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失憶了,就可以徹底不要爸爸媽媽嗎?」
我看著她的背影冷冷送客:
「是你們先不要我的,在你們選擇對養女更好的時候,就扼殺掉原來那個愚蠢的我了。」
「有些愛,在需要時不給,以後也沒必要來了。」
媽媽的眼淚止不住地掉落。
18
校慶那天,財大氣粗的學生各顯神通。
有人穿巴黎高定跳舞,有人搬來誇張道具演情景劇,還有人請來國內小有名氣的三線歌星當外援。
何小翠穿著媽媽定製的裙子中規中矩跳芭蕾,完了朝我得意一笑。
上台時,我穿著隨性的破洞 T 恤,跟樂隊小夥伴融為一種風格。
台下的爸爸瞧見,眉頭皺得能夾死一打蒼蠅。
一開始,有人笑話我帶著一群鬼佬亂唱。
後來,他們笑不動了。
我們組合太完美了,一開口就像天神降臨,把跑龍套的全轟到大西洋。
一曲完畢,餘音繞樑。
喜歡聽外文歌的同學激動捂嘴:
「天啊,蔣舒桐是請了拿過國外音樂大獎的那個靈魂樂隊嗎?」
總算有人不是井底之蛙。
毫無懸念,我們拿了第一。
林老師上台激動地擁抱了我,還送上一束向日葵。
「桐桐,我知道你是最棒的。」
嗯!
我也知道!
在台上時,我從別人眼裡,看見自己閃耀著前所未有的光芒。
不少同學篤定我以後會紅,紛紛跑來要簽名。
李佳黯然離場,據說她家遭遇不小的經濟危機,得轉學了。
我猜是湛衡乾的。
他說過要送我一份 18 歲的解氣禮物,當給自己練練手。
爸爸第一次見到優秀的我,抿緊嘴巴不說話。
媽媽想跟我合照。
可惜,我忙著去送樂團大佬離開,沒工夫理她。
在機場刷朋友圈,我生平第一次看見媽媽曬我照片,配文:
「女兒拿了第一,好棒。」
何小翠回回拿了芭蕾大獎,媽媽都會跟她親親密密九宮格。
有個挺喜歡我的阿姨,一直不滿媽媽偏心養女,尖酸評論:
「合照沒一張,確定是親生的?」
我給阿姨回復了個笑容,起身跟湛衡一同送別。
看著他們離開,我忍不住笑道:
「讓一群大佬陪我一個小人物表演,有種殺雞用牛刀的感覺。」
湛衡捏捏我的臉蛋:
「知道他們臨走前說了什麼嗎?」
我看著他亮晶晶的眸子搖頭。
「You're gonna be a superstar!」
看著衝上雲霄的飛機,我知道終有一天,自己也會長出翱翔的翅膀。
19
我生日那天,何小翠有個芭蕾表演。
媽媽說:
「結束後,我們再陪你吃蛋糕好不好?」
「這對小翠很重要,關乎她能不能上國內某所藝校。」
何小翠的成績始終扶不上牆。
爸爸只好動用無所不能的鈔能力。
我看著媽媽:
「今天是我生日,你們的缺席,對我來說就是最好的生日禮物。」
爸爸氣得青筋暴上腦門:
「蔣舒桐,我忍夠你了,還想打著失憶的幌子玩多久?」
我諷刺一笑:
「到現在,你還覺得我是裝失憶博同情?」
「我真慶幸忘了你們,不然一次次被你們偏心對待,早抑鬱自殺。」
我甩出日記。
裡面寫著每次生日,何小翠都以生病、表演、死老子裝思念為由,把爸媽搶走。
「在我渴望陪伴的時候,你們把我當垃圾打發。」
「現在,我不要你們了。」
「你們該慶幸我選擇了遺忘,而不是憎恨。」
20
離開家,湛衡把我帶到全市最高的摩天輪。
俯瞰腳下,是燈火璀璨的繁華城市。
他準備了香水玫瑰和草莓蛋糕:
「小菜包,恭喜你成年了。」
我噘噘嘴:
「我不菜了,怎麼還叫我小菜包?」
湛衡刮刮我鼻子:
「在我心裡,你永遠是那個抱著洋娃娃嗷嗚嗷嗚哭的小菜包。」
「讓人忍不住想保護一輩子。」
他的氣息很近,帶著急促和溫熱。
看不見的情潮湧動,突然把我包圍。
見我呆呆的,湛衡將一串音符形狀的鑽石項鍊掛到我脖子:
「我想過把你護在身邊一輩子,但現在的你,一定更願意站在最高的舞台吧!」
「這是我的保護符,不管你走到哪裡,我都與你同在。」
我知道。
他捨不得我出國念書,但更不想扼殺我的未來。
於是給出承諾。
只要我開口召喚,無論多遠,他都會來。
21
離開遊樂場,我發現有幾十通未接來電,全是爸爸打來的。
到家後,他指著我鼻子怒喝:
「蔣舒桐,你對小翠做了什麼?」
