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院的那天,雙胞胎妹妹自殺了。
手機里只留下最後一條簡訊:「救救我。」
她在學校被排擠、被霸凌,無處可逃。一個月後,我頂著和妹妹如出一轍的臉入學。
霸凌者興奮了。
我也很興奮。
因為我是天生的人格障礙。
我和人性的唯一紐帶,只有妹妹。
1.
從醫院出來時,天還陰著。
我背著行李回到家,房子裡卻一片死氣沉沉。
我的妹妹住院了。
她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滿了管子,像個精緻脆弱的瓷偶。
一周前她從學校頂樓一躍而下。
如果不是恰巧被車棚緩衝了下,現在迎接我的將會是一具冷冰冰的屍體。
校方對此三緘其口,話里話外卻暗指我妹妹在學校男女關係複雜,風評也不好。
養父母拿著十萬塊封口費,在退學申請書上籤了字。
對於我的到來,養父母並不歡迎。
我這十八年來多數時間都在醫院度過,和他們並沒有感情。
但他們卻不敢說什麼,態度甚至有些諂媚。
我知道,他們怕我。
他們漠視我溫和善良的妹妹,卻害怕我這個需要常年住院的病人。
再一次被允許探病時,妹妹已經被換到了普通病房。
嘈雜的三人間裡,妹妹孤零零地躺在靠窗的位置。
她瘦得厲害,臉上幾乎沒有血色。
我提了果籃放在她的床邊,像其他來探病的家屬一樣。
我知道她吃不到,也不理解為什麼其他人要這樣做。
我只是在模仿。
盡力使妹妹看上去有一個正常的家人。
2.
護工來給妹妹清潔時我沒有離開。
四肢粗壯的女人任意擺弄著她的身體,就像在擺弄一個壞了發條的娃娃。
女人脫下了妹妹的病號服,寬鬆的條紋布料下,是一片觸目驚心的疤痕。
我推開女人,用手指在疤痕上一一摸過。
燙傷。
刺傷。
銳器割傷。
這些傷痕經年累月,層層疊疊。
我熟悉這些痕跡,但它們只應該存在於我的身上。
我需要用疼痛克制自己的衝動。
但妹妹與我不同。
她是個像小動物一樣的女孩子。
膽小卻善良。
她畏懼疼痛,以至於連我身上添的新傷都能讓她掉眼淚。
那這些痕跡又是怎麼來的呢?
「真是造孽喲,好好的一個女孩子被人糟蹋成了這樣。」
我看向護工:「這會是她自己弄傷的嗎?」
護工瞪大了眼:「小妹,你會往自己身上下這麼重的手嗎?」
我會。
但我並沒有回答。
護工抿抿嘴:「你是她姐姐吧?這傷一看就不正常啊,你看這手指肚,裡面硬的地方都是傷口好了以後的結痂,還有這腿上,一看就是用刀劃的啊……」
我摸上妹妹的手指,本來纖細的手指有幾根已經變了形。
我又掀開被子,直接拉下了妹妹的病服褲子。
「哎呀,你這妮兒!」
護工過來拉我,卻被我握住手腕擋下了。
妹妹的腿上,除了燙傷外,還有用刀割出的侮辱性文字。
回到家,養父母已經做好了飯。
他們特意留好了靠東的位置,還將碗筷擺放整齊。
「子棲,你媽媽今天做個你愛吃的梅子排骨。」
養父堆著假笑,緊張地招呼我。
我看了眼局促不安的兩個人。
「我不喜歡。」我放下包,平靜地重複,「我不喜歡梅子排骨。」
女人「騰」地站起來:「媽媽……媽媽去給你做別的!」
我微微歪頭,看著夫妻二人攥緊衣角的手。
「你們在害怕?」我走近一步,「是害怕我嗎?」
養父也站了起來,他握住筷子,手臂隱隱發抖。
我抬眼看向他:「為什麼?」
「我和妹妹,有什麼區別嗎?」
4.
