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媽領著聽障繼兄登堂入室。
繼兄像菟絲花,貌美、愛哭、自卑、粘⼈。
偶然間聽到⼩媽教訓他:
「別哭了,爭點⽓!你就甘⼼讓她騎在頭上作威作福?」
繼兄支支吾吾,腦袋低垂,耳朵紅透。
小媽不知道,被我騎在頭上,對繼兄而言,不是懲罰,⽽是獎勵。
1
我媽去世不到一年,⽗親就領著新⼥人進了門。
他帶著小媽和她的聽障兒⼦,在我面前陪笑:
「裴裴,爸爸也不能當⼀輩⼦鰥夫。」
「我們是真⼼相愛的,爸爸想要你的祝福。」
我揉著太陽⽳,沒有說話。
昨天集團分公司冷鏈爆發負面輿情,我在公司熬了一整個通宵,今天下午才勉強擠出時間午休。
躺了不到三個小時,就被這個生物學意義上的父親幾個電話鬧醒,催回家⾥。
此刻坐在客廳主位上,我只覺得頭痛欲裂。
通宵熬出來的酸脹感還沒散去,腦袋又沉又悶,連睜眼都覺得費力。
見我始終不吭聲,父親把腰彎得更低了,小⼼翼翼地看我的臉色:
「她一個女人帶孩子在外面住,確實可憐,也不方便。」
「咱們家大,你就當多了個傭人,騰個房間就行。」
話音剛落,那個叫安寧的女人就露出不服氣的表情。
嬌滴滴地喊:
「我是哥哥的愛人,哪有做傭人的道理?」
「一個小丫頭,憑什麼管長輩的事?這要是傳出去,可是會被說壞祖宗規矩的……」
我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目光掃過父親。
他立刻回頭瞪向安寧,聲音陡然拔高:
「閉嘴!這裡沒有你說話的份!」
「哥哥……」
安寧肩膀一縮,泫然欲泣。
一顆晶瑩的眼淚凝在她眼角,半掛著沒掉下來,倒把那雙眼睛襯得霧蒙蒙的。
不過是被說了一句,就擺出隨時要暈倒的弱柳扶風姿態。
做作,貌美。
但實在愚蠢。
滿心滿眼以為攀上個「裴家先生」,就能把萬貫家財握在手裡。
卻不知,父親只是入贅裴家。
在公司掛了個閒職。
手頭每一筆開支,全得經過我的手才能放行。
「父親敢將人帶回老宅,在我面前過了明面,確實誠意很足。但您知道,裴家不養閒人……」
我的目光漫不經心地掠過這一對面露惶恐,仿佛將被拆散的痴男怨女。
在他們身後垂首而立的少年身上陡然停住。
少年身量很高,肩背挺直,卻纖細。
淺褐色劉海柔軟地搭在前額,顯得乖巧可憐。
他正悄悄抬眼瞟我,濃密睫毛下,一雙濕漉漉的桃花眼忽閃。
和我對上視線,嚇得立刻垂眸。
眼尾冒出星點晶瑩濕潤的水光。
耳廓紅得快要滴血,捏緊了自己的衣角。
好像也很會哭的樣子。
到了嘴邊的拒絕,轉了個彎成了默許:
「但父親難得遇上心上人,我這個做女兒的,也不好阻攔。淮語——」
管家應聲上前。
「給她們安排房間,好好招待。」
2
父親幾乎是撲上來想握我的手,我側身避開,他也不覺得尷尬:
「裴裴,爸爸知道你理解我!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管教她們,絕不讓她們打擾你!」
我沒再理他,起身進了書房。
裴氏樹大招風,母親車禍去世後,立刻成了旁人虎視眈眈的目標。
奶奶不得已重新出山掌權,用鐵血手段穩住了局面。
可她年事已高,必須在退位前重新扶持接班人。
所有的希望都被壓在了我身上。
從公司基層崗位做起,到熟悉高層董事會運作。
奶奶手把手帶我梳理業務流程、把控項目風險,每天的工作成果都要呈給她檢查。
手頭事務繁雜。
我幾乎沒有任何時間再去操心瑣事。
