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看來,我不用等死後,就早已活在了地獄裡。
今夜的長夢一如既往,那塊玻璃的中心,有個很小的黑點。
我以為那是一塊污跡,伸手用力地擦,卻怎麼也擦不掉,直到黑點處,向四周發散出蛛網一樣錯綜複雜的裂痕。
那是我四分五裂的人生,而起點,分明就是我的婚姻。
發現付凱丞的不忠時,我以為婚姻是我的污點,卻沒想到,它是擊碎我人生的起點。
當一切支離破碎,我站在廢墟中,心中無限悲涼,無盡茫然。
有人拉了拉我的指尖,我低頭,是明心——夢中,她還那麼健康活潑。
「媽媽。」她看著我,手中抱著她最喜歡的玩具,「媽媽,不要放棄。」
媽媽,還不遲。
夢醒,我睜開眼,不發一點聲音,就這樣等著天亮。
宋警官又來了,這次沒穿警服,還給我帶了點水果。
幫我削果皮的時候,他忽然問:「呂妍,上高中的時候,你對我有印象嗎?」
我歪過頭去,靜靜地看著他,沒有回答。
「我對你有印象。」他笑了笑,繼續說,「我記得你特別聰明。」
我翻身,仰望著天花板:「聰明人怎麼會把日子過成這樣?」
「聰明人也有犯糊塗的時候,更何況,現在死的人是他,不是你。」
我笑了起來:「說來說去,你還是懷疑我殺人。」
「我沒這麼說,你也別戒備我,就當我是來找你敘舊的。」
過了很久,我才回答他的第一個問題:「我對你有印象,我記得畢業時,你的職業規劃填的是警察。」
「是啊,我從小就想做警察。」
「當警察是為了保護好人,對嗎?」
「當警察,是為了保護真相。」
我盯著他,臉上漸漸失了笑容。
真相?真相究竟是什麼呢?我在想。
真相就是,當兩年前的那一晚,宴會結束,付凱丞喝得酩酊大醉回到家中。
那時,我已經哄睡了明心,調整了心情,悄悄備份了 iPad 上所有的聊天記錄,然後把它放回原位,就像從未動過。
我依舊像個溫柔小意,逆來順受的妻子,給他脫去皮鞋和襪子,用熱毛巾擦他的手和臉。
他抓住我的手,抱住我,頭枕在我腿上:「寶寶,如果有下輩子,我們一定還要在一起。
「我會找到你,不論你變成什麼樣子,生在什麼地方,我找遍天涯海角也會找到你。
「我要跟你戀愛,結婚,收養福多,我要把這輩子對你做過的事再做一遍。
「因為我總是覺得,我對你做得還不夠,所以,我要下輩子,下下輩子,永遠永遠跟你在一起。」
若他此刻清醒,便會看見我已在他這一番話里,恐懼到臉色蒼白。
可他已經很醉了,醉到我在他的白襯衫上印了一個唇印,都未發現。
第二天,他醒來後,我已準備好了早餐,在洗衣房忙碌。
他從後方摟住我的腰:「寶寶,對不起啊,我昨晚又喝了那麼多酒。」
我笑了笑:「宴會嘛,我理解的,你快去吃飯,我洗衣服……」
話音未落,我神情驚訝地從髒衣籃里拿出那件白襯衫:「凱丞,這裡怎麼……有個口紅印?」
他愣了愣,一時想不出好的藉口——畢竟口紅印這事,他確實沒有印象。
「你該不會背著我在外邊有別人吧?」我笑著問,卻又很快打岔,「開玩笑的,你這副表情,我都沒法接茬了。」
他鬆了口氣,這才隨著我笑起來。
「凱丞,我知道你對我最好了,你為我和明心做的一切,我都記得。」我環著他的腰,輕聲說,「昨晚那麼多人,又都喝醉了,東倒西歪蹭上個唇印,我不會放在心上的。」
他點點頭,拍撫著我:「你知道我對你是一心一意的,寶寶。」
我就是要挑撥他和那個女人的關係。
付凱丞是個變態,我沒必要當面鑼對面鼓地跟一個變態撕破臉。
既然他說那個女人是他的同類,那就讓他們同類相疑,再相殘,日子久了,他總要露出馬腳。
在這之後,隔了幾天,我在某天半夜驚聲尖叫,吵醒了他。
他睡眼惺忪,強壓著怒氣問我怎麼了。
我瑟縮在床角,指著被我扔遠的手機:「凱丞,我,我收到了一條匿名簡訊,是……」
是福多被虐待的照片,截去了付凱丞的臉和身體,只露出他拎貓的半條手臂。
