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辦公室里那股熟悉的雪松香氣撲面而來,又讓我想起了他。
我打開電腦準備整理資料。
卻發現屏保是一張我從沒見過的照片。
儘管主人公是我。
大學時候的我。
正坐在噴泉池喂小魚,陽光傾下,在我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我怔怔地看著這張照片。
什麼時候拍的?
我怎麼不知道?
抽屜沒上鎖,一張相片從眾多文件中露出一角。
高中籃球賽奪冠的合影。
他被眾人簇擁在 C 位,目光卻穿過人海,落在角落裡的我身上。
這眼神我太熟悉了。
是每次他惹我生氣後又Ťû⁽偷偷看我的表情。
是大學時在各處「偶遇」時他假裝不經意的注視。
是昨天在酒吧他說「我喜歡你」時的專注。
原來很多事,從他 14 歲固執地闖入我的世界開始時,就已經註定了。
14
看到杜西堯辦公室的一切,我的心已經迫不及待地飛到他那邊去了。
早早訂好了雲境餐廳。
露台位置,能俯瞰整個城市夜景。
「杜總提前回來了?」
茶水間外員工閒談的聲音飄進來。
「可不是嘛,剛還讓我給他訂了餐廳。」
「和溫助理?」
內心一陣雀躍。
我們倆倒是心有靈犀,完全想到一塊兒去了。
我剛要出去打聲招呼,一盆冷水澆下來。
「不是,也是個美女,兩人有說有笑的。」
邁出的腳步猛地頓住。
「真假?他不是和溫助理……」
「男人嘛,怎麼可能在一棵樹上弔死,何況是杜總這樣帥氣多金、幽默風趣的。」
水杯里的水不知何時溢出來,打濕了我的袖口。
冰涼的水漬滲進皮膚,絲毫比不上胸口處蔓延開來的寒意。
手機震動,杜西堯的電話進來。
我深吸一口氣:「喂?」
「我出差回來了,但臨時有事,晚飯我和……」他頓了頓,不知對面的人說了什麼,他改了口,「晚飯不用等我。」
我盯著水槽里的波紋,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怎麼和我說這個?」
「報備一下。
「小魚兒,你怎麼了?聲音這麼悶。」
我勉強扯出一個笑容,儘管他看不見:「沒事,可能有點感冒。」
趕緊按掉電話,下一秒我的偽裝就要破功。
起風了。
外面的風刮進室內,吹得資料嘩啦作響。
杜西堯就像是這陣風,大肆宣揚地闖進我的生活,溫柔地吹開我緊閉的心門,卻從不會只為我停留。
餐廳訂好不去,過於浪費,我赴自己的約。
電梯門剛打開,沈安嬋踩著高跟鞋出來。
她那不善的目光上下打量我:「溫槐榆,臉色這麼差?失戀了?」
我不理她,沉默地走進電梯,按下關門鍵。
她也跟了進來。
鏡面映出我蒼白的臉和她得意的笑容。
電梯輕微顫動,我的視線開始模糊。
一滴水珠滴在我的衣擺上,暈開深色的圓點。
隨後是數不盡的第二滴、第三滴……
我愣住了,伸手觸碰臉頰——
濕的。
沈安嬋譏諷的聲音戛然而止。
她瞪大眼睛看著我,精緻的妝容出現一絲慌亂。
「你別哭啊,那天脫口而出的『情感冷漠症』不是真心的,我就是嘴上沒有把門。」
更多的淚水不受控制地湧出來。
我徒勞地用手背去擦,卻越擦越多。
真奇怪。
我明明不想去哭,胸口也沒有特別難受。
可眼淚卻像是有了自己的思想和意志,背叛了我的真實想法。
她手忙腳亂地從包里翻出紙巾。
「杜西堯這個人就這樣,就算是沒有你,也會有其他人。
「哎呀,不對,我也不是這個意思。
「要不我給你再介紹幾個?」
15
我知沈安嬋是好心。
但她的話仍像把鈍刀,反覆割著我的神經。
我不知道自己最後是怎麼到家的,只記得在浴室里沖了整整一小時冷水。
腦袋依舊發懵。
手機在客廳不斷震動,杜西堯的名字躍然屏上,刺得我兩眼生疼。
我一鍵關機,扔進沙發最深處。
三天。
72 小時。
4320 分鐘。
我蜷縮在沙發上,盯著電視螢幕里的畫面。
情感冷漠症的好處在此刻盡然顯現出來。
即使心碎,也不會心痛得那般厲害。
可是……
胸口的位置怎麼變得空蕩蕩的,像是被人挖走了一塊呢?
