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長大後就幫我把壞人趕跑。
但我知道,看似什麼都不在乎的鄰家哥哥,也是不容易的。
湛衡爸媽早年車禍走了,爺爺歲數也大,家裡財產被不要臉的叔叔霸占。
他在國外那幾年,打著留學名義,在爸爸心腹的幫助下不動聲色奪權。
我害怕打擾到湛衡的復仇計劃,每次發郵件都說我很好。
他分不出身,就經常給我寄禮物。
何小翠也喜歡湛衡,總想搶過去。
但他只給她寄回過一根牙籤。
何小翠氣死了,跑到爸爸面前暗示我早戀。
我為此挨了不少批評。
現在好了,靠山回來了。
湛衡看了我許久,突然揉了揉我的頭髮:
「小菜包,今天看到你終於學會打回去,我很高興。」
下車前,我還聽見他說:
「我回來了,以後再也不讓別人欺負你。」
10
到了教室,同學對我指指點點。
「蔣舒桐,聽說你被綁架了,清白還在嗎?」
我念的這所貴族學校,有不少暴發戶孩子。
他們開起玩笑毫無底線。
下作到把一個女孩幾近死亡的經歷,當作八卦談資。
當初選這裡,是媽媽為了往臉上貼金,跟風圈裡闊太報名。
即便我說過很多次不喜歡學校的風氣,她也無動於衷。
在唯權力論的環境下,底氣不足的人,容易成為被欺辱的對象。
明明是真千金,我卻活得膽小又窩囊。
歸其原因,是從小缺乏安全感,做事沒信心,更沒父母在背後撐腰。
爸爸指著我鼻子教訓:
「就知道找藉口,小翠不是適應得挺好嗎?」
她慣會見風使舵,和男生打成一片,還跟別人校園霸凌我。
可悲的是,我把真相告訴父母,他們根本不信。
認為被欺負也是我的錯,多從自己身上找原因。
可是,我現在失憶了。
不再關注同學喜不喜歡我,更不在意爸媽怎麼看我。
我沒理會不懷好意的人,找位置坐下。
有個染了銀灰色頭髮的女孩,頤指氣使:
「蔣舒桐,我沒吃早餐,去給我買瓶新鮮牛奶。」
日記提過,她是霸凌一姐李佳,也是何小翠巴結的人。
沒得到回應,李佳一臉怒意:
「何小翠說你把她推下樓了,一個假期沒見,翅膀硬了呀!」
有人說過,對付世間鬧心的事兒,只需搞清兩件事。
一是「關我屁事」,二是「關你屁事」。
我毫不猶豫地選擇執行。
李佳氣得拽開我書包,把湛衡送的巧克力和糖果撒了一地。
「今天我請客,大家別客氣。」
借花敬佛的事,李佳常干。
譬如搶我零花錢請同學吃冰淇淋,把湛衡送的名牌包直接拿走。
我跟爸媽告過狀的。
但同學拿了她好處,又有何小翠做偽證,沒人站在我這邊。
一想到自己過去被欺負成熊樣,都不敢還手,我的怒火一下上來了。
我捏住李佳手腕:
「未經同意動用他人東西,屬於偷竊。」
李佳仿佛聽到天大的笑話,動作熟練捏住我下巴:
「敢挑釁我?你怎麼不跳樓去死。」
我二話不說,跟她扭打起來。
所有人驚呆了。
沒想過任人宰割的小貓咪,居然有發瘋的一天。
11
爸媽把何小翠送過來時,我和李佳被帶到辦公室寫檢討。
爸爸劈頭蓋臉一頓罵:
「蔣舒桐,女孩家家跟人打架,丟不丟人。」
被他不分青紅皂白,逮住就罵的糟心事,我不知經歷多少次。
班主任不敢真的得罪我,更不敢得罪李佳媽。
他委婉地說,我們是為了一點零食起口角。
爸爸瞪著我:
「家裡是少了你吃?東西都不捨得分享,太自私了。」
好諷刺。
這陣子,我算看明白了,爸爸是個極要面子的人。
尤其在外人面前,生怕被抓住一點痛腳。