妹妹的房間還貼著高中獲得的獎狀,桌子很乾凈,抽屜里只有一個本子和幾隻碳素筆。
我翻開本子,裡面卻掏空放了一隻手機。
一個很破很舊的手機,甚至還帶著過時的鍵盤。
我按下密碼,看到了妹妹跳樓前發送的最後一條信息:
「救救我吧!」
收件人——世界上最愛的姐姐。
我蒙住臉,無聲地笑了起來。
我的妹妹,已經窮途末路。
她在放棄生命的最後一刻,選擇將求救消息發給了那個註定無法來解救她的人。
除了信息,手機里還有一段錄音。
在妹妹痛苦且絕望的哭喊和求饒中,夾雜著施暴者譏諷的叫罵和笑聲。
我將音頻反覆重播,直到電源完全耗盡。
然後我伸了個懶腰,走到客廳。
「給我辦理一下入學手續。」我看向一臉震驚的養父,「越快越好。」
5.
半個月後,我重新踏入了闊別多年的學校。
辦理完手續,班主任將我帶進教室中。
他將我安排在了教室中央唯一的空位上。
我從桌椅的縫隙間穿過,聽著竊竊私語的聲音愈演愈烈,直到一聲清脆的口哨聲從後排響起。
男生半眯著眼,目光如爬行動物一般,上下舔舐著我的身體。
「歡迎啊,新、同、學!」
我路過自己的座位,徑直朝著男生走過去。
「樊思齊。」
我默念出書本上的名字,說道:「我記得你。」
男生笑容曖昧起來:「我也記得你,放學要不要一起走?」
耳邊轟然炸響了帶著諷刺和揶揄的笑聲。
我回到座位,木質的桌面上帶著侮辱性質的刻痕依稀可見。
我將背包放進書箱,卻被人從後拍了拍肩膀。
身旁站著的女孩有張很漂亮的臉,她溫柔地與我攀談:
「你長得好像我們之前的同學。」
「你認識……徐子姌嗎?」
我側耳聽著她的聲音,忽然問:「你叫什麼?」
女孩兒臉色微變,卻還帶著笑容回答:「我叫宋愛琳。」
樊思齊。
宋愛琳。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我也同樣笑了起來:「宋同學你好,你很漂亮!」
宋愛琳微挑了下眉,神情中有些不屑,卻還是佯裝害羞地別過頭:「謝謝新同學!」
我笑意更深。
這麼漂亮的一張臉,就應該被放進展示櫃里。
6.
放學時,樊思齊主動邀請我一起回家。
我沒有拒絕。
他家人都在國外,通常是司機接送。
男生特意留了後排的座位給我,而我站在車外,只強調了一遍自己坐不慣汽車。
樊思齊靠在車窗邊,用一種嘲弄又玩味的眼神看向我:
「徐子棲,這可能是你最後的機會。」
我冷淡地回應:「你可以下車。」
「你以為你是誰?還不是一路貨色……」他嗤笑著按上車窗,汽車揚長而去。
第二天,我和樊思齊一起回了家的謠言鋪天蓋地。
我從書桌抽屜里掏出了一隻接近腐爛的麻雀。
同時,背後也傳來了厭惡又帶著興奮的聲音:
「哎呀,是誰把死鳥放進徐同學書桌里的啊?」
是宋愛琳的小跟班。
她捂著嘴,和旁邊的女生對視了一眼,同情地看著我:
「好噁心啊,徐同學……」
說完,嘴角卻不經意地咧開了。
於是放學後,我尾隨人走進巷子,將死鳥塞進了她的嘴裡。
「嘗起來是不是更噁心?付同學。」
小跟班的尖叫被麻雀屍體堵在了喉嚨里。
我看著她驚恐的眼神,笑得格外真誠:
「明天還想吃什麼,就看你自己了。」
7.