在書房開視頻會議、整理項目報告。
直到管家敲門提醒,我才驚覺又已是深夜。
沖完澡,守在一旁的管家上前,替我系好浴袍,語氣恭敬:
「大小姐,一切都已經為您預備好了。」
我不明所以。
回房間,看到坐在床沿的安然,才反應過來她說的「預備好」是什麼意思。
管家察言觀色,捕捉到了我對貌美繼兄的憐惜。
將他送到了我的床上。
安然被打扮成我偏愛的樣子。
淺褐色的頭髮被打理得柔軟蓬鬆,垂在飽滿的額頭前,更添了幾分少年氣。
他右耳戴著一個小巧的銀色助聽器,貼在發紅的耳廓上。
上身光著,露出線條流暢的脖頸和肩頭,肌膚是冷白的玉色。
只在下身穿了條灰色短褲。
管家給少年準備的短褲小了一碼,貼在身上,把少年清瘦卻意外有料的身形勾勒得一清二楚。
安然見我進來,慌忙撩起眼皮看我,眼尾瞬間飄起緋紅。
他實在緊張,手指緊緊攥著床單,指節泛白。
「如果你不願意,可以回自己的臥室。」
我不願強人所難,放緩語氣,儘量讓聲音聽起來溫和些:
「我不會因此為難你和你母親……哭什麼?」
只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安然漂亮的桃花眼中就醞釀起五光十色的水光。
淚珠一顆接一顆地往下掉,砸在攥緊的手背上。
聽障患者本就說話慢、語序亂。
現在他情緒激動,更是一句話都說不完全。
朝我飛快地比划著手語:
「討厭,我,為什麼?」
「耳朵壞,討厭?」
「丑,討厭?」
「我,乾淨!」
他委屈得厲害,卻沒有哭出聲音。
咬著唇,把嗚咽聲全堵在喉嚨里,只偶爾泄出一點啞氣。
那雙像浸了水光的圓眼睛裡滿是惶惑,透著股無措的委屈,一副怕被嫌棄的可憐模樣。
好在我以前做公益,特意學過手語。
對於他結印一樣的手勢,能夠勉強辨認。
我嘆了口氣,否認:
「不討厭。」
「耳朵好。」
「漂亮。」
「我知道。」
「別怕……別咬自己。」
他慢慢放鬆下來,鬆開了緊咬的下唇。
粉色的唇瓣上齒印明顯,楚楚可憐。
我問:
「淮語讓你來你就來,怎麼這麼聽話?」
他比劃:
「你開心,我想。」
「為什麼想讓我開心……用嘴巴說。」
少年猶豫一會兒,慢慢開口,聲音含混嘶啞:
「你漂亮,我住你家,你人好。」
他見我遲遲不靠近,慢慢下了床。
白皙的腳掌踩在羊絨地毯上,悄無聲息地走來。
下午看著還覺得他纖瘦,此刻沒了上衣遮擋,才發現他身上覆著一層薄薄的肌肉。
線條流暢又不誇張,是少年人特有的清雋。
他試探性地勾了勾我的手,見我沒躲開,又用食指在我掌心輕輕劃了一下。
暗示意味明顯。
兒子倒是比媽媽聰明。
我默默地想,沒有反抗,被他牽著往床邊走。
他不敢動我,自己仰躺著向後陷入柔軟的床單。
睜著那雙像小狗似的眼睛看著我,胸膛淺淺起伏著,像無聲的邀約。
我從不會拒絕送上門的禮物。
慢慢爬上床,膝蓋在他耳朵兩側的床單上壓出淺淺的印記。
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取悅我。」
臥室里的喘息聲漸漸褪去時,安然的臉上已是波光粼粼。
我正要起身,卻被他兩隻手圈著腰,重新摁下。
我點了點他的額頭:
「不怕窒息?」
他嗚咽著搖搖頭,討好地用鼻尖上下蹭了蹭。
自下而上地看著我,眼神亮晶晶的,是完全臣服的姿態。
一顆碎鑽似的眼淚自他眼角滑落,在水光中格外明顯。
果然很會哭。
我沉沉地看了一會兒,用拇指替他抹去那滴淚,忽然想。
我和父親那點稀薄的血緣關係,大概也只能在幾乎相同的審美上體現了。
