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泉的半途而廢讓孔澈接連幾天都沒有再露面。
我的處境似乎也更加艱難了起來。
宋愛琳派人扔掉了我的書包,卻將包里的東西堆在了我的書桌上。
在課本中間,一個卡片一樣的正方形塑料袋引起了整個班級的熱議。
那是個銀色包裝的安全套。
我被或嘲諷或厭惡的眼神釘在了恥辱柱上。
這時,一切的辯駁都顯得蒼白。
沒有人關心這東西到底屬不屬於我。
這枚小小的塑料片已經從簡單的計生用品,變成了行兇者手裡的刀。
他們只需要一個戴罪人。
不需要真相。
我被孤立了。
放學後,我從垃圾桶里撿回了自己被人丟掉的書包。
孔澈默默出現了。
他幫我收拾了物品,也看到了那枚不應該屬於這裡的物品。
「孔澈,我真的沒做過!你相信我……」我淚眼婆娑,苦苦哀求著眼前唯一的救贖。
「我很想相信你。」孔澈望著我的眼睛,欲言又止。
我咬咬嘴唇:「我可以證明!我……」
孔澈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他捏了捏我的臉頰:「別害怕,一切都交給我。」
18.
轉天下午,孔澈悄悄給了我一張房卡。
單薄的卡片被夾在書里,不動聲色地完成了交接。
我摩挲著平滑的卡面,看向了後排的位置。
當我拿出房卡的時候,樊思齊的眼神就已經變了。
他想說什麼,卻被我一個眼神憋在了喉嚨里。
「我身邊不會留下沒用的狗。」
樊思齊誠懇又急切地看向我,再三保證自己一定是最有用的那隻。
我嘴角帶笑,神情卻又是冷漠的:「好啊,那就證明給我看。」
我帶著房卡來到約定的酒店,房間內孔澈已經早早就到了。
我拘謹地站在門口,直到孔澈走過來拉起我的手:
「別害怕,我會很溫柔的。」
我坐在床邊,從包里掏出一瓶果汁喝了幾口,卻又因為過於緊張而嗆了出來。
孔澈拿來毛巾,我低聲說了句「謝謝」,又將果汁順手遞給他。
「你喝了吧,我出門時剛榨的,對身體好。」
孔澈不想在這種小事上耽誤時間,於是接過水瓶一飲而盡。
「我先去洗澡,你在這裡乖乖等我。」
浴室里響起了水聲,我環顧四周,最終將視線落在了正對著雙人床的木桌上。
孔澈澡洗得很快,不一會兒就赤裸著上身出來了。
但他精神並不是很好,撐著眼皮掙扎了一會兒,還是癱軟在床上昏睡了過去。
我翻了翻他的眼皮,確認人已經真的睡死過去後,才拔出房卡出了門。
大廳里,樊思齊與我擦肩而過。
但他並不是一個人,而是利用父母的名義先約來了班主任。
高考在即,有場特殊的答謝宴也合情合理。
班主任欣然應邀。
一樓的包間擺了好酒,主家因故沒來,但酒菜已經上齊。
好酒的中年男人忍不住獨酌了半瓶,才在半夢半醒間被人攙進了提前準備好的房間。
13.
那天之後,孔澈請了一周的假,再也沒有露面。
樊思齊大約恨透了他,在班主任酒里摻的藥足夠讓人變成完全被慾望支配的怪物。
我在事後拿走了孔澈之前藏好的針孔攝像機。
裡面除了他與班主任之間的視頻,果然還有一些更齷齪的東西。
比如我的妹妹是如何在第一次被他矇騙後,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視頻的威脅下逐步墮入地獄。
除此之外,還有其他人。
我將孔澈和班主任的視頻單獨剪切了出來,投屏放大。
這是一場單方面的凌虐與暴行。
我倒了倒進度條,發現後半段也不過是這些內容後,頓時覺得索然無味。
打了個哈欠便隨手關上了視頻。
又是一個周一,我收到了孔澈的消息。
他約我見面。
我欣然應約,地點換了家更隱秘的快捷酒店。打開門後,孔澈坐在陰影里一語不發。
我剛走過去,他突然衝過來開始撕扯我的衣服。
我沒有反抗,任由對方為所欲為。
但很快孔澈就推開我重新坐回了床上。
他捂著臉,絕望地啜泣起來:
「王八蛋!畜生!他毀了我……」
他不行了。
14.
