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媽找到醫院時,我遍體鱗傷,沒有一塊皮是好的。
「你……你們是誰?不要過來。」
見我驚恐地躲在病房一角,媽媽終於忍不住落淚:
「桐桐,我是媽媽呀!」
我搖搖頭:
「不對!綁匪說爸媽寧可去看養女跳芭蕾,也不信我被綁架了,肯定不是親生的。」
「桐桐,是我們錯了,你可以原諒爸媽一次嗎?」
不能。
原先那個永遠愛父母的乖女兒死了。
死在他們偏袒外人的利刃之下。
1
睜開眼時,我忘了很多東西。
只記得刀疤男狠狠扇了我一個耳光。
「你他媽真的是蔣氏集團千金嗎?打了幾次電話要贖金,姓蔣的都不耐煩地說,有本事去歌劇院拿錢。」
另一人往我肚子重重踹了一腳,還揪著我的頭往牆上撞:
「看來是綁錯了!聽說蔣家還收養了一個女孩,搞不好這個是冒牌貨。」
「是呀!不然哪有爸媽不顧親生女兒的死活。」
這是我在昏迷前,聽到的最後一段話。
醒來後,我躺在醫院病房,鼻子被嗆人的消毒水味包圍。
門開了。
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進來了,旁邊挽著手的,應該是他妻子。
兩人身後,還跟著穿了華貴公主裙的女孩。
看起來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
可我,一個都不認識。
2
女人看我全身青紫,表情痛苦,捂起了嘴。
「桐桐,你覺得怎麼樣?他們怎麼會把你傷成這個樣子?」
她想過來抱我。
領地被陌生人侵犯的意識,讓我驚恐後退:
「你……你們是誰,不要過來。」
女人被我的反應嚇到:
「桐桐,你怎麼會不知道我是誰?我是媽媽呀?」
穿公主裙的女孩也上前抓住我手臂:
「桐桐,你是不是被嚇壞了,一時間想不起爸爸媽媽和我?」
我手臂全是瘀傷,被她一抓,下意識甩開。
女孩「哎喲」一聲,順勢跌倒在地。
「桐桐,你怎麼這麼用力?」
用力嗎?
我的胳膊全是青紫傷痕,連幼兒園的小朋友都打不過。
難道,她是裝的?
我還沒搞明白這女的意圖,男人陰沉著臉看我:
「蔣舒桐,你怎麼能這麼對小翠?」
那個叫小翠的女孩,假意艱難撐著地板站起:
「蔣叔叔,我沒事。桐桐一定是氣你們來看我的芭蕾表演,害她被壞人抓了,所以心裡有怨氣。」
她轉頭看向我:
「可是,叔叔和阿姨一聽到你出事,整晚待在警察局,到現在都沒回家。」
「桐桐,你討厭我沒關係,但不能生爸爸媽媽的氣。」
好吵。
好頭疼。
她廢話好多。
到最後,我抱著腦袋鑽進被窩,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壓根不認識你們,為什麼要生你們的氣?」
3
醫生趕到時,男人陰沉著臉問:
「她是不是在裝失憶?」
「以前為了不去上學,就知道裝肚子疼。」
「這回出事,肯定是不知到哪瞎玩,被人抓走又怕挨罵,所以編出這樣的謊言。」
年輕醫生挑眉:
「蔣先生,病人全身多處軟組織受傷,右腿骨折,腹部內出血,腦後有被撞擊過的痕跡。」
「從檢查結果看,她的頭顱有一處地方存在瘀血堆積,失憶也是有可能的。」
男人的唇抿得更緊了。
女人也終於忍不住落淚:
「我女兒真把我忘了嗎?」
「桐桐,桐桐!」
她好奇怪,以為多叫我幾次,就能用母愛喚醒點什麼。
我面無表情地開口:
「別問了,我什麼都想不起來。」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你們不是我爸媽。」
「暈過去前,我聽見綁匪說爸媽寧可去看養女跳芭蕾,也不信我被綁架了,肯定不是親生的。」
女人一臉晴天霹靂。
4
我終究還是被帶回了家。
養病期間,警察上門了。