3
安然的背景很乾凈,管家遞上來的一張 A4 紙就能囊括他的前半生。
他是安寧和前任所生。
安寧不愛他,只是把他當成是爭寵、裝可憐的工具。
她的前任原配得知丈夫出軌,氣勢洶洶打上門來。
鬧得安寧只能拿了遣散費,灰溜溜地帶著兒子離開了原來的城市。
那時候安然剛上高三,之後便一直輟學在家。
沒有什麼特殊的愛好,只在網上開了一個烘焙帳號。
日常更新一些做飯視頻,偶爾會開直播。
他在視頻里從不出鏡,但骨節分明的手、俯身操作時後背流暢的弧度、細腰、毛茸茸的發尾,圈了一波女性粉絲。
再後來,他跟著母親來到裴家,成了我的枕邊人。
不知是否因為缺愛又沒有安全感。
安然在討好我這件事情上格外敏銳。
幾乎是立刻就領會了我對清純風燒類型男孩子的偏好。
他膽子小,在這方面卻放得很開。
來接我下班,車庫裡有人來往。
他頂著一張紅得發燙的臉,隔著車窗朝我抬頭索吻。
偏頭避開,他便立刻撇了嘴。
淚盈盈地朝我看來,比劃了一個「五」的手勢。
「昨天是親了你五下,今天不是討厭你了……剛剛抽了煙。」
我解釋。
他卻把我的拒絕當成是自己沒有吸引力,委委屈屈地把我牽進勞斯萊斯后座。
還未等隔板升完全,便討好地帶著我的手,去摸衛衣里戴著的胸鏈。
局勢便有些不受控制。
手的位置也不由得越來越向下。
再後來,我的身體像是被接入了電流,從指尖到腳尖都透著酥麻。
血液失了方向般逆流,一陣強烈的眩暈感襲來,連視線都開始發晃。
只能分出一點心神想。
深夜廚房。
他穿著粉色的蕾絲圍裙,內里不著寸縷。
上頭時,本該無人的夜半別墅里突然響起窸窸窣窣的走動聲。
突如其來的動靜讓我們齊齊一怔。
「誰在那裡?」
「大半夜的開什麼燈,還讓不讓人睡了?」
起夜的安寧揉著眼睛,向餐廳里昏黃的壁燈埋怨著走近。
聽到是母親的聲音,更是加重了刺激。
安然被我一夾,更是倒吸一口涼氣。
整個人不自覺向後仰,纖長的脖頸拉出天鵝一般脆弱瀕死的弧度。
「……倒杯水喝,你要麼。」
我從陰影里露出半邊身子,擋在廚房門口,慢條斯理地整理睡袍。
「大、大小姐?」
安寧嚇了一跳。
來到這裡快一個月,她耳濡目染,自然知道我是裴家名正言順的繼承人。
對我多了忌憚和討好。
「不是明天要和我爸一起出去度假?早點休息。」
「啊,是。我就是路過,大小姐慢飲,晚安。」
安寧聽出我的趕人之意,落荒而逃。
房門重重合上,我的身後才貼上一具溫熱、顫抖的身體。
我反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摸著安然毛茸茸的發頂,同他溫存。
「錢還夠用嗎?」
他點頭。
「待會兒打你卡里。」
他搖頭。
「辛苦費。」
安然向來對自己說話的聲音和咬字自卑。
但此時廚房昏暗,不便打手語。
只能開口。
唇縫裡露出一點軟紅的舌尖:
「不要錢。」
他像一隻討乖等摸的小狗,堅持要把自己打包白送:
「不用給錢。」
呼吸打在我的臉側,痒痒的,帶著超出尋常的炙熱。
不對勁。
我轉過身去和他對視。
安然的長睫在光影里很輕地顫動了一下,掀開,露出被汗水浸濕的眼睛。
眼神還失著焦。
我去觸碰他的額頭。
果然摸到一片滾燙。
「你發燒了。」
安然以為我在暗示。
熟練地往我的掌心裡蹭了蹭:
「燙燙的……要試試嗎?」
4
「不是這個意思。」
我哭笑不得。
入秋,又是深夜。
我們在廚房胡鬧時,安然將能蔽身的衣物全部披在了我的身上。
自己冷熱交替間受了涼,無可避免地生病了。