離開後,我順手倒掉了杯子裡的鮮榨果汁。
既然藥物在日積月累中已經起了效果,這些東西也就不再需要了。
新的一周,班主任來上課了。
他看上去精神很差,眼底發青,講起課來也完全沒有了激情。
雖然現如今對男性之間的侵犯並不能定罪,但能在這種事上全身而退,想必也要動用不少的人脈和關係。
一節課講得眾人昏昏欲睡,所以誰也沒有注意到孔澈是怎麼推門而入的。
等大家反應過來時,孔澈已經一刀刀捅向了講台上那個道貌岸然的男人。
鮮血迸濺。
教室里先是鴉雀無聲,隨後便爆發出了此起彼伏的尖叫。
我隨著其他學生一起躲向教室後方,然後捏碎了那張昨晚剛給孔澈發送了匿名視頻的電話卡。
除了視頻外,還備註了今晚的時間和酒店的地點。
一次的噩夢成了揮之不去的夢魘。
自己還因此成了萎靡不振的那個。
孔澈在恐懼和憤怒里被徹底逼瘋了……
辦理這個案子的警察是個熟面孔。
「申警官,」看著男人徑直向我走來,於是我主動打起了招呼,「謝謝你們抓住了兇手。」
我的言語誠懇,又帶著些劫後餘生的感激。
申隊長卻目光冰冷地看向我:「他真的是兇手嗎?」
「我們都看到了啊,」我一派天真的模樣,「我們都看到,是孔澈親手殺了孫老師。」
「人證、物證都在,還要什麼證據嗎?」我笑了笑,「孫老師就是這麼教我的啊。」
15.
孔澈被以故意殺人罪逮捕的當天,食堂的大螢幕上被投屏了一段錄像。
錄像上正是不久前被害的孫老師與殺人兇手的孔澈。
這段錄像很快就被切斷了,但已經足夠有人將其保存在手機里,廣為傳播。
事態的顛倒,讓輿論開始多樣化。
開始的論調還是同情這個品學兼優的「殺人犯」,可漸漸地,一些聲音積沙成塔:
「可他本來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嘛。」
「裝出一副三好學生的樣子,背地裡還不是對女同學下手。」
「他會不會原本就是那個啊?」
「好噁心哦!看來這是情殺啊……」
學校給整個班安排了心理輔導。
我從接待室出來,和宋愛琳撞了個正著。
她憎惡地瞪著我。
似乎已經確定了樊思齊對她的厭棄是因我而起。
於是我停下腳步,在擦身而過的同時露出一抹微笑:「你猜對了。」
宋愛琳的心理疏導並不順利。
不知是誰透露出來的消息,一天之間「宋愛琳原來是個精神病」的說法就從班裡不脛而走。
她在放學後將我約上了天台。
情緒激動的女孩兒連五官都有些扭曲了。
她嘗過了被言語霸凌的滋味,於是也一次次用刻薄的言語譏諷我,醜態盡現。
我站在天台邊緣,看著樊思齊悄無聲息出現在她背後……
16
兩天後,宋愛琳的家人報了失蹤。
學校找了一周,最後在天台的蓄水池裡發現了那具已經腫脹的屍體
。
學校的師生除了恐懼,更多的是噁心。
初步斷定是自殺。
宋愛琳自己從監控死角上到天台,又提前和家裡謊稱周末要去同學家住。
如此刻意的行為,難免不會被聯想到是因為前段時間的「精神病」傳言所致。
「怎麼會有這麼討厭的人啊!死還要噁心我們大家!」
「她也是活該,惡有惡報!」
「真是晦氣死了!」
人們的言語間也沒了對昔日同學的同情。
校園裡連出多起命案,風評驟然跌進了谷底。
我心情不錯,看望妹妹的時候甚至帶了花。
「哎喲,妮兒,哪有看病人帶菊花的。」護工看著我擺在床頭的花束哭笑不得。
妹妹仍舊沒有什麼反應,她躺在床上,快瘦成了一把枯骨。
我將菊花捧到她旁邊,一朵一朵拆開,折斷長杆插進花瓶當中。
趙芮。
養父母。
孔澈。
班主任、
宋愛琳。
還有……
樊思齊。
將最後一支白菊插進瓶中,我湊到妹妹耳畔:
「姐姐玩夠了,你可以休息了。」
回到家,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沉默地坐在沙發上,似乎正在等我。
我換了拖鞋走進去,想了想,又回身將窗戶關上了。
「老師。」
我坐在旁邊的單人沙發上,給自己倒了杯水。
「子棲,你玩得太過了。」
男人口吻隨意,但整個人氣場壓得很低,不怒自威。
我笑了一下:「老師,當初放我出院的手續,可是您親自簽的字。」
他的眼神如鷹一般銳利,冰冷掃在我的身上,片刻後,卻也跟著笑了笑:
「實驗數據果然沒錯,你和你的父母一樣,是天生的壞種。」
我聳聳肩:「借您吉言,老師。」
17.