小跟班請了假,我的書桌里也沒再出現什麼奇怪的東西。
宋愛琳主動找我攀談,旁敲側擊詢問我的家庭情況。
身體不好,父母雙亡,沒有朋友。
我將她想聽的幾個重點一一雜糅在對話中。
果不其然,女孩子的眼神再度變得輕蔑。
她維持著友善體貼的人設,主動說要和我交朋友。
我笑了笑:「好啊,我最喜歡交朋友了。」
放學時,宋愛琳將我帶到了所謂的秘密基地。
那是離學校不遠的廢舊倉庫,裡面堆放著幾個破木箱和一團褪色的舊被褥。
一進門,我就被一個男生從後面控制住了。
宋愛琳環抱著手臂,沒有講話,而是先狠狠甩了我一巴掌。
口腔的軟肉被牙齒劃出了血。
我咽下腥熱的液體,抬頭看向她:「我們不是好朋友嗎?」
「哈?」女孩兒像是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笑話,「你為什麼會這麼天真?」
她掐住我的下巴,惡狠狠地瞪著眼:
「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和你妹妹一樣仗著這張臉勾三搭四!」
我奇怪:「所以你是在妒忌嗎?」
「你還在說什麼?」她忽然拔高了聲音。
我冷靜地說出了一個名字:「樊思齊。」
她忽然惱羞成怒,一腳踹上我的肚子。
突如其來的絞痛讓我的額角溢出了冷汗,但血管里流動的液體反而開始開始躁動。
這時,另一個女孩兒也加入了進來。
她衣著精緻,面目冷淡,只高高在上地端詳了我一眼:
「我最喜歡的狗死了,現在輪到你當狗了。」
被強行壓倒在地學狗叫的時候,我問出了一個問題:「你們這樣做,不算犯錯誤嗎?」
宋愛琳笑得前仰後合,她蹲下身揪起我的劉海:「那你去告訴老師吧,看他們會不會管。」
我仰頭看著他們,喃喃:「不算犯錯誤,不會受到懲罰……」
陌生的女孩兒微微笑了笑:「趁早打消那些念頭,乖乖給我當狗不好嗎?」
她彎腰拍拍我的臉頰:「現在,叫一個給主人聽聽。」
我沒理會女孩兒的話,只繼續追問:
「你們當初也是這樣對待我妹妹的嗎?」
女孩兒勾起嘴角:「調教一條好狗可沒那麼簡單,看來你也想都嘗試一遍。」
她站直身體,目光變得冷漠:「不乖的狗狗是要受到懲罰的。」
男生從後面抵住我的脊背,宋愛琳走過來,用膠帶纏住了我的口鼻。
「她不反抗哎,會不會出事?」
控制住我的男生有些害怕了。
宋愛琳有點兒猶豫,反而是陌生女孩兒最為淡定:
「怕什麼?只要她不死在這裡,我們就什麼事也沒有。」
宋愛琳附和:「對,就像她那個沒出息的妹妹一樣。」
窒息感愈加強烈,血液中叫囂著躁動,我的指尖逐漸開始發麻。
原來,就連這種行為都不會受到懲罰啊……
8.
當天,我很晚才回了家。
養父母出去打牌還沒有回來,我從行李箱裡翻出一把銹跡斑駁的鑰匙,猶豫了下便出了門。
轉天上學遲到了,班主任把我喊出教室談話。
說我能來這裡上學已經是破例,高三正是衝刺的重要階段,讓我不要再搞特殊化。
於是我扯開領口,給他看鎖骨處被煙頭搞出的燙傷。
「這種算特殊化嗎?」
他在走廊里談話的本意是想讓我在眾人面前難堪。
沒想到被我反其道而行。
他明顯慌了,拉上我的衣服就說校方一定會處理。
然而處理的結果就是再次聲明不允許校內吸煙。
因為我的「告密」行為,那個女孩兒再次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同年級的趙芮,能歌善舞,家境富裕,老師眼裡「品學兼優」的三好學生。
也是將抽盡的煙頭輾在我鎖喉上的人。
9.
我被人反鎖在了廁所的隔間裡。
午休前最後一節是體育課,而距離下課還有很長時間。
封閉狹小的空間不停刺激著我跳動的神經。
還不到時候……
再等等……
我瘋狂喘息著,咬著下唇遏制自己的衝動。
為了緩解這種感覺,我開始瘋狂砸起面前的隔間門。
外面的笑聲證明了有人在驗收她的成果。
我類似恐懼的舉動讓她們非常滿意。
我喉嚨發緊,汗水滴到了眼眶,渾身止不住地顫抖。
不知過了多久,門開了。
一個陌生的男孩兒撐在門框低頭看我。
「別害怕。」他拉住我的胳膊借力讓我站起來,「我正巧在外面聽到動靜……你怎麼被困在裡面了?」
他聲線輕緩溫和,皮膚很白,還有雙澄澈漂亮的眼睛。
見我不回答,他也沒再追問。
我跟著男生邁下台階,然後歪頭看向外面——
空空如也的廁所里倒著一根拖把杆,大約就是用來困住我的道具。
出來後,我回到教室坐下。
每個人的座位都空著,只有我的是滿的。
桌面上舊的刻痕還沒下去,新的印記已經出現。
我用手指沿著那些紋路一路摩挲下去,凹槽的崎嶇不平劃破了顫抖的指尖。
血液流出,刺痛堆積成起伏的鈍痛,挑鬥著已經興奮起來的神經。
就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