那是我用另一部手機發給自己的,還在圖片之後加了一條文字。
「猜猜這個虐貓犯是誰?說不定,他就在你的身邊。」
付凱丞把手機拿在手裡,看完全部簡訊,臉色有些不對,立即將電話反撥回去。
我當然早已關機。
這些照片是我從 iPad 上存下的,我很確定,付凱丞只跟那個女人分享過。
此時此刻,我顫抖著哭起來:「凱丞,這些照片……事情過去了這麼久,除了那個虐貓的人,誰還會有這些照片?」
付凱丞抿著嘴,一言不發。
我又說:「凱丞,這個人如果真是犯人,他從哪裡拿到我的電話?又為什麼要把照片發給我看?」
「他說這個虐貓的人就在我身邊,這是什麼意思?凱丞,我好害怕……」
他這才回神,有些勉強地安慰我:「好了,說不定只是惡作劇,貓嘛,都長得差不多……說不定這根本就不是福多。」
「不!我記得很清楚,福多的右耳朵上有兩個小缺口,我認得出,這就是福多!凱丞,我們可以把這些照片發上網,網友一定能查出這個虐貓的人是誰!到時候,讓他身敗名裂!」
他僵著臉從我手上取走手機:「太晚了,早點睡吧,交給我來處理,你不要再看這些恐怖的東西。」
他即將點下刪除,我看準時機,幽幽地說:「凱丞,你看照片上的這隻手……」
他拿手機的手一顫,轉過頭盯著我看:「手怎麼了?」
「這隻手被貓抓了,不知道會不會留疤。」
這下他徹底冷了臉,表情難以維持,喊了一聲:「別胡思亂想了!」
我瑟縮著發抖,他長舒一口氣,終於又演回溫柔戲碼:「先睡吧,相信我,我一定會處理好的。」
我點點頭:「好,我平時不怎麼出門,接觸人的機會少,說不定這人是藏在你身邊,你一定要小心啊……」
當晚,付凱丞哄我入睡,一直到我睡著。
他以為我睡著了。
其實我聽見,凌晨四點,他在客廳壓低聲音,跟人通話。
電話中,他氣急敗壞,毫不遮掩:「你發給她那些照片想幹什麼?!什麼叫我發瘋,不是你還能有誰?!」
在他身後,我幽幽地望著他:「凱丞,你在和誰打電話?」
認識付凱丞這麼多年,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他如此失措的表情。
就在他轉過身來,將手機從耳邊撂下的瞬間,我在他的臉上,看見了腹背受敵的慌張。
過去,不論遇到什麼事,他都慢條斯理,井井有條——我曾因此覺得他可靠,卻不曾想,正是這樣的縝密與冷靜,幫助他一步步完成毀掉我人生的企劃。
此刻,他臉上的慌亂早已斂去:「你怎麼還沒睡。」
「醒了,做了噩夢,凱丞,我總是忘不了剛剛那條簡訊。」
「我說了我會處理的!寶寶,我每天工作真的很忙,你能不能稍微理解我一下?」他有些惱羞成怒了。
可這次我不再自愧,更不瑟縮:「你還沒告訴我,在跟誰打電話。」
「工作的電話。」
「這麼晚了?」我扭頭看向客廳的掛鐘,「快四點鐘了。」
「創業就是這樣,事事都要親力親為,我以前也經常要半夜辦公,你忘了嗎?」
「以前……」我頓了頓,微笑,「是啊,差點忘了,好像自從我懷孕,你工作就特別忙。」
他的表情微微變化,站在暗處,迎著臥室透出的一點光,顯得有些陰森。
他說:「寶寶,我怎麼覺得……你話裡有話?」
我是真的話裡有話,他也是真的做賊心虛。
我裝出依賴他的樣子,辯解道:「我不想讓你那麼忙,想讓你多陪陪我和明心。」
說完這句話,我忽然覺得很可笑。
我一直以為自己很依賴付凱丞——我沒有工作,沒有錢,沒有過人的學識和眼界,我曾以為離開付凱丞,我的人生就會天塌地陷,自取滅亡。
但直到說出這句話,我才發現,其實並不是他給我創造了優渥舒適的生活。
是我給他創造了優渥舒適的生活才對。
是我讓他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是我讓他西裝革履,風度翩翩;是我生下了明心,讓他得享天倫,延續基因……
而我為我自己呢?