休學的手續很快就被批准了下來,樊思齊知道後幾乎瘋了,跑到樓頂以死來威脅我。
我如願見了他最後一面。
頂樓的風很大,樊思齊跪在地上,半抱住我的腰痛哭流涕。
他說他可以出錢供我讀書,哪怕轉學,甚至直接出國。
我撫摸著他的頭髮,第一次換上了溫柔的聲線:「你已經沒有以後了。」
「警察已經在來的路上。」
「他們查到了是你將宋愛琳拋入了學校的蓄水池溺斃。」
「你,和我,都沒有以後了。」
樊思齊瞪大了雙眼,他慌張地喘息著,卻始終不肯放下抱住我的手。
「我不會說,我什麼都不說,你不會有事……」
他虔誠地親吻我的指尖,無數次重複:
「我愛你,你只有你了,我不會讓你有麻煩……」
「乖狗狗。」我抬起他的下巴,露出讚賞的眼神。
樊思齊愛慕地抓住我的手:「我說過,我會是您最忠誠的狗。」
「是嗎?」我俯下身, 貼近他的耳畔,「可只有死人才是最忠誠的。」
樊思齊愣住了, 他回頭看了看不遠處的圍牆, 又對上了我的眼睛。
男孩兒的呼吸變得急促, 整個人都劇烈顫抖了起來。
這時, 頂樓的門被從外踹開了。
申隊長拿著槍走了進來。
「最後一次證明給我看吧。」我笑了笑,鬆開了樊思齊的手。
他望向我最後一眼, 然而轉身朝著天空的方向縱身一躍——
「不要!」
申隊長的聲音散在了風裡。
我轉過身, 帶著天真的微笑望著男人:「你聽……砰——」
申隊長似乎憤怒到了極點,將槍口對準我, 聲音像漏了的破風箱:
「一切都是你策劃的,是不是?」
我未置可否, 只勸他:「申警官, 吸煙有害身體健康。」
男人卻並沒有接受我的好意, 他仍然將槍口指著我的眉心,質問:
「你親生父母, 就是 13 年前 623 連環殺人案的兇手,對嗎?」
我點點頭, 又說:「但他們已經被正義的警察叔叔們當場擊斃了呀。」
「你真這麼覺得?」
我深以為然:「他們做事不乾不淨,罪有應得。」
男人怒不可遏:「你以為你做得就很乾凈?如果不是有人出面抽掉了監控, 你以為能逃得掉法律的制裁嗎?」
「法律的制裁?」我重複了一下這個莊嚴肅穆的詞語,笑出了聲,「我妹妹被人霸凌, 被人侵犯, 求助無門,叫天天不應的時候,法律在哪兒?」
「我不是沒有給他們機會。」
我扯開衣領,露出上面新長出皮肉的疤痕:
「可這就是結果啊。」
有人在默許, 有人在無視。
有人在肆無忌憚中狂歡。
申警官第一次露出了震驚的神色, 他緩緩放下槍, 一時間竟有些啞口無言。
我合攏起衣領,一步一步,慢慢走向男人:
「在醫院的時候, 老師曾經讓我背過法典,他用各種手段告誡我, 觸碰法律是錯誤的,是會受到處罰的。」
「可出院後我的經歷卻截然相反。」
「欺凌和侮辱並不會受到懲罰。」
「霸凌者也等不來公正的審判。」
「錢財和背景既然可以凌駕於法律之上, 甚至踐踏法律。」
「我又何嘗不可呢?」
申隊長掙扎著又抬起槍口:「他們罪不至此……」
「可法律並不能制裁我。」我主動迎上他的槍口,「但你可以。」
我的雙手因為興奮而不停顫抖, 眼中閃動著雀躍的光芒:
「用你的警服、你的前程還有你的未來,還那些施暴者一個公道。」
「送你認定的兇手下地獄吧!」
槍, 響了。
18.
最後一天放學,門口停了輛全副武裝的黑色汽車。
我又一次回頭看了眼建築物上掛著的「十年育樹, 百年育人」這幾個大字。
車裡,老師已經等了好一會兒。
我翻了翻休學的文件,看著上面的大小病症發出了一聲嗤笑:
「是不是寫反了?除了腦子沒問題,我的心肝脾胃都爛透了。」
「本來就爛透了。」老師涼涼地看了我一眼,「這次你借著探望妹妹的名義給我惹了這麼多麻煩,她既然已經去世, 你以後也別想再出醫院了。」
我伸了個懶腰,語氣輕鬆:「無所謂,我本來也不喜歡這個世界。」
「爛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