何小翠躺在沙發上,腳掌包裹著紗布,隱隱能看到血印。
「你居然往她鞋底放圖釘,到底有沒有人性。」
我挑挑眉:
「證據呢?」
「在你房間發現一盒圖釘,還想狡辯?」
何小翠柔柔弱弱地說:
「桐桐,我知道你一直不希望我留下。我已經處處忍讓,什麼都不跟你爭。但你還要毀掉我的前程,太過分了。」
我懶得解釋。
掏出手機打開監控,裡面出現何小翠把圖釘塞進我房間的畫面。
「就怕有人亂動我東西,我才放了微型監控,不然十張嘴都說不清。」
我看向爸爸:
「做人別太自以為是!你以為何小翠甘心將來當個舞蹈老師,人家心大著呢!」
在紙醉金迷的世界待久了,有人認為自己也是千金小姐。
「何小翠想攪黃這次表演,不去上爸爸安排好的破學校。」
「為了這個,她把心儀的國外大學找好,簽證也辦好,就等著某個冤大頭掏錢。」
何小翠急忙狡辯:
「不,不是這樣的!」
可爸爸頭一次沒信她的話:
「小翠,你太讓我失望了。」
見我轉身離開,媽媽追了上來:
「桐桐,你搬回來住好不好,不然別的阿姨問起,我都沒臉交代。」
江山易改,本性難變。
我同樣失望地看著媽媽。
「不好。」
然後重重關門,把所有不愉快的過去,都留在身後。
22
我如願考到國外知名的音樂大學。
一邊學唱歌,一邊學作曲。
假期跟同學穿街走巷,闖蕩古堡,一路尋找美食,品味北歐風光。
每天忙得不亦樂乎。
偶爾,我把創作成果發到社交媒體。
沒想到意外爆紅。
有金牌音樂製作人跑來找我簽約。
湛衡飛過來幫我把關。
直到確認別人開的條件,比他幫我成立娛樂公司更有前景,才讓律師擬定條款。
沒過多久,我的歌火了。
播放量破千萬,粉絲暴漲。
沒畢業就出了自己的專輯。
連開幾場演唱會,現場都是人山人海。
爸媽想來學校看我。
但我根本沒有時間。
爸爸怒了,連打二十幾個電話,直到我手機快沒電。
他說:
「蔣舒桐,現在見你一面,怎麼比登天還難?」
「嗯嗯,以後先跟我經紀人預約,也許容易點。」
「什麼態度,我是你爸,你還是不是我女兒?」
「不是了!她在被綁架的時候就死了,死在你們趕去看養女跳芭蕾的途中。」
「有一件事,不知你們感不感興趣。」
湛衡查到,當年綁架我的人跟何小翠是同鄉,兩者有八竿子打得著的關係。
往深挖一點,我當天出現的路線,是她泄露的。
連綁架日期,也是何小翠精心挑選。
她篤定爸媽一定選她,而不是我。
23
這個消息,對爸爸來說無異於深水炸彈。
他對何小翠一直有濾鏡。
認為何爸是英雄,英雄女兒肯定不會做壞事。
可事實上,一樣米養百樣人。
每個個體只會長成自己該有的樣子。
爸爸對我的情感很複雜。
很小的時候,他就以嚴苛的標準來要求我。
一旦我沒有滿足他的期待,就用辱罵和冷暴力對待。
不知不覺中,我變得自卑敏感,成績一落千丈。
看到這樣的我,爸爸更加失望。
於是惡性循環不停重複。
幸運的是失憶期間,我忘記父母設下的禁錮,重新找身上的閃光點。
24
我有了回國開演唱會的機會。
城中富太太喜歡湊熱鬧。
她們好不容易搶到票,跑到媽媽面前:
「真羨慕,你女兒肯定把你安排在 VIP 位置吧?」
媽媽有口難言。
我把票留給林老師,還有合唱團的學弟學妹。
唯獨沒給家人。
得知爸爸繼續供何小翠上大專時,我就打算做最後的切割了。
爸爸不死心,從黃牛手裡買票進場。
我不知道他們淹沒在哪個角落。
只知道舞台很大,很華麗。
我站在萬眾矚目的地方,做著最喜歡的事情。
那天,我感謝了很多人。
有從小對我不離不棄的湛衡;
有鼓勵我追逐夢想的林老師;
有創作路上幫過我的每一位朋友;
唯獨沒有爸媽。
因為,他們在為人父母一事上,做得比陌路人還差。
25
結束時,媽媽難過地把我攔住:
「桐桐,你真的不要媽媽了嗎?為什麼對我比對外人還糟?」
爸爸也破天荒解釋:
「不是我不想處理何小翠,但她沒有爸爸了,而你現在什麼都有,別計較了好不好。」
我捏著小尾指,目光冷漠:
「回國前,我想起了很多事。」
「你們記得這根手指是怎麼斷的嗎?」
那天是我生日。
我第一次自學用簡易旋律給自己伴奏,唱得有聲有色。
