從什麼時候,他不再提起江皓了。到了表白時,其實周圍的人已經都默認了我們的關係。
我父母迫不及待地希望我能走出江皓離世的陰影。
而孫屹然知根知底,他們很滿意。
當他問我,「這周末去我家?我爸媽想見見你。」
我一時竟不知該怎麼回答,「為……為什麼見我?」
他一臉無奈,垂下肩頭,「林俏,你不會不知道我在追你吧?」
我頓時手足無措,不知該說知道還是不知。
他徹底敗下陣來,臉頰泛紅。
「那你要不要現在考慮看看?我……其實還不錯。」
這一考慮就考慮了很久。久到我們明明已經在一起,我還常常有種不真實的錯覺。
到雙方父母談好訂婚的日子,我才後知後覺地開始慌亂。
好像孫屹然總是這樣的,讓我處於渾渾噩噩的進程中,又突然踩下油門。
但這一次,好像他錯踩成剎車了。
仔細看,靳楚楚和我五官輪廓很像,但神態卻全然不同的。
如果是替身,我大概算復刻吧,還不如平替。
5
我用了一晚上琢磨這件事,醒來眼下烏黑濃重。
手機異常地安靜,對話框還停留在他發來的那條。
【剛下飛機,林俏,想你了。】
直到中午,來電顯示他的名字。
接通聽到我濃重的鼻音,他愣了片刻,「感冒了?」
昨晚的演唱會結束,原本的微雨轉為傾盆大雨。
我本就心思煩亂,又頻頻被人截胡攔車,半夜已經有些鼻塞噴嚏。
「嗯。」
我又抽了幾張紙巾。
他不自在地輕咳一聲,「我……飛機剛落地,等下到家。」
哦,想起來了,他原本說的出差歸期也是這時候。
看來是打算裝糊塗到底了。
我又嗯了一聲。
他像是越發沒底,反倒先不耐煩了,「有病吃藥。」
手機忽然冒出一條好友添加申請的紅點。
我衝著備註點了通過,靳楚楚越過了好友打招呼,徑直發來一句。
【你不會也去演唱會了吧?】
跟著是個幸災樂禍的表情。
他倆似乎在這件事上沒達成一致,無端地來給我添堵。
孫屹然不知說了什麼,我沒聽清,他急促地又叫了我兩聲。
我吸了吸鼻子,「我在聽,你說。」
他頓了下,聲音軟了幾分。
「我是問你想吃什麼,我來接你。」
「哦對了,剛好周二會員日電影票半價,我陪你去。」
我記起他出差前提過,大概是因為我問了演唱會。
幾千塊的門票我捨不得,但半價影票我總是場場不落。
孫屹然以前也陪我去,這半年少了。
他說,「為了那點優惠,不得不在有限範圍內選擇影片,我不喜歡。」
我想他只是不喜歡我了,幾乎是想也沒想地問出了口。
「昨天你在 A 城,你說,什麼情形下我能連上你的手機熱點?」
「孫屹然,別撒謊,我聽得出來的。」
6
他很孬種,甩下一句「神經病」直接掛斷。
我使盡全力,像是掌風擦過了棉花堆。
點進靳楚楚的主頁,是平常不過的日常記錄。
換做其他人,只覺得這女孩子精緻又調皮可愛。只有我手指不斷下滑著,心也跟著不斷下沉。
沉到底,人也就清醒了。
她的行程和孫屹然的如出一轍。連曬出的日料,海邊的埋沙,孫屹然都曾經隨口提起過。
只不過每次末一句都會找補。
「哦,以後有機會我們也去。」
那大概源自他背叛後的一點點內疚吧。
可惜,雙方父母解讀偏了,他們總是一臉慈愛。
「你們倆把日子過好了比什麼都強。」
頗有一種看著我和孫屹然遇到彼此,此生無憾的欣慰。
我們倆在這種不緊不慢的狀態下持續了七八年,也算是彼此最好的時光。
此時垂首再看手指上象徵承諾的那枚訂婚戒指,分外刺眼。
靳楚楚得不到回復,越發試探我的底線。
【你放心,我沒想攪黃你們,你適合結婚,我適合跟他相愛,我們各取所需。】
【他那種老古板家庭,我可適應不來。】
【我都有點期待你們的婚禮了,希望你還笑得出來。】
我逐字逐句地看完,想了想,撥了語音過去。
她不接,我再打,她這次索性拉黑了。
我深吸了口氣,原來是一對兒孬種。
7
告訴沈春我的決定時,我敘述的語氣很平淡,仿佛在說別人的事。
「這次你不能做我的伴娘了,我就是告訴你一聲。」
沈春愣了半天,悶吞地吐了句髒話,「孫屹然那孫子呢?」
她比我激動,喊打喊殺的陣仗讓我不由把手機拿遠了點。
「躲著呢,不過應該快回來了。」
這種事難的總是面對父母,畢竟不久前剛買婚房。
不久前我們還計劃著婚後搬進我的小公寓租出去,當作我們的旅行經費。
我想他確實本來是要跟我結婚的。
想了想,不該我一人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