安然清醒的時候自卑、克制。
說什麼做什麼都一板一眼,恪守邊界,生怕惹我厭煩。
只有在情事上,才稍顯粘人。
但生病了,那硬壓下去的狗勁不自覺從骨子裡冒上來。
我把他牽回房間,盯著他包好被子躺下。
第二天清晨,我剛打開房門。
就見安然裹著被團,靠坐在門口牆邊。
被子把他裹得只剩小半張臉露在外面,頭髮亂糟糟地貼在額前。
他大概是聽到開門聲才醒,睫毛顫了顫。
沒完全睜開的眼睛裡蒙著層水汽,卻還是固執地往我這邊望。
此後的一整天,他更是哄也哄不住。
吃了藥,明明困也不肯睡。
跟著我去餐廳吃早飯,去書房辦公。
去露台接電話,他也不遠不近地站在門口守著。
晚上在宅子主廳舉辦晚宴。
下午妝造師上門的時候,安然仍舊睜著一雙霧蒙蒙的眼睛。
安靜地呆在梳妝檯一旁的小馬紮上盯著我看。
我摸了摸他的額頭試溫:
「還難受?這麼粘人。」
安然抬起眼看我,可憐又無助地「嗯」了一聲。
又打手語問:
「是不是,沒出息。」
「對不起。」
他眼眶就一點點紅了,水汽在瞳孔里打轉。
長長的睫毛垂下來,像蝶翼似的輕輕顫著。
卻還是強忍著沒讓眼淚掉下來,只鼻尖微微抽動,像只受了委屈又不敢聲張的小動物。
我嘆了一口氣,手掌搭上他的後頸,按住短髮發尾。
低頭在他的嘴角輕輕碰了一下。
安然的眼睛瞬間睜大。
他對這個不過兩秒的安撫吻毫無預料。
只愣愣地揚起頭看我。
我的手指順著後頸下滑。
順著他漂亮的肩頸線條摸了兩把。
不輕不重地捏了幾下他後頸的脊骨。
安然便像什麼一碰就叫的玩具,嘴裡溢出嗚嗚咽咽的嚶嚀。
聲音還帶著哭腔,又乖又浪。
很招人疼。
「跟阿姨去小廚房吃點晚飯,然後去睡覺。」
「待會兒晚宴,我打一圈招呼,就上來陪你。」
「聽話。」
安然打手語:
「等你,在你房間。」
「可以,乖寶。」
他第一次被我叫這麼親昵的稱呼,遲鈍地反應過來,羞得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放。
卻也被順了毛,總算肯起身。
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做完妝造,下樓時經過宅子西翼的小廚房。
恰好聽見準備離家的安寧在對安然訓話。
安寧野心勃勃,雖然知道兒子血緣不正,但總盼他進了裴家,能有些機緣。
鼓動他多多爭取:
「別哭了,爭點氣!你就甘心讓她騎在頭上作威作福?」
這個「她」指向誰,不言而喻。
安然腦袋低垂,耳朵紅透,顯然在走神。
我漫不經心地走開。
安寧大概不知道,被我騎在頭上。
對安然而言,是討來的獎勵,而不是懲罰。
晚宴結束得並沒有那麼輕鬆。
宴會上,好幾位意向合作夥伴在場。
都是行業里的前輩。
我一一打過招呼、攀談。
又喝過幾輪酒。
等宴會上的舞曲換了幾支,賓客們的談笑聲漸漸變得幾分慵懶。
我才得以退場。
提著白色掛脖魚尾長裙,踩著銀灰色緞面細高跟。
慢條斯理地往西翼房間走。
剛剛喝下的紅酒酒勁慢慢上來,我走路不免有些飄忽。
剛到房間門口,鎖舌「喀噠」一響,門先開了。
我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身體瞬間失去平衡,搖搖晃晃地就要往旁邊摔倒。
安然灼熱的氣息像霧氣般瞬間籠罩上來。
他手臂一收,提著我的腰輕輕一摟,我頓時覺得半身空懸。
即使穿著八厘米的高跟鞋,腳下也沒了著力點。
被他半扶在懷裡。
原來安然這麼高麼?