媽媽破天荒在闊太太面前表揚了我。
何小翠妒忌了。
她不能容忍我有任何冒頭的機會。
就想辦法壓斷我的小尾指,還將責任推卸出去。
可笑的是,爸爸認為我有撒謊前科,十有八九在誣告何小翠。
後來,我不碰鋼琴,也不唱歌了。
媽媽哭得眼淚鼻涕流在一塊,醜死了。
她說:
「怪我有眼無珠,信錯那死丫頭。」
爸爸也嘆氣:
「我沒想到,她那時候還小,就有這麼重的心思。」
我無視這些沒營養的懺悔:
「父母不給撐腰的小孩,過得比無父無母更慘。」
「當年我被綁架,匪徒威脅再不贖人,就把我強了。」
「可你在電話那頭居然說,一個女孩家家晚上不回家,死了也活該。」
爸爸終於破防,第一次在我面前掩面痛哭:
「桐桐,爸爸不是故意的,我真以為對方是惡作劇。」
我冷笑:
「可是,很多人上了詐騙電話的當,都是因為害怕親人受傷。」
「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機會,他們也不願壞事發生。」
「但你們沒核實就挑釁匪徒,想過我真的會遭遇危險嗎?」
26
爸爸徹底僵住。
一直冷眼旁觀的湛衡諷刺:
「聽說不會認錯的父親,其實就是無明無德之人。內心不敞亮,亂草又一堆。」
是呢!
為了幫我復仇,湛衡凌厲出手,接連搶走爸爸好幾個大單。
他笑得像只俊俏的狐狸:
「你爸那個老古板,當初如果不是站到風口,哪有以前的輝煌。」
「不過時代在變,我怕他遲早把你嫁妝敗光,就搶過來替你保管。」
對待何小翠,湛衡更是毫不留情。
他毀掉她在我家拿走的一切,讓她淪為喪家之犬。
可一個養尊處優慣的人,哪有吃苦耐勞的本領。
為了住進好房子,何小翠跑去給以前的同學當情人,還設計懷上孩子。
同學媽媽為了保全家族榮譽,強行拉她去打胎。
在她逃她追的過程中, 何小翠意外被車撞倒。
最後胎兒保不住, 子宮也沒了, 腿還斷了一條。
27
何小翠哭著上門求助那天,媽媽掄起胳膊,扇了她好幾個耳光。
「要不是你挑撥離間,我也不會失去我的女兒。」
就連爸爸也忍不住踹了何小翠幾腳, 眼底的怒意毫不掩飾。
對了, 忘記交代了。
演唱會結束後, 我和湛衡搬到帝都,跟這裡的一切告別。
爸爸的公司宣告破產。
夫妻倆搬到城中村,天天為了雞毛蒜皮的事吵架。
沒過多久,爸爸查出了心臟病。
在狹小的出租房, 媽媽除了干粗活外, 天天以淚洗面,看我寫過的日記。
那是我遺棄的, 關於爸爸臭脾氣的記錄。
「我有一個脾氣暴躁的父親, 動不動罰跪罰站,還特別偏心他的養女何小翠。」
「小時候,我喜歡唱歌, 拿零花錢買唱片在家學。這事被何小翠發現, 告到爸爸那把我抄錄的歌詞全撕掉。」
「最痛苦的是學習, 爸爸嫌我不能考滿分,在同學老師面前把我罵得一文不值,仿佛我像一件不該存在世上的垃圾。」
「我想學好的, 但他一次次責罵,讓我越來越怕學習,成績再也起不來。」
「何小翠的小伎倆很拙劣, 但爸爸縱容她而討厭我撒謊,我終於知道這是為什麼。」
「有一次, 爸爸喝醉了, 無意中透露深藏心底的秘密。」
「小時候,他偷了家裡的錢卻不承認, 害爺爺把奶奶趕出門, 在村外的小路意外遭遇泥石流。」
「當爸爸第一次看到我撒謊, 就認定我是可怕的小惡魔, 會害死父母。但真正的惡魔是他,還有臉把原生家庭的夢魘加諸女兒身上。」
「至於我媽,她就像可憐的菟絲花, 永遠依附男人。要是哪天爸爸完蛋,她肯定跟著完蛋。」
「不過, 我最討厭的還是何小翠。如果不是她出現, 也許我對爸媽的恨意不會這麼深, 至少婚禮會邀請他們吧!」
後來, 我嫁給湛衡,真的沒讓爸媽參加。
湛衡包了一個海島,邀請爺爺以及我在演唱會感謝過的人, 給了我一個溫馨幸福的婚禮。
其間,我的手機響起無數次。
是同一個陌生號碼打來的。
我知道,是爸媽執著想要參與。
哪怕問一句「女兒, 你今天幸福嗎」也好。
但我通通沒接。
如同在瀕臨死去的那晚,他們果斷放棄我那般,我再也不要讓夢魘重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