如果我沒有跟他戀愛,沒有嫁給他,此時此刻,我又會在哪裡,做什麼?
可能本科畢業,找一份賺 6500 元的工作,租一間 2800 元的房子,或許會被黑中介騙,但最終也憑藉自己的雙手,慢慢地攢下一間 29 平米的小家。
可能一邊打零工,一邊狠下心來考研,身體或許很累,也很可能失敗個三五次,但身邊再沒有人泄我的氣,每一分錢都是自給自足。
也可能湊點錢,回老家做點小生意,哪怕是擺攤子,賣小吃,一個餃子八毛錢,一份十個,一晚上興許也能賺個百八十塊,回家路上買瓶汽水,其餘的錢就攢下來開小店。
可我偏偏選擇了那條看似最光鮮,最舒服的捷徑。
那些看似開滿花的灌木,劃破我的皮膚,讓我流血。
那些看似璀璨的明燈,其實是永恆的業火,令我灼痛。
當我走在這條「捷徑」上,周圍聲聲的「羨慕」像是鬼咒,使我迷失又使我惶恐。
當他們說婚姻能讓我躍升階級,我便嘗試高攀,攀上那座岌岌可危的刀山。
可當我站在山頂上,往下看——一路上紅彤彤的哪裡是花,那是我的血我的肉;一路上白茫茫的哪裡是光,那是我的骨我的皮……
這場婚姻是酷刑,凌遲了我。
我行將就木,我瘦骨嶙峋,我佝僂著年輕的身體,去容納蒼老的靈魂。
付凱丞是「鬼」,再不醒來,我便是助紂為虐的「倀」。
我很確定,我不知足……
我不知足!
很快,我就確定了「那個女人」是誰。
過去,我到公司給付凱丞送飯時,前台的小姑娘總是會熱絡地跟我攀談。
那是個年輕,漂亮,伶俐的女人。
大概兩年前開始,前台換了人,我以為她已經離職,卻聽新來的前台說,她是靠業餘時間考上了研究生,現在在項目部做數據處理。
我想起聊天記錄里,那女人曾說,付凱丞剛到公司便勸她讀研,想來就是她了。
她用來和付凱丞聯繫的帳號是個小號,朋友圈裡沒有自拍,不過還是能提取一些有用的信息。
比如說,她發了吃火鍋的照片,配文是:花生碎看起來好香,可惜我花生過敏。
再比如說,我發現我煮給付凱丞的便當,常常會出現在她的餐盤裡。
所以第二天,我給付凱丞做了花生酥,還特意多打包了一些,去分給他公司的員工。
不出我所料,當我走到項目部的辦公室,把花生酥分給那個女人,並熱切地讓她嘗一塊時……
她頗為惋惜地拉著我的手:「嫂子,我花生過敏,太可惜了,這個看著就特別好吃!」
我反握住她的手:「早知道你花生過敏,就帶點別的給你了,知道你們昨天宴會喝了不少酒,我才想著做點清淡的點心。」
「對了嫂子,昨天宴會,你怎麼沒來呀?」聽我提起宴會,她問。
「哦,帶孩子走不開。」我故意說,「別提了,凱丞還特意給我買了條裙子,結果我胖得都穿不上了,不知道他怎麼想的。」
她愣了愣,很快笑容滿面:「買錯了唄,總不會是故意的!」
話落,付凱丞出現在辦公室門口,敲了敲門,臉色有些難看。
我走到門口,他一言不發,送我到公司大門。
到了門口,他問我:「剛剛你們聊什麼呢?什麼裙子?」
「哦,我說你給我買了條裙子,可惜我胖了穿不下,她就開玩笑說你不會是故意的吧?」
付凱丞臉色一變:「她這麼說的?」
我反而裝出怔愣表情:「怎麼了?她們小年輕喜歡開玩笑,咱們要是當真就沒意思了。」
「那也不能亂說,她知道什麼……」付凱丞喘了口長氣,像在忍火。
我說:「可能是日子久了,跟你混熟了吧。她是你之前公司的前台吧?」
「嗯。」
「她說她考上研究生,還是你鼓勵她的呢!唉,你鼓勵我的時候我都沒考上,真是不爭氣!」
他頓住腳步,回頭看著我:「她跟你說的?」
「是啊,她說你經常教育員工要上進,還鼓勵她考研。」我語氣輕鬆,接著說,「怪不得你出來創業,她也跟著你,這也算是知遇之恩了。」
