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軟臥上鋪,被廣播驚醒。
一個戴著棒球帽的男人,手裡拿著血跡未乾的刀,朝我走來。
「這節車廂,活著的人,只剩你和我了。」
我想求救,他突然抬起眼。
奇怪,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他。
1
廣播聲仍在繼續:
【本次列車開往怪誕荒地,無途經站點,請帶好您的隨身武器,遵守列車規則,維護公共秩序——
1.禁止在非餐車區域進食。
2.不要主動和『他們』對話。
3.請配合列車員檢票,逃票者即刻成為攻擊目標。
4.售貨員只能傳遞假信息。
5.每晚 00:00 前,請回到自己車票對應的位置。
6.不要和偷竊中的小偷對視。
7.殺手只能在凌晨 00:30-1:00 之間行兇。】
2
我害怕地蜷縮起身體,抓緊了枕頭下防身用的水果刀,警覺地看著朝我走來的男人。
他來到我旁邊,我的手不自覺地發抖。
他長得很高,我半坐在床上,視線也僅僅是比他高出半頭而已。
突然,一個身穿制服的列車員從走廊經過,我激動地想要求救。
男人眼疾手快,死死地捂住了我的嘴,不讓我發出聲音。
列車員注意到我們的動靜,微笑著看向我。
「請問,需要什麼幫助?」
我嚇得魂飛魄散,徹底不敢吭聲了,想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死死抓住男人的手。
這個列車員的眼睛,居然沒有黑色瞳孔。
男人貼在我耳邊低聲警告:「不要主動和他們說話,你很想死?」
我瘋狂搖頭。
比起不知道是什麼的傢伙,還是人類同胞的可信度高一點。
3
我在下鋪坐著,努力消化自己當前的處境。
我掉入了一個逃生副本。
男人自我介紹說他叫蔣群,是一名警校研究生。
和我一樣,暑假放假,坐上了這趟本該開往舊城的火車。
上車前夜,我和舍友通宵狼人殺,困得像狗,車還沒啟動,我就已經躺下睡著了。
這一睡,居然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蔣群通知我:「這節車廂的其他乘客都已經死絕了,想活命,你最好跟緊我。」
為了驗證自己的話,蔣群掀開了我對面上鋪的被子。
一灘暗紅的血跡。
「『他們』,是誰?」
「你可以理解為,遊戲里的 NPC。」
我想起剛剛列車員的臉,不禁打了個冷戰。
蔣群已經獨立存活了一天一夜,可我還是什麼都不懂的菜鳥。
「你為什麼要保護我?」
蔣群用怪異的眼神看著我。
「昨晚,有殺手選中了你。」
「可是殺手舉起刀後,卻像是無法靠近你一樣,最後他只好放棄,殺了你對面的人。」
蔣群用眼神審視我。
「你一定有什麼特別的地方,或許,關鍵時候,你能派上用場。」
他的話,像是把我當成了一件道具。
我脊背發涼,沒想到自己在毫無知覺的情況下,從鬼門關前走過一遭。
「可你又是怎麼知道,殺手選中了我?」
蔣群雙手環臂倚在廂壁上。
「兇手每天的行兇過程,第二天中午,會在餐車的小電視里循環播放。」
不等我繼續問,列車員的聲音從車廂尾端響起——
「請準備好您的車票,配合檢票,沒有車票的乘客,請做好逃亡準備。」
我取下背包,從背包最裡層的夾層里取出車票。
蔣群看了眼我車票上的名字,像是在確認著什麼:「於問桐?」
我下意識地抬眼,蔣群向我笑了一下,很隨意地從牛仔褲口袋裡摸出了一張車票。
「名字很好聽。」
檢票的時候,我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蔣群的車票。
他把姓名的位置用拇指壓住了,我只瞥見了車廂號。
4 號。
奇怪,這裡是 11 號車廂。
可他剛剛明明說,這節車廂只剩我和他了。
很快,我的疑惑被擔憂沖淡。
如果零點之前,他要回 4 號車廂去,夜裡我一個人該怎麼辦?