門鈴響了,是我媽。
「小魚開門。」
一大波人湧進我家,給我拾掇妝發。
她強行塞給我一件藕粉色的禮服。
「時家今晚舉辦家宴,時家大小姐從國外回來了,你們年齡差不多一般大,帶你去認識認識。」
由不得我拒絕,我被塞進車內。
車外霓虹燈模糊成一片。
而時家別墅燈火通明。
衣香鬢影,推杯換盞,觥籌交錯。
不想掃他們的興,我端著一杯香檳躲清閒。
「溫小姐,又見面了。」
低沉的男聲從身後傳來。
似曾相識。
我轉身,一張和杜西堯三四分相似的臉撞入眼眸。
我不久前搭訕的那個便衣警察。
「杜銘昶。」他舉杯致意,「杜西堯的小叔。」
我手中的酒杯差點滑落。
世界好小,小到荒唐。
他抿了口香檳:「杜西堯這小子這幾天快把我們刑偵支隊的門檻踏平了,非要查你在哪。」
我別過臉,暫時不想知道有關杜西堯的任何訊息。
遠處我媽八卦的眼神越過重重人海投在我們這邊,看到我和杜銘昶交談後,竟然滿意般點點頭。
他順著我的視線看過去,衝著我媽友好地頷首。
「阿姨好像誤會了。她剛才和我大嫂說,既然你和杜西堯相看兩生厭,跟我聊聊也不錯。」
我小聲反駁:「其實也不是……」
他露出一絲笑意:「別誤會,我對自己侄子的心上人可沒興趣。不過——
「某人好像急瘋了。」
16
沒等我回頭。
一雙溫熱的手撫上我的腰肢。
熟悉的雪鬆氣味罩下來,杜西堯的聲音在我耳邊落下,帶著點咬牙切齒的意味。
「小叔叔,搶侄子的女朋友不太好吧?」
我渾身僵直,想掙脫卻被他摟得更緊。
「女朋友?我看不見得吧?我怎麼覺得溫小姐和我聊得也很愉快呢!
「你說呢,溫小姐?」
我看明白了,杜銘昶也是個腹黑的。
「好了,大侄子,不逗你了。」
杜銘昶走後,杜西堯扶著我的肩將我轉過來。
我終於看清楚了他的臉。
眼下濃重的青黑,下巴冒出胡茬,襯衫領口皺巴巴的,哪裡還有平時意氣風發的模樣。
他覆在我肩頸,輕輕咬了一口。
「溫槐榆,你知不知道我快要把整個城市翻過來了?」
我想問他和他相談甚歡的美女是誰,也想知道他那些花邊新聞是怎麼回事,可到頭來只剩下一句——
「你這樣好醜啊。」
他明顯愣了一下,低笑出聲:「嗯,女朋友跑了不知所蹤,三天沒合眼了。」
「阿堯!」
一個穿著香檳色禮服的女士快步走來。
「咦?這是小魚吧ẗù₃!」
有些眼熟。
她語氣熱絡:「我是時怡媛,杜西堯的表姐。他天天在家族群里發你的照片,煩都煩死了,今天終於見到本人了。」
杜西堯無奈地解釋:「我就是跟她吃的晚飯,她非不讓我告訴你,說要見面之後親自介紹。」
時怡媛湊到我的耳邊:「我告訴你個秘密,別看這小子長得花枝招展的,實際上純情得很,連小姑娘的手都沒拉過。」
我瞟向杜西堯,他撓了撓鼻頭,討好地笑笑。
是嗎?
那天晚上他可不是這樣的。
生猛得很。
如狼似虎,食髓知味。
「這小子死裝死裝的,不知在哪兒聽說你喜歡有經驗的,故意演給你看。」
???
我怎麼不知道自己喜好這口?
靈光一現。
好像是大學時郁瑤有次談起,說談戀愛要找這樣的。
我當時複習功課,沒仔細聽,只是象徵性地點點頭應和她Ṱü⁵。
不承想竟被杜西堯這人聽了去。
「還有更過分的。」
她神秘兮兮地掏出手機,點開某音的帳號。
「戀愛導師 Alice,熟悉嗎?」
這不是我學習搭訕帥哥的博主嗎?