付凱丞含糊地應付著我。
「凱丞,你怎麼了?心不在焉的。」我問。
「沒有,有點累了。」
「是啊,剛剛她也說,經常陪你加班,還要應酬,很辛苦的,你給人家的待遇可要好點。」
付凱丞皺起眉頭:「她跟你說,經常陪我加班?」
我點頭:「是啊。」
「她胡說什麼,寶寶,你別多想。」他冷著臉說。
「得了,在你眼裡我就那么小心眼啊?你要不說我都沒往那邊想,加個班有什麼的?」我挽著他的胳膊,「再說,我跟她挺投緣的,誒,她叫什麼名字?」
「楊小娜。」
「知道了,你快回去忙工作吧,我先回去了。」
「寶寶……」他忽然欲言又止,「算了,沒什麼。」
他靜靜地看著我,臉上顯露出疲色——與他以往裝出來的都不一樣。
在我的離間中,他終於開始疲於應付。
他輾轉於兩個女人之間,樂在其中,如小貓玩弄毛線球。
可最終作繭自縛,讓他動彈不得的,正是他手中的那團毛線。
我目送付凱丞走回公司,徑直進了項目部。
很快,楊小娜被他叫了出來,兩人進了會議室,不知說了些什麼。
我不能低估我的敵人——或許很快,付凱丞就會發現,楊小娜並不是發送虐貓照的人。
甚至,他很可能會直接懷疑到我頭上。
於是當晚,我決定趁熱打鐵。
生育之後,我的睡眠變得很差,經常需要聽直播助眠,還關注了一個很火爆的情感博主,經常與人連麥,說些家長里短的奇聞,給人出出主意。
一般這個時候,我會把手機開到最小聲,放在枕頭邊上,付凱丞也能聽見,不過他從不介意。
這晚,我久久未眠,直到半夜十二點,我說聽見明心醒了,要去看一眼,手機就那麼放在原處。
我早就在網上請好了「演員」,與這名主播連麥,講述自己「當小三」的刺激經歷。
僱人連麥時,我跟對方說好,只是演一場戲,整件事都是虛構,博主也會開變聲器,她才放下心來。
而她的用戶名,特意修改成了那個女人微信名的最後一個字,再加一個娜字。
這位「小娜」直言,自己一直在當小三,對方博士學歷,跟她曾是同事,那時她只是一個前台,還是他鼓勵自己考研。
這位博士英年早婚,但其實他並不愛自己的妻子,只是想要馴化她,以羞辱她為樂。
後來男人創業,自己也跟到新公司來,原配經常來送飯,她卻偏在原配眼皮子底下偷情。
說到這裡時,評論區已經十分躁動,訓罵之聲頻起。
主播也有些咋舌,問:「那你打電話來,是想幹什麼呢?」
「小娜」說:「我有點膩了,覺得不夠刺激,那個女人太蠢了,我想知道她發現老公出軌,究竟是什麼反應。」
主播問:「啊?你要幹什麼?你不怕男的知道了之後跟你翻臉嗎?」
「我不怕,我手機里有他虐貓的照片,還有他親口承認精神虐待他老婆的證據。」
聽到她這麼說,評論區瞬間被點燃,此時此刻,觀看人數已經接近兩萬。
我正抱著明心哄睡,付凱丞闖了進來,捏著我的手機,神情有些抓狂。
我嚇了一跳,朝他看過去:「怎麼了?你先睡吧,明心剛睡著,我陪她一會兒。」
他靜靜地站在那裡,盯著我。
我回視著他:「怎麼了?你手裡拿的是我的手機嗎?」
直播間裡,「小娜」還在講述,評論區卻已經揚言,要人肉男主,讓他身敗名裂。
付凱丞故作鎮定,咬著後槽牙,關掉了直播:「沒什麼,剛剛你手機響了,我看了一眼,是垃圾信息。」
我立刻做出驚恐的表情:「又是那個發虐貓照片的人嗎?她到底想幹什麼?」
這句話徹底激怒了付凱丞,他吼出了聲:「你能不能別疑神疑鬼!」
明心驚厥,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我連忙抱著她哄:「你幹什麼呀?嚇到孩子了!你趕緊去睡覺吧,今天我跟明心睡,把我手機給我。」