「喝酒了?」
「裴偌,你還好嗎……」
兩句話話音相撞。
我和安然一齊回頭,只見走廊盡頭正站著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
襯衫領口繫著銀灰色條紋領帶,袖口露出的腕錶錶盤在燈光下泛著冷光。
細框金絲眼鏡後是一張年輕英俊的臉,丹鳳眼,黑眸黝黑深邃。
「剛剛在樓下看到你好像有點醉酒,想上來看看是不是需要幫助。」
他爽朗一笑,大大方方地走上前。
目光自然在我和安然親昵的姿態上掃過。
「沒有打擾到你們吧?」
「不會。」
我拍拍安然摟在我腰間的手,聲音放輕:
「先放我下來。」
安然的肩膀明顯僵了一下,慢慢鬆開手臂。
「想必這位就是你新添的繼兄?」
男人順著我的目光看向安然,主動打招呼:
「你好,我是裴偌的未婚夫,宋此君。」
「未婚夫?」
安然嘴唇微動,複述道。
他的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血色,從臉頰慢慢蔓延到脖頸,最後連耳尖都變得慘白透明。
我向前一步,站在他身前:
「安然,你先進去。」
他失魂落魄地轉過身,腳步虛浮地往房間裡走,連門都忘了關。
下一秒,裡面傳來「哐當」一聲瓷瓶落地、玻璃碎裂的聲音。
和一聲克制又發顫的倒吸冷氣聲。
6
「失陪。」
我只來得及和宋此君點頭致意,走進房間。
梨花木花架上原本擺著的青花粉彩山水瓶沒了蹤影。
碎片撒了一地。
安然正蹲在地毯上,指尖捏著一小塊邊緣鋒利的瓷片,無措地想把碎片往一起攏。
他見我進來,慌忙抬頭看我,身體繃得發緊,打手語:
「對不起。」
「不是故意。」
他的左手虎口處已經被劃開了一道口子,指節上沾了細碎的瓷渣,幾道淺些的劃痕也在往外冒血。
血珠順著指縫往下滲,滴到了他攥著的瓷片上。
再往下淌,落在駝色的地毯上,慢慢暈開,格外刺眼。
「怎麼傷成這樣?」
我把他拉起來。
叫人送來醫療箱。
酒精棉球每次碰到破損的皮膚,安然的指尖都會輕輕顫動。
但他沒躲。
「痛嗎?」
他使勁搖頭。
手被我攥著,只能說話:
「不痛,對不起。」
「哭不想,不能控制。」
「對不起。」
他試圖用劃傷沒那麼嚴重的右手抹去臉上滾落的淚珠。
被我制止,又訥訥地說:
「對不起。」
說完便重新垂下眼,長睫上掛著的淚珠像斷了線的珍珠,一串接一串地往下落。
單薄的肩膀微微聳動,看得人心頭髮軟。
清創到一半,看傷口實在是深可見骨。
我立刻放棄了繼續操作:
「去醫院。」
車子從別墅後門絲滑駛出。
我把車速卡在限速的頂端。
很快就扎進城區。
車窗外,高樓大廈的輪廓像被按了快進鍵,飛速後退。
霓虹燈一盞接一盞亮起,成片的璀璨光流漫過安然的臉頰,將他半邊臉映得透亮。
細碎的光碰到他的眼睫,又隨著車身前行,慢慢在他下頜線處淡去。
安然一直看著窗外。
隧道入口的標識一閃而過,車子緊接著鑽進了隧道。
外界的色彩瞬間消失,只剩單調的白牆在眼前重複掠過。
他的神情映在車窗上,清晰了許多。
我側過頭,正看他眉毛輕輕蹙著,藏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悵然。
呼吸很輕,卻帶著沉甸甸的滯重感,整個人像被籠罩在一層淡淡的憂鬱里。
一看便知心神不定。
他的眼珠微微轉動,透過車窗的光影和我四目相對。
終於聚焦。
他幾乎是瞬間就轉回頭,雙手猛地攥住膝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