我看看視頻中的人,又看了看面前的人。
視頻中的她不施粉黛,素雅清新。
怪不得有種熟悉感。
「有期視頻是他讓我特別為你打造的,為了能成功讓你看到,還花了大價錢幫我推廣。」
那期視頻是她所有作品裡點贊最多的。
名字就叫《發現身邊人》。
講了可以從身邊的異性朋友入手,學習怎麼搭訕。
不過我當時壓根沒想到杜西堯。
17
看著他們姐弟倆互相鬥嘴,胸口鬱結多日的悶氣消散殆盡。
杜西堯的手指穿過我的指縫,在眾目睽睽之下拉著我衝出宴會廳。
夜風拂過我微微發燙的臉頰,禮服的裙擺掃過小腿。
我踩著高跟鞋跟著他,心跳快得要衝出胸膛。
「我們,去哪?」
他回頭,眼裡跳動著危險的信號:「私奔。」
一路上他車開得很快。
二十分鐘不到, 杜西堯公寓的門被狠狠踢開。
我後背被抵在門板上, 他的吻已密密麻麻地落下來, 帶著威士忌的氣味和多日未見的渴望。
唇齒交纏間, 我嘗到了其中的苦與甜。
他輕輕咬了我的舌尖,帶著懲罰的意味。
我偏開頭躲避他的追逐:「等等……我還沒說原諒你……」
杜西堯擁住我,手指摩挲我裸露在外的肩頭:「真的嗎?
「我怎麼感覺你明明喜歡得要命呢?
「你的心跳暴露你了。」
我惱羞地推開他,卻被他一把抱起, 天旋地轉間坐在陽台的鞦韆床上。
輕微一晃就會搖擺。
明明上次來時還沒有。
「什麼時候準備的?」
他單膝跪在床邊, 一手扯開領帶:「那天過後就開始準備了,想著哪天哄你來試試。」
他的手探到我的背後, 冰涼的指尖觸到肌膚, 引起陣陣戰慄。
「寶寶,可以嗎?」
他停在一個不上不下的位置, 呼吸灼熱。
我咬唇搖頭:「不可以。」
杜西堯挑眉,惡劣地滑過我的脊柱:「哦?那怎麼抖得這麼厲害?」
「冷……」
「撒謊。」
他毫不留情地揭穿我,還是扯過一旁的毯子圍在我身後。
「這樣呢,寶寶,還冷嗎?」
我搖了搖頭。
「可是我好熱……」
他的額頭上滲出點點汗珠。
他拉著我的手往下探:「它也好難受, 你幫幫我?」
末了, 補了句:「媽媽。」
難以啟齒的稱呼就這麼順暢地從他口中滑出。
腦袋「轟」的一聲,宕機無法思考了。
「寶寶, 我好喜歡你啊……
「你一直在蹭我, 是在撒嬌嗎?
「你摸摸看好不好……嗯……好乖啊……
「寶寶, 你出聲,別咬嘴唇,咬我……」
我漸漸迷失在他一聲聲的 sweet talk 里。
無法自拔。
17
清晨, 第一縷陽光灑在我身上。
我迷迷糊糊地翻個身, 撞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他下巴抵在我頭頂, 啞聲問:「寶寶,我想……」
我佯裝沒睡醒,攏了攏毯子不理。
「寶寶, 你穿這麼厚,不熱嗎?」
我身上套著他的襯衫, 寬大的下擺剛好遮到大腿。
他自己只穿了一條休閒褲, 腹肌在陽光下線條分明。
「不熱……」
別以為我不知道他想幹什麼。
我往床邊挪了挪, 整個床跟著小幅度晃動起來。
他長臂一伸, 把我撈了回去。
「該起床了。」
我推搡他。
「溫槐榆,」他冷不丁連名帶姓叫我,聲線低沉,「你知道我為什麼之前總是惹你生氣嗎?」
外面開始淅淅瀝瀝地下起毛毛細雨。
我昂首撞進他琥珀色的眸子, 那裡映著小小的我。
「因為——」
他伸手將我臉頰的碎發順到耳後:「只有那個時候,我才感覺到你是真的在這裡,在我的身邊。
「我給了自己三年的時間,等我足夠強大, 強大到能吸納包容你所有的情緒, 好的、壞的、任何的,成為你的依靠。」
我呼吸一滯。
他果然什麼都知道。
知道我靈魂的一部分還滯留在那個陰暗潮濕的地下室里。
也知道我之前大多時候都是如行屍走肉般遊蕩在人間。
「現在不會了。」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異常清晰而堅定,儘管被漸大的雨聲淹沒了大半。
「我會一直在這裡了。」
他將我們初見時我畫在畫本上的梧桐細葉做成戒指, 套在我指上。
我埋在他的肩頭,嗅著熟悉的雪松香。
不需要學習搭訕的技巧去認識其他人了。
因為我啊。
已經徹底栽在了最初的那個少年手裡了。
畢竟。
能讓我卸下所有偽裝,完完全全做自己的。
從來都只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