他不肯,不知道是不是怕我再去看那場直播。
「早點睡吧,別看手機了,有輻射對孩子也不好。」他說。
「付凱丞,明心嚇成這樣,你不覺得你太鎮靜,太冷漠了嗎?」我頗為委屈地看著他,「這幾天,我總覺得你好像變了,變得我都快不認識了。」
「你不要胡思亂想,我每天工作那麼忙,你就不能讓我消停一會兒嗎?」
「你看,過去你從來不會說這種話的,你現在這麼不耐煩,就像以前的好都是裝出來的一樣。」
他怔住,臉色逐漸變得森然。
「寶寶,你怎麼會這麼想?」
「那你呢?那些虐貓照片,恐嚇簡訊,你說要我交給你處理,我相信了。可現在過了這麼多天,你採取任何行動了嗎?你在拖延什麼?難道你不想抓出這個人?難道你知道這個人是誰?」
付凱丞用一種我從未見過的表情盯著我看——有些措手不及,還有些外強中乾。
他辯解說:「我只是工作忙,你到底要我說幾次?!」
「我說了,可以藉助網絡和媒體,揪出這個人,讓他身敗名裂!」
話音剛落,付凱丞砸了我的手機,摔門而去,大罵我是神經病。
經過這件事,他和楊小娜嫌隙更深,大吵一架。
那點所謂的「同類之情」早就土崩瓦解。
楊小娜不承認是她發了照片,也不承認直播間裡連麥的人是她——但即便她真的沒做過,種種跡象也都指向她。
與此同時,那場直播在網上掀起軒然大波,大家眾說紛紜,猜測故事中的男主是誰。
儘管還沒有人提到付凱丞的名字,他也變得像只驚弓之鳥,惶惶不可終日。
很快,他找藉口開除了楊小娜。
他說得很對,楊小娜真的是他的同類——在被開除的當晚,楊小娜威脅他,說你知不知道現在全網都在找你?
只要我把我們的聊天記錄,和你虐貓的照片發出去,你就完了。
從頭到尾,是你在精神虐待你老婆,是你虐貓,是你出軌。
我只是道德上有瑕疵,可是付凱丞,你犯罪了!
聽了她的威脅,付凱丞更加確定,那些事都是她做的。
而在這個過程中,我只是一個一無所知,忙於照顧生病女兒的母親。
面對付凱丞日益的暴躁與心不在焉,這一次,終於輪到我來扮演「原諒」的那一方。
我說沒關係,凱丞,不知道你最近遇到了什麼煩心事,但不論你變成什麼樣,不論別人怎麼看你,我都會陪著你的。
如果是工作實在太累,就休息一下,或許你就是不適合創業呢?
我早就想讓你多陪陪我和明心了,你是我們倆的驕傲,我朋友都特別羨慕我嫁給你,還經常搜你的新聞來看呢!
當我這麼做了,才發現所謂的「精神操控」,其實非常容易,只需要一個人變得冷漠又無恥,便能做到。
而要破解,其實也很簡單。
只要看破愛的假象,看見自己的「不知足」。
這樣的內外夾擊下,很快,付凱丞變成了那個患得患失的人。
有一次,他甚至問我:「寶寶,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其實是一個很壞很壞的人,你會怎麼辦?」
我溫柔地看著他:「如果真是那樣,希望你能一直裝得這麼好,如果誰要揭露你,他就應該從這個世界消失。」
就在這次談話後不久,楊小娜死了。
我知道,被開除後,楊小娜想狠狠敲詐付凱丞一筆錢,便約他出去。
付凱丞赴約了,並且,他很清楚楊小娜花生過敏。
楊小娜就這麼死了,死因是餐廳的食盤上,有未清洗乾淨的花生油。
只有我知道,那其實是付凱丞的手筆——將楊小娜送醫途中,他甚至拿她的手機,銷毀了幾年來的聊天記錄,和種種罪行。
他是個無恥的人渣,全身的血都是冷的,可我偏偏在想,楊小娜有沒有料到自己會有這麼一天?