順利檢完票,我內急快要憋不住了。
剛剛一直忍著沒說,不好意思讓一個剛認識的男人陪我去廁所,可又確實害怕。
蔣群可能是看出我臉有些紅。
「餓了?」
我不好意思地說:「我,想去洗手間。」
「白天廁所很安全,不用害怕。」
我飛快地跑去了洗手間,起身洗手的時候,抬頭看見鏡子,才發現自己臉上被濺了血。
大概是鄰鋪的血。
我默默地洗了臉,失魂落魄地回到包廂里。
蔣群卻不見了。
4
我包里裝了零食和水,可在沒有問清楚規則之前,我根本不敢張嘴。
我不敢隨便走動,也沒有和蔣群聯繫的渠道,只能老老實實地等他回來。
恍惚間,我聽見走廊傳來「吱扭吱扭」的車輪聲,還有奇怪物品碰撞的響聲。
聲音由遠及近,直到在我們的包廂前停了下來。
「乘客您好,請問有需要傳遞的信息嗎?」
售貨員拉開了包廂門,和普通列車員不同,售貨員看上去是個正常的人類大姐,我鬆了口氣,搖了搖頭。
售貨員微笑著展示她的貨品。
「防身用品有需要嗎?蝴蝶刀、辣椒水還有棒球棍。」
近戰我不會,棒球棍又不方便攜帶。
「辣椒水多少錢?」
「只需要一張車票哦。」
我一愣。
原來車票是這輛車上的通用貨幣。
交出車票之後,我該怎麼應對檢票?
最終我什麼也沒買,售貨員推著她叮呤咣啷的推車離開了。
不知過了多久,蔣群回來了。
他沒說自己去了哪裡,我也沒有問。
萍水相逢,他能選擇保護我,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
哪怕,他是想利用我。
「我可以在這裡喝水嗎?」
「可以,只要不吃東西。」
說著,蔣群自己拿起小桌上的黑色水杯,灌了一大口水。
「還有半小時才到晚飯時間,餓就先忍著。」
這人,兇巴巴的。
「剛才,售貨員來過這裡,我想買東西,可她說需要付車票才能買,我該怎麼獲得更多的車票?」
蔣群聞言皺起眉::「已經來過了?她往哪個方向走了?」
我朝餐車的方向指了指。
蔣群問:「她告訴你什麼信息了嗎?」
我搖頭。
蔣群有些鬱悶地深吸一口氣。
「你不需要買任何東西,那些東西對付不了『他們』。」
「那『他們』攻擊我的時候,我要怎麼反擊?」
蔣群篤定地看著我。
「記住,遵守規則,『他們』就不會攻擊你。」
「可是……」
「不用在意『他們』,你要提防的,是這趟列車上,其他活著的人。」
我呆住。
蔣群黑色的眸子裡浸潤著冷意。
「藏好你的車票,別被小偷盯上。」
5
蔣群說,下午五點半之後,餐車會成為安全區域,怪物不能發動任何攻擊,除非被查到逃票。
安全區域的持續時間為一小時。
熬到吃飯時間,去餐車的路上,蔣群警告我:
「安全區域的安全只針對於怪物而言,車上所有的人都會聚集到餐車,千萬藏好你的車票。」
越靠近餐車,食物的香氣越發濃烈。
火車上的飯香,格外誘人。
我的肚子不爭氣地叫出了聲。
蔣群看了我一眼,掏出一張車票遞給了我。
我一愣。
車票上,乘車人的名字,明顯是個女性。
剛剛檢票的時候,他應該就是用的這一張。
蔣群,為什麼會有多餘的車票?
見我遲疑,蔣群挑眉,解釋道:「只有乾麵包是免費的,想吃自助餐,需要支付一張車票。」
我忍不住懷疑,眼神裡帶了些戒備,問:「這張票,你是從哪裡弄來的?」
蔣群沒有生氣,淡淡地說:「夜間被殺的人,車票會被回收,隨機出現在車裡某個角落,最先找到的人,可以據為己有。」
聞言,我鬆了口氣。
幸好他不是從別人手裡搶來的。
既然這票來之不易,我當然不好意思用。
蔣群也沒客氣,直接把票收了回去。
在餐車坐下之後,我喝涼水啃乾麵包,蔣群卻端了兩大盤熱炒坐在我對面。
他盤子裡,龍蝦鮑魚醬肘子,炸魚薯條紅燒肉。
我瘋狂咽口水,視線忍不住停留在他不停咀嚼的嘴巴上。
注意到我可憐巴巴的目光,蔣群大發慈悲,給我了一次反悔的機會。
他又掏出一張車票給我,面無表情地說:「還是吃點吧,跟我在一起,晚上會很消耗體力。」
我一口涼水差點噴出來。
「大哥,你這話說的,很奇怪。」