根據綁匪交代,他們是外地人,想來 S 城宰只肥羊賺路費。
聽說蔣氏集團的老闆挺有錢,又只有一個獨生女,就生了歹念。
誰知把我綁架後,夫妻倆以為是惡作劇,只顧著給養女何小翠捧場,絲毫沒找我確認。
幸虧路人意外發現,我才撿回一條命。
半個月後,我回到了蔣宅。
媽媽很愧疚,吃飯時一個勁給我夾魚肉:
可一聞到魚腥味,我有種想吐的慾望。
拿碗的手,也忍不住縮了縮,魚肉掉到地上。
爸爸「啪」的一聲,把筷子撂下:
「這次受了這麼大的教訓,怎麼挑食毛病還是不改?一點都不如小翠懂事,在醫院時就想罵你了。」
我愣住了。
住院的半個月,爸媽幾乎天天來醫院。
但我潛意識裡,很不想見到這家人。
尤其是何小翠像親生女兒一樣嘰嘰喳喳哄他們開心,又叫我快點好起來,別讓爸媽擔心。
我就裝睡。
見我不說話,媽媽推了推爸爸:
「幹嘛又這麼大聲?桐桐還沒恢復記憶呢!」
「等她想起來,就不會跟以前一樣挑食了。」
媽媽一臉內疚轉向我:
「桐桐,不愛吃魚也沒關係,媽給你盛碗雞湯。」
「不必,我吃飽了。」
我站起身,一瘸一拐走向安置行李的房間。
爸爸又開始咆哮:
「大人還沒下桌,你這是成何體統?」
「別以為你一身傷,就能恃寵而驕。」
我摸了摸手臂沒有好全的傷痕,回頭木然看了他一眼。
真是謝謝您了。
這樣的嬌寵,我寧可死在外頭,也不願回來。
5
當天晚上,我憑直覺在床底,翻出好幾本日記。
好傢夥,全是過去寫下的辛酸淚。
我爸性格強勢,做事一板一眼。
他跟何小翠的爸爸,以前當過戰友。
可自從對方救人犧牲後,他就把何小翠帶回家,當養女對待。
原本,家裡多了個姐姐,我挺開心的。
但不知為啥,何小翠來家裡沒多久,就搶走了爸爸媽媽的愛。
在大人眼中,她是英雄的女兒,不可能撒謊。
而從小任性的我,動不動被她的小伎倆激怒,有好幾次差點打起來。
有了前科,她經常在爸媽面前說我挑食,在學校上課不認真,甚至跟校外的男生勾搭……
一開始,我據理力爭。
可爸爸這人很奇怪,總是寧可相信外人,也不願相信親生女兒。
媽媽是個沒有主心骨的女人,老忙著參加闊太太們的聚會,帶人去看何小翠的芭蕾表演,好像這樣能賺回面子。
可她忘了,原本我也是有才藝的。
十歲那年,我的小尾指被何小翠用門板夾斷了。
他們不願相信是她乾的,覺得是我不小心,還把責任賴到別人身上。
打那以後,我再也不肯彈琴。
我足足看了大半個晚上,才把三大本筆記看完。
原本,我有些納悶,為什麼經歷了這麼多荒唐事,爸媽始終不信我一次。
最後發現,是我小時候淘氣,騙過爸爸一次肚子疼,不想上學。
打那以後,偏執的他,認定我生來一肚子壞水,天生是個撒謊精。
無論我再說什麼,他都很難相信了。
就像爸爸認定,戰友為救人犧牲,他的孩子一定純潔無瑕。
可是,哪個孩子在成長過程完全沒有犯過錯?
難道不是都在爸媽一次次的撥亂反正中,長成根正苗紅的有為青年嗎?
我為這一對這樣的父母感到失望。
突然覺得,失憶了也挺好。
不然,光是看到筆記的內容,就足夠讓人惱火。
6
我把筆記收了起來。
盤算著馬上高考了,應該很快可以離開這個家。
就別計較那麼多了。
然而,就在我走出房間時,何小翠站在對面門口微笑。
「蔣舒桐,想不到你被綁架一次,居然學會了演戲。」
「別裝了,我知道你沒失憶。不然,你看到那碗魚湯,也不會出現跟以前一樣厭惡的表情。」
「我最討厭的,就是看到你這副嘴臉。當初,你嫌我從農村出來,自以為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壓根看不起我。」
「你怎麼沒死在匪徒手裡?要是死了該多好,你爸媽就真的只剩我一個女兒了。」
看來我在失憶前,真是個缺心眼。
不然,憑什麼堂堂蔣家大小姐,會被一個野丫頭吊著打?