當她和付凱丞混在一起,羞辱我,取笑我,炫耀他們馴化我的光輝戰績……
那些時刻,她是否會想到,自己會落得這樣的下場?
她是否有過錯覺,覺得自己戰勝了我,獲得了付凱丞的一點「真愛」?
最終楊小娜搶救無效,身亡了。
警察把付凱丞帶走,盤問了兩天,沒找出什麼破綻,又給放了回來。
我去接他,第一次給了他一巴掌:「付凱丞,我不想問你為什麼會跟她在一起,但你要記住你是明心的爸爸,明心上次被你嚇壞,現在還在生病!」
他一言不發,半晌忽然崩潰地哭起來:「寶寶,我真的就是犯了一次錯,我求你原諒我......」
為了掩藏更多的秘密,他只好以退為進,承認出軌。
「那你實話告訴我,她的死跟你有關係嗎?」我問。
付凱丞搖頭。
「她手上有沒有你什麼把柄?」
他搖頭搖得更痛快了。
自始至終,這個人從沒有想過真誠待我。
當初是虐貓,如今,是殺人了。
楊小娜死後,他以為所有證據都已被銷毀,豈不知真正的證據,一直都在我手裡。
7
楊小娜死後的第七天,那些本應隨著她手機被銷毀的證據,被一個神秘帳號公布於眾。
付凱丞的名字上熱搜時,他正跪在地上,對我發誓今後會好好補償我。
他說寶寶,這些都是假的,是合成的,你不要相信!
我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第一次說出了那句話:「付凱丞,咱們離婚吧。」
他不肯,甚至對我磕頭:「不,寶寶,現在我除了你和明心,真的什麼都沒有了,求你幫我澄清一次,就一次!」
「那我再問你一次,你一定要說實話,不然我真的救不了你。」
「好,寶寶,你說。」
「楊小娜究竟是不是你殺的?」
他的精神已然崩潰:「我......我沒有想過她會死!我只是想讓她別再糾纏我,寶寶,我只是想好好跟你在一起!」
我又問:「那你當時,為什麼要勸她考研。」
他愣住了:「什麼?」
「我問你為什麼要勸她考研?為什麼你喜歡她的野心,卻想要馴化我,把我變成一頭不會思考的豬!付凱丞,你知不知道我多愛你,你怎麼能這麼對我!」
聽我這樣說,他如獲大赦,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還愛我,寶寶,我錯了,我會用一輩子來補償你。」
他抱著我的腿哀求,以為我依舊愛著他,才會糾結他究竟愛誰。
我卻只在心中盼著他早日去見鬼。
我一直沒有轉移財產,一是怕他疑心,二是已經決心要他的命,不想引起警方的懷疑,也不想多此一舉。
轉移多麻煩,還是繼承便捷得多。
事件在網上發酵後,楊小娜的父母打上門來,獅子大開口,索要巨額賠償。
他們說,楊小娜死的時候懷孕了,是一屍兩命,連冥婚都不好配的。
這事又鬧上了網,一場狗咬狗的鬧劇,熱搜居高不下。
付凱丞的手機沒日沒夜地響,公司的電話也早被打爆,員工紛紛離職,一時間風雨飄搖。
而我已經算過,就算公司破產清算,剩下的錢,也足夠我和明心無憂無慮過完下半生。
那時付凱丞的精神早已崩潰,反而是我冷靜異常,久了,他也看出不對勁。
他這麼聰明,卻直到最後才懷疑到我頭上,歸根結底,是太自負。
他以為我早已被他馴化,以為我的心中,早已知足。
對我起疑後,他沒有當面對峙,反而提出要和我一起去旅行。
那時我佯裝不知,心底卻很明白,他動了殺心。
這是背水一戰了,我很清楚——幾乎是帶著必死的決心,我剪壞了自己車上的剎車片。
最壞不過同歸於盡。
在盤山路上,兩人都沒心思再演,很快撕破了臉。
他說他真沒想到是我,他說他記得,我原來很乖的。
就像福多一樣乖。
我看著他,他的嘴唇一動一動,吐出可怕的詞彙。
七年過去,他變得越來越富有,英俊也不減當年——但這張臉帶給我的唯有痛苦與恐怖,只要他還活在這個世上,就會是我永不消散的噩夢。
在他身後,車窗開了一條細縫,天很陰,黃沙被吹進來,吹進我嘴裡。
我啐了一口,又被風吹回來,黏在臉上。
就像這些年我的婚姻,自取其辱,唾面自乾。
聽見我啐他,他忽然森森地笑起來:「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大概五周年。」我回答。
他冷笑:「看不出來,你還忍了兩年?為了什麼?找證據?打官司?捨不得我的財產?」
「因為你是明心的爸爸,你不是一個好丈夫,但還算一個合格的父親。」
「我不算一個好丈夫?呂妍,你別太好笑了。你能不能看看你自己現在是個什麼樣子?看看你的發縫,你的色斑,你腰上的肥肉?