「有嗎。」蔣群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什麼,「挺好,你還有心思想這種事,心理素質不錯。」
我接過車票,起身去櫃檯領餐盤。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車廂里,所有人的視線,都隨著我的行動緩緩移動。
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緊跟在我旁邊取食物,我的夾子夾准什麼東西,他就一定要搶著夾進碗里。
三番兩次,我終於按捺不住。
「大叔,你這麼干,有意思嗎?」
他滿臉橫肉,挑釁地看著我,目光猥瑣。
「小妞,那小白臉一看就不扛事,你不如跟了我,我保護你。」
說著,他居然還伸手摸了一把我的臉。
他手上沾著一股難聞的腥味,我渾身僵硬,一把揮開他的手,胃裡瞬間翻江倒海。
「別碰我!你這是非禮!」
男人好笑地看著我:「非禮?這都什麼時候了,你儘管叫,看誰會管你。」
周圍的人,不論男女,神情冷漠,雖然每個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我倆身上,卻沒有一個人替我說話。
在這種充斥著危險的環境下,人性的惡被默許,法律道德也失去了約束力。
我心裡一沉,下意識轉頭尋找蔣群,結果座位上空空如也。
蔣群又消失了。
6
猥瑣男堵著路不肯放我走,言語裡滿是戲弄。
「我再說最後一遍,我和同行的那位男士,沒有任何不堪的關係。」
「別裝了,我都看見了,他剛才給了你車票,你要是不付出點什麼,他怎麼會把這麼貴重的東西隨便給你?」
我大腦飛速運轉,找能脫身的辦法。
忽然,我瞥到了旁邊座位上的小電視。
我靈機一動,故弄玄虛道:「勸你,別惹我不痛快,小心殺手盯上你。」
男人瞬間變了臉,抬手拉住我的衣領。
「少胡說八道,賤女人,你敢咒我!」
我強裝鎮定:「難道,你沒看今天早上的夜間回放?」
男人臉色木然,顯然,他看到了,並且知道,殺手選中了我,卻沒能靠近我。
「你可以不信,如果,你不想看到明天的太陽的話。」
周圍人齊齊倒吸一口涼氣,男人驚慌失措,連忙鬆開手,臉上也沒有了猥瑣的神色。
「你跟殺手是一夥的!你究竟是誰!」
我是你爹。
我沒搭理他,轉身,氣定神閒地挑選食物。
他調戲是假,試探是真,我越是淡定,他就越害怕,離開的時候,連盤子都忘了拿。
等我吃了個半飽,蔣群回來了。
他注意到其餘乘客異樣的眼神,坐下後直接問我:
「你剛剛乾什麼了?」
我把事情經過大致講述了一遍,他點了點頭,問我;「你不怕成為壞蛋的注意對象?」
「反正我已經被所有人盯上了,不如讓他們有所忌憚。」
蔣群意味深長地看著我:「聰明。」
休息時間即將結束,卻沒有人要離開的跡象。
直到,列車員的聲音傳來——
「請準備好您的車票,配合檢票,沒有車票的乘客,請做好逃亡準備。」
話音剛落,剛剛調戲我的男人突然起身,一臉驚恐地朝列車員反方向的車廂門跑去。
跑了沒幾步,他不知道是被什麼東西絆住,猛地摔倒。
一眨眼的功夫,白天檢票的列車員就來到了他的身後。
「先生,請出示您的車票。」
男人臉色蒼白,絕望地怒吼:「誰!誰偷了老子的車票!」
他像是想起什麼,直直地看向我。
「你!一定是你!」
我攥緊了手邊的餐叉,做好了防禦準備,可沒等他站起身,列車員直接掐住了他的脖子。
女性容貌的列車員身材嬌小,卻輕鬆地單手鉗制住了男人,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
「先生,請出示您的車票。」
男人驚恐不已,臉憋得通紅,他跪在地上,向周圍人求助,用變調的聲音一遍遍地喊:「求求……你們,借我,借我……一張車票……」
沒有人回應,當然,也不會有人幫他。
我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蔣群。
蔣群搖了搖頭:「剛才那張給完你,我也只剩一張了。」
好傢夥,我還以為他很富裕!