以前,我作業沒寫完被留堂,他就跑來學校訓我,根本不顧有同學在場,還叮囑老師不要手下留情。
一旁的何小翠就幫我「求情」。
但她每次開口,情況就會變得更糟。
正如眼下,她說:
「蔣叔叔,桐桐是捨不得把湛衡的東西分走,你別怪她。」
看吧,明知爸爸討厭湛衡,還哪壺不開提哪壺。
以前的我,會擔心爸爸生氣,一個屁都不敢放。
可現在怕個毛線。
我盯著爸爸陰沉的臉:
「別人送我的東西就是我的,任何人都沒資格替我做決定。」
父權遭遇挑釁,爸爸氣得手抖。
一個雷聲大的巴掌終於落到實處。
我感覺臉上一陣火辣辣地疼。
媽媽也呆住了:
「老公,你怎麼能真打女兒,她沒康復啊!」
但倔強的老男人是不可能道歉的。
正如新生的我,是不會甘心白白挨一巴掌的。
我看向何小翠,滿腔怒火:
「怪你,幹嘛在爸爸面前亂說話?」
不等所有人反應,我把一個更響亮的巴掌蓋在她臉上。
然後再來一個,雙倍奉還。
最後丟下一片兵荒馬亂,毫無顧忌跑了出去。
12
操場綠如茵,微風很溫柔。
我臉上的巴掌很疼。
但心情莫名暢快。
腦海有把聲音說,早該揍那朵小白花了。
我對著藍藍的天空莞爾。
原來,當一個人不在意外界看法時,是可以豁出去的。
經過學校禮堂,有人在排練合唱。
我被吸引了。
穿白裙子的漂亮老師走到我面前:
「舒桐,是你嗎?」
「我是音樂老師林靜,還記得嗎?」
當然。
我在筆記寫過,林老師是我遇到過的最好老師。
她發現了我的唱歌天賦,勸媽媽讓我學聲樂。
可爸爸認定唱歌的都是二流子,只會在酒吧撅屁股討好客人。
即使我拿了班上歌唱比賽的第一,也不如何小翠學的芭蕾高大上。
我們聊了很久。
得知我文化課不算特別好,林老師問我要不要藝考。
她眼睛明亮:
「桐桐,你的聲線,是我聽過的人里最獨特的。」
「你是老天爺賞飯吃的好苗子,千萬別辜負了這份恩賜。」
我忽然明白自己喜歡林老師的理由。
她從不因我的缺點,去否認我的優點。
林老師揭開黑色的鋼琴蓋,流暢地彈了一首曲子。
我盡情唱著。
像一尾自在的魚,在空靈天際漫遊。
睜開眼時,耳邊傳來熱烈掌聲。
合唱團的學弟學妹都在看著我。
有個女孩跑過來送水:
「學姐,你的嗓子是被天使吻過吧,聽得我好想哭呀!」
13
放學時,爸媽把何小翠接走,讓我一瘸一拐步行幾公里回家。
每次都這樣。
爸爸認為,只要給點懲罰,我就會屈服,會認錯。
今非昔比嘍!
撐腰的人回來了,還給我一串隨叫隨到的號碼。
湛衡發現我臉上沒散完的巴掌印,聲音有壓抑不住的怒火:
「誰幹的?」
我一五一十把挨打經過說了。
他用力拍打方向盤:
「敢動我的人,一定不會有好下場。」
我咯咯大笑。
「要說到做到才好。」
他好看的臉露出驚訝表情:
「小菜包,你真的變了。以前的你,總想著怎麼討爸媽歡心。」
「那是小時候不懂事腦子進水!不愛孩子的父母,其實根本不值得惦記。」
我興致勃勃提出想藝考。
湛衡深深看了我一眼:
「知道最初,我為什麼只喜歡跟你這個小不點玩嗎?」
我搖頭。
「那時,爸媽去世不久,我總是一個人默默待著。」
「你跑到我身邊嘰嘰喳喳,非要把在幼兒園學過的歌唱給我聽。」
「一開始,我嫌你吵。可後來發現,你的聲音有種把人治癒的力量。」
14
到家後,爸爸讓我給何小翠認錯。
「憑什麼?」
「你打了人,就應該認錯。」
我仰頭看著他:
「是爸爸先打我的,要不你先給我認錯?」
叫一聲爸爸聽聽?