「我面對你,還能扮演一個丈夫,還願意演一場專一戲碼,你就應該去查一查,自己哪裡的祖墳冒了青煙。
「你真覺得明心過上好日子是因為你?
「你真覺得那些闊太帶著你玩是看你面子?
「你真覺得你媽現在每天耀武揚威,是你讓她臉上有光?」
面對他的聲聲諷刺,我不哭不鬧,回以沉默。
他卻又變臉,拿出深情把戲:「寶寶,別鬧了,我哪裡做得不好?」
「沒,你很好,是我配不上你,我放過你,我們離……」
「寶寶,你最好不要提離婚,夫妻一場……我真的不想把你推下去。」
千鈞一髮,我跳了車,翻下山崖,死死攀登。
那輛黑色保時捷橫衝直撞,跌入萬丈深淵,再也聽不見一點聲音。
8
住院以來,我的身體已經恢復得差不多,明心今天也出院了。
自從上次被付凱丞嚇到後,她就經常發燒,調養了很久,如今精神頭也好多了。
驚厥的時候,她常常會做噩夢,說是夢見爸爸變成怪獸,一口一口吃掉了媽媽。
我說,那我們就把爸爸發配到怪獸星球去, 以後只有明心和媽媽一起生活,好不好呀?
話音未落,門開了,是宋方明。
相顧無言,他坐下來,在我對面久久不說話。
我說:「你應該看過楊小娜的死亡卷宗了。」
「嗯。」
「那你也猜到,是付凱丞做的。」
「是。」
「網上那些關於他的消息,或者說證據,你也應該了解得差不多了。」
「這兩天回去之後,調查了一下, 基本了解。」
「那宋警官,關於我丈夫的死因, 你大概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吧?」
這一句, 他沒有回答。
於是我換了個問法:「宋警官,你說警察要保護真相,那你是來逮捕我的嗎?」
明心不知道大人在聊些什麼, 咿咿呀呀地唱歌謠。
宋方明給我的答案,是安靜地關上了門。
一周後, 付凱丞的死以意外結案, 公司清算後解散,我和明心繼承了所有遺產。
我打聽好了政策, 打算帶著明心移居歐洲的一個小城市,找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 重新開始。
走之前,我去給付凱丞上了墳, 最後扮演一次溫柔體貼的妻子。
我帶了一把草籽,灑在他的墳頭,用腳使勁地踩, 踩累了,才吐了口痰。
他曾說,男人三大喜事,升官、發財、死老婆。
可如今我升官、發財、死老公了,那些曾羨慕我的人, 卻又都可憐我。
他們說我年紀輕輕,死了老公,又去到人生地不熟的國家, 以後怎麼辦呢?
明心也這麼問,她說媽媽, 如果我們將來去國外, 生活得不開心怎麼辦呀?
我告訴她:「寶貝,如果我們不開心,就要趕快從這個不開心的地方逃出去。」
我們要到更高遠,更遼闊的地方去。
甜言蜜語, 黃金鑽石,都不能將我們留住。
我們天生就是女性而非豬狗。
我們天生就該去看無盡的河川,蒼山……
永不知足。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