就在我推開何小翠時,門鈴響了。
她勾唇挑釁:
「大概是你那個天命之子來接你了吧!」
「不過也難說,消失了一個假期的人,說不定早被你的一身傷疤嚇跑。」
「蔣舒桐,你的命不會一直這麼好的。」
「不管是你爸媽,還是你最在乎的人,最後一定全站到我身邊。」
她真的,好吵。
我再也按捺不住心裡的躁意,一腳把何小翠踹下了樓梯。
7
何小翠摔了個狗吃屎。
額頭腫成大包。
她垂淚抽泣,想激起爸媽的憐憫。
果然,爸爸怒喝:
「蔣舒桐,為了不讓小翠跳舞,你又在玩什麼把戲?」
看到他先入為主地斥責,我內心毫無波瀾。
日記本寫過,何小翠憑跳芭蕾拿回不少獎盃,讓爸媽面子有光。
尤其是爸爸。
昔日老夥計知道他收養了戰友女兒,還培養得這麼好,紛紛誇他是有擔當的老大哥。
至於媽媽。
她嫌我沒繼承到她的美貌,成績不好沒法拿出去秀,便把更多心思放在優秀養女身上。
闊太太都夸媽媽善良,對養女比女兒還好。
人有時是這樣的。
一旦被架在道德高地,就忍不住扮演救世主的角色。
哪怕為此犧牲親生女兒。
小時候,我不懂事,哭過也鬧過。
何小翠心機深沉,看清爸媽心思後,就把栽贓嫁禍玩得爐火純青。
她拉肚子,就噙淚說看見我在她的牛奶加了東西。
她表演失利,又謊稱我故意在前一夜弄出大動靜,害她休息不夠。
說得難聽點,就是她走在街上被塞一嘴牛糞,都是我指使公牛乾的。
可笑的是,爸爸全盤接受,媽媽袖手旁觀。
過去,我為父母的偏袒傷心很多次。
但我是死過一次的人,哪在意這些。
我坦然承認:
「是我踹的,怎樣?」
見我死豬不怕開水燙,爸爸的巴掌舉得更高了。
可我不想挨打,往後退了退。
但沒好全的傷讓我踉蹌了一下。
不知是出於內疚,還是被我最近的冷漠傷到,媽媽說了句人話:
「桐桐腿上有傷,不太可能踹得動一個大活人吧?」
何小翠急了:
「真是蔣舒桐乾的。」
媽媽訥訥看著一臉譏諷的我,放下手裡的醫藥箱,問:
「小翠,那桐桐為什麼推你?」
「她記恨你們看我表演那晚發生的事,覺得叔叔阿姨喜歡我多過喜歡她,所以……」
不等說完,我打斷她:
「喂,你忘記我失憶了嗎?」
「你的叔叔阿姨對我來說跟陌生人沒差別,我怎麼可能爭風吃醋。」
媽媽聲音嗚咽:
「桐桐,不要這樣說話好不好,我聽著難受。」
關我屁事哦!
我翻了個大白眼:
「反正我說啥你們都不信,連綁匪撕票也覺得我撒謊。」
「現在我承認她是我踹的,你們滿意了吧!」
媽媽難過地捂住胸口,爸爸怒喝:
「蔣舒桐,就算不是你把小翠踹下樓,也不能這麼對媽媽說話。」
我差點笑出豬叫。
真有意思,難道這對夫妻只喜歡聽人撒謊?
8
何小翠氣得臉色煞白。
她打死也想不到,腦迴路清奇的爸爸,會被我的反其道行之帶偏。
但賤人就是賤人。
手段花樣百出。
何小翠摸著傷口,露出痛苦表情:
「叔叔阿姨,別為我吵了。不管是不是桐桐推的,我都不會怪她。」
爸爸一臉欣慰。
媽媽試探著問我:
「桐桐,不如我們先陪小翠去醫院包紮,再送你回學校?」
「畢竟她是跳芭蕾的,如果受傷沒法參加比賽,我很難跟圈子裡的闊太解釋。」
好一個精緻的利己主義者。
到現在還忘不掉該死的面子。
我正想拒絕,一把清冷聲音響起:
「不必!我來送桐桐。」
一個玩世不恭的男生,拋著保時捷鑰匙出現。
他目光灼灼:
「小菜包,才一個假期沒回來,你怎麼搞成這樣?」
我眼睛一亮。
日記本里,只有一個人會喊我小菜包。
他叫湛衡。
是鄰家哥哥,一直跟爺爺生活。
湛衡是天才般的存在。
上課從不聽課,喜歡翹課打遊戲。
但考試前翻翻書,就輕鬆考第一。
跟爸爸那種死讀書,才能拿到好成績的書呆子完全不同。
正因如此,爸爸不喜歡看到吊兒郎當的湛衡來找我。
可湛衡叛逆,喜歡做「讓你看我不順眼,又干不掉我」那種事。
他跳過級。
比同齡人更早考上國外名校。
假期沒回來,也是為了閉關努力,用三年時間完成學業,好繼承家裡公司。
誰知,我會攤上這樣的大事。
9
我不顧爸爸暴跳如雷,跟著湛衡離開。
上車後,他幫我系好安全帶:
「聽說你失憶了,還記得我是誰?」
我搖搖頭。
「那你怎麼跟我走?」
「我不喜歡那一家子,你把爸爸惹毛,證明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湛衡氣笑:
「小沒良心的,虧我給你從國外帶回那麼多禮物。」
他指指車后座。
那裡堆放著小山一樣高的巧克力和昂貴糖果。
我伸手去拿。
湛衡看見我身上的傷,眼裡的心疼根本藏不住。
「怎麼不跟我說?」
我撕開糖紙,將一顆糖果塞進嘴巴,是我喜歡的香草味。
筆記提過,以前我受了委屈,喜歡跑到小區公園哭。
湛衡哥哥一邊幫我擦眼淚,一邊笑我是小菜包,總是不知道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