「放肆,哪有子女逼父母道歉的?」
我勾唇輕笑。
爸爸自認有絕對權威,不管做什麼,我都必須服從。
就像我對吃魚過敏,他非逼我吃掉,哪怕會起一身麻疹。
就像我喜歡唱歌,他認為不倫不類,就撕掉我熬夜抄錄的歌詞簿。
說到底,是那點「老子天下第一」的可憐自尊在作祟。
看過日記的我,想過很多。
為什麼明知父母對我不公,卻不敢反抗,骨子裡還祈求他們分我一點愛。
現在懂了。
我像一隻從小被鐵鏈拴住的小象,逐漸把順從當習慣,直到忘記掙扎。
失憶,也許是老天讓我重生。
讓我忘記那些可悲的逆來順受,努力嘗試成為勇敢的少女。
15
湛衡聽從林老師建議,請最好的聲樂老師悄悄給我補課。
與此同時,外語和文化課一起抓。
我早出晚歸,爸媽頗有怨言。
但一點點提高上去的月考分數,讓他們閉嘴。
何小翠的危機感來了。
她成績很一般。
原想跟班上同學那樣出國。
可爸爸打算讓她考國內音樂學院,據說是何父的想法。
他不喜歡女兒跑到洋鬼子的地方瞎混,將來老老實實當個老師就很好。
戰友的遺願,爸爸哪會不聽!
我第一次為爸爸的古板性格叫好。
為了幫何小翠提高成績,他想了不少辦法。
我視若無睹。
哪怕何小翠多次挑釁,說爸爸為了她煞費苦心,請名師到家裡補數理化。
媽媽減少應酬,貼心指揮保姆燉補品。
她把燕窩送到房間時,我正埋頭背英語。
「桐桐,你好久沒跟爸爸說話了,是不是還在記恨那個巴掌?」
「別怪他,以前爺爺也很嚴厲的。爸爸就是怕你學壞,才嚴格一點。」
是嗎?
為了給我教訓,爸爸壓根沒提給我請私教的事。
哪怕讓我復讀,他也要先保住當父親的絕對權威。
我敷衍:
「知道了!現在我要複習,你可以出去嗎?」
媽媽神色懨懨,放下燕窩離開。
關門前,我聽見對面傳來何小翠討好的聲音:
「阿姨,您對我太好了,您真是天下最好的媽媽。」
又玩挑撥離間?
幼不幼稚。
我笑著搖頭。
要從別人嘴裡才能撿漏的母愛,我不稀罕了。
16
林老師問我:
「舒桐,學校的周年慶會舉行文藝匯演,你想參加嗎?」
我們是國際學校。
大部分學生都是準備出國的。
以前,我成績不好。
爸爸怕我留在國內丟面子,打算隨便把我塞到某個國家鍍金。
林老師說如果我拿了獎,對信心將是一次極大的提升。
也許對我申請國外的音樂學院有幫助。
湛衡太牛逼了。
他在國外認識了一群玩樂隊的朋友,斥巨資請他們來國內玩,主打幫我練習。
我白天上課。
晚上到湛衡的別墅跟大家見面。
他們告訴我,情感投入,比發聲技巧更重要。
跟志同道合的人在一起,我的笑容越來越燦爛。
那天晚上,我玩得忘記時間。
爸爸怒氣沖衝出現,身後還跟著何小翠。
一定是她偷偷跟蹤我。
爸爸的臉比包公還黑:
「大晚上的,為什麼跟一群不三不四的鬼佬在一起?」
笑死!
要是他稍微了解一下這支樂隊,就會被人家的出場費嚇死。
我一本正經解釋:
「看不出來嗎?我們在學英語。」
爸爸當然不信:
「逆女,我要斷了你的學費和生活費,讓你嘗嘗去工廠當計件工的滋味。」
我看向湛衡:
「看這架勢,他是準備跟我斷絕父女關係了。要不,你先借我點錢?」
湛衡露出不羈的笑容:
「別說借錢,把全副身家給你都行。」
「我可不像某些人,為養女大把花錢,對親生女兒比鐵公雞還摳。」
爸爸可太生氣了。
因為他發現,連用金錢這招都治不了我了。
17
我搬到離學校更近的地方。
湛衡在那邊有套房子。
聲樂老師和文化課老師輪流上門。
到了晚上,我就跟樂團的朋友一起練習。
每天過得特別充實。
媽媽坐不住了,帶上一堆新買的衣服和昂貴吃食上門:
「桐桐,爸爸說的是氣話,別跟他計較好不好?」
我漫不經心地說:
「不好!有句話叫覆水難收。」
「我不在家也挺好的呀,你們可以專心寵著何小翠了。」
「外人哪能跟你比!」
「可何小翠說,你帶她去定製表演的禮服了,又貴又好看。」
媽媽面色訕訕:
「這孩子,明明讓她保密的。」
「何必呢!我是真的不在意。你們喜歡把愛給誰,我無法干涉。」
「同理,沒有對孩子付出過真心的父母,將來別指望得到同等回報。」
她喉頭一酸:
「記得小時候,你總抱著爸爸媽媽的大腿,一步不肯離開。」
「囡囡,你怎麼就跟我們生疏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