男人自知無望,認命地閉上了嘴。
列車員失去了耐心,手上的力氣加重。
咔嚓一聲脆響,男人掙扎的聲音消失,頭朝著一個詭異的角度垂了下去。
他的脖子,被硬生生扭斷了。
我被迫適應了這樣血腥暴力的畫面,錯開眼,感受著自己快到發慌的心跳。
7
列車員檢完票後,餐車裡炸了鍋。
所有人都說,是我拿走了男人的車票。
「她到底是什麼東西!她是小偷嗎,小偷到底是人還是怪物?」
「和她在一起的男人又是誰?該不會就是殺手吧。」
我和蔣群面無表情地朝車廂門走,一路上,所有人都自動給我們閃開路。
該說不說,蔣群你小子多少是沾了我的光。
回到車廂後,我問蔣群,怎麼才能躲避殺手的襲擊。
蔣群毫不避諱:「我也不知道,目前我有兩種推論。」
「哪兩種。」
「一,保持清醒,二,深度睡眠。」
「……」
蔣群聳了聳下肩:「我昨晚沒睡,人沒事,而你睡得昏天黑地,也沒事。」
「我們經歷的夜晚太少,不足以推測規律。」
我點點頭,不知道自己今晚還能不能睡著。
蔣群坐在對面,拿著一個小本子寫寫畫畫。
「你不害怕嗎?」
蔣群頭也不抬:「害怕有用嗎?」
真佩服他的心理素質。
仔細看,蔣群長了一雙丹鳳眼,眼角微微上挑,鼻樑高挺,因為常年在日曬下訓練,皮膚呈現健康的小麥色。
是個帥哥。
我也算開局撿到戰鬥型隊友,不論他出於何種目的和我結伴,起碼我可以確定,他是個可以保護我的人。
「你也是舊城人?」
蔣群點頭:「老家在這裡。」
「回來探親?」
「為了打聽一個案子。」
我來了興趣,蔣群有一搭沒一搭地跟我聊了起來。
13 年前的夏天,這趟終點站為舊城的火車,一個月之內,接連發生了三起失蹤案。
「雖然這三件案子被定性為人口失蹤,但那時候火車車廂里沒有監控視頻,主要證據依賴於同行人的口供。」
「以前的我認為,不論是綁架還是離家出走,都應該有跡可循。」
「現在我懷疑,她們是由於某種原因,沒能下車。」
我和蔣群對視一眼。
難道,13 年前的她們,也掉進了這樣的副本里嗎?
「可是都已經過去那麼久了,你難道還想重新調查這個案子?」
「我只是好奇事情的後續,打聽打聽坊間說法,說不定會有新發現。」
我嘆了口氣:「要是咱們能活著到舊城,我請你去吃我們那裡最有名的燒烤。」
蔣群突然閉口不言,安靜地盯著我的臉。
我們的對視時間長達一分鐘。
他收起了筆記本,語氣變得有些嚴肅。
「你很特別。」
我摸了摸自己的臉:「有嗎?朋友都說我是大眾臉。」
「我沒有說長相。」
「對於自己突然陷入危險境地這件事,你的接受速度快到超出了正常範圍。」
我用他的話回答了他:
「害怕有用嗎?」
蔣群輕笑了一下,唇畔弧度溫柔。
不得不承認,這人,長了一副很能禍害小姑娘的臉。
他給我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說不定我前在舊城街頭見過你,你以前住哪兒?」
「城南。」
我撓撓頭:「可是我家住城北,或許,是咱倆有緣。」
蔣群注視著我,眼神蒙著一層複雜的迷霧。
「嗯,有緣。」
23:50,蔣群回了自己的鋪位。
臨走時他提醒我:
「記住規則,無論發什麼,都不要主動和『他們』說話。」
我一個人躺在上鋪,腦子裡閃過奇奇怪怪的畫面。
像是夢,又像是我腦海里的記憶。我被困在了類似列車員的休息室的地方,有個陌生男人走了進來……
我迷迷糊糊將要睡去。
突然,一聲尖叫,打破了寂靜。
車廂里的燈關了,黑暗中,我朝蔣群離開的方向低聲喊他的名字,沒有人回應。
我正考慮要不要裝沒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問桐,你聽到了嗎?」
是蔣群的聲音。
「聽到了,我剛剛喊你,你怎麼不理我?」
「我這不是過來找你了嗎,走,一起去看看。」
我把水果刀藏在口袋裡,下床,跟著蔣群來到衛生間門口。
門從裡面反鎖,敲門也沒人回應。
用手機手電筒照明,可見範圍有限,我正來回摸索,想找應急燈開關。
蔣群拉住我,示意我低頭看腳下。
手電筒燈光照射下,有血從門縫裡溢出。
蔣群站在原地沒有動,血流的速度越來越快,正當我準備轉身逃走的時候,門開了。
門裡,一個和蔣群長相一模一樣的人,手裡拎著刀,眼神冰冷地看著我。
他腳邊,是一個睜著眼、喉嚨還在汩汩流血的女人屍體。
8
我們三個人,哦不,三個不知道什麼成分的傢伙,大眼瞪小眼。
沒有人主動開口。
只要不和怪物主動說話,它就沒辦法攻擊我。
主打的就是一個沉默。
眼前的場景觸目驚心,我甚至沒有多餘力氣,去思考他們兩人的真假。
我脫掉了身上的外套,蓋在了女人的屍體上。
女人的表情永遠定格在了絕望猙獰、涕淚縱橫的一瞬間。
她身上的衣服已經被扯爛,顯然生前經歷遭遇過凌辱。
同為女性,悲哀湮沒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