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玄淵和月瑤只顧享樂,功德已經被消耗了不少,來到人間不靠雙手勞作,妄動術法享樂,反噬便會加倍。
等到最嚴重時,曾經的仙人,就會法力盡失成為凡人,徒留一副佝僂病軀。
而這些,他們似乎忘記了。
或許是仙人的日子過得太快活,已經讓他們完全忘記了隱患。
但我也不打算提醒,只扭頭往我的竹屋裡走。
玄淵並未跟上來。
他被月瑤拉著,沖我大聲說道:「瑤瑤膽小怕黑,一個人住大宅子會害怕,我得去陪她。但只要你想清楚了,願意給瑤瑤服個軟,隨時可以來找我……」
我看著已經走進了大宅院的兩人。
比起服軟——
我更想看到的,是這二人功德耗盡,成為佝僂病軀凡人的那一刻。
我想,應該不會太久。
3
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裡,是我和玄淵初次相遇的場景。
他是謫仙人。
寄情山水,遨遊人間。
卻不慎被妖物暗害,重傷昏迷落在溪邊,性命垂危。
我恰好路過,便救了他。
奈何玄淵傷勢太重。
需要臥床靜養三月,我日夜為他熬制湯藥。
這期間,便生出了情。
仙人下凡,尋個凡人娘子成親,這在如今已不算稀罕事。
況我始終秉承著及時行樂。
玄淵模樣好,又彈得一手好琴,能讓我孤寂的生活多一絲樂趣。
我想,這應當就是喜歡。
所以我答應了他的求娶。
他亦說過,和仙人締結婚約,便再不容背叛。
否則必定粉身碎骨。
同樣的,仙侶將以一半功德相贈,祝對方早日成仙。
此後兩人行善積德,繼續積攢功德。
玄淵說,他會選一個好日子,同我完成這個儀式。
從此夫妻再不相離。
可我等啊等。
等來的,卻是他在完成儀式那天突然失蹤,等他再次歸來時,身邊卻多了一個仙子。
玄淵在人間宗門的小師妹,月瑤。
因突患疾病,玄淵就將儀式的主人換成了她,再加上宗主委實疼愛這個女兒,不惜以生命為代價,將自身功德全數換給月瑤。
助她直接白日飛升,成了月瑤仙子。
她喜歡玄淵,所以格外厭惡我,覺得是我搶了她的位置。
玄淵也未必看不出來。
所以他下了禁制,不許月瑤來找我,所以直到那時我才只見過她一次。
直到我有孕在身,月瑤知道自己再無法取代我。
就乾脆起了惡毒心思,趁玄淵不在之時,耗費大半功德短時間提升法力,衝破禁制提劍殺到我跟前,一劍刺穿了我的肚子。
彼時,我只差一月就將臨盆。
玄淵趕回來了。
見到的,是躺在血泊中的我,和已經了無生機的孩子。
我以為他會替我報仇。
可當他紅著眼站在孩子墳前時。
卻說:
「我已經罰她自囚仙宮三年。」
「月瑤孩子心性,最受不住孤寂清冷,算是為你出氣了。」
「至於孩子……還會有的。」
他不願意替我們的孩子報仇。
三年禁足。
真是好嚴重的懲罰!
所以我提起劍,和月瑤一樣,想殺了對方。
可我並沒有成功。
玄淵護著她,又罵我蛇蠍婦人,最後帶著月瑤,一起回了仙宮。
他說這是給我的教訓。
這是一個噩夢。
很久了。
我已經很久都沒有夢到過從前的事情。
如今玄淵和月瑤再次出現。
這夢境,就是在提醒著我,千萬不要忘記為那個未出世的孩兒報仇。
無論是親手殺了他的罪魁禍首。
抑或是無作為的孩子生父。
都該死!
夢醒時分,窗邊天光微亮。
山林本應寂靜。
卻不知為何,格外喧囂。
所以我起床查看,推開院門便發現不遠處的高宅大院,門口竟然聚集了不少人。
月瑤和玄淵就站在台階之上。
他們手裡拿了許多金葉子,正在挨個散金。
得到金子的,無不高呼一句大善人,是天上神仙妃子下凡,來救苦救難了。
也有人嘴巴更甜些。
說他們神仙眷侶,站在一起分外般配,合該是夫妻。
聽到這話的月瑤紅著一張臉,然後大手一揮,又給了對方更多的金葉子。
緊接著,恭維的話就像不要錢似的,一句又一句撒了出來。
人也越來越多,熱鬧得讓人有些頭疼。
我知他們才剛下凡,手裡定無凡間金銀,可一夜之間變出了那麼多金葉子。
不用想,一定又是使用術法了。
仙人可以用術法救人,卻不可以破壞凡間規定。
利用法律為自己在人間謀求便利。
會折損功德。
所以我只是遠遠看著月瑤,就已經發覺她額間黑霧越發濃重。
那是功德即將消耗殆盡的徵兆。
至於玄淵,額間同樣有黑霧,只是比起月瑤,要略微淺一些,但也快了。
我本想直接轉身離開。
月瑤卻看見了我,當時直接高呼:「那個老婦,怎麼不來領金子啊!」
這下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我身上。
我只能轉身看向她。
月瑤又驚呼:「哎呀,是聶霜月?我還以為是那個貪財的老婦,實在是不好意思,我竟然沒能認出來你。」
未必是沒認出來,十有八九就是想當眾羞辱於我。
用她幾十年不變的美貌。
企圖刺激我。
我摸了摸鬢角的白髮,慢步走了過去,今日來接金子的人不少,好些都是熟臉。
月瑤又自顧自開口:「聶霜月,看你只能住竹屋,想來生活清貧,本仙子一貫寬容大度,只要你肯下跪求我,我就賞你幾片金葉子,如何?」
「瑤瑤,不許這麼胡鬧。」
一旁的玄淵眉頭微蹙,倒也不見真的生氣,只是走至我跟前。
又說了句:「月兒,你想要多少金子我都能給你,只要你肯低個頭。」
我看著他手裡的金葉子。
覺得有趣。
這可不是金葉子。
換句話說。
這可是他們的催命符。
正當我想開口時,一個相熟婦人忽然湊到我跟前,親親熱熱挽住我的胳膊,又回頭看了一眼我的竹屋。
含笑出聲:「怎麼不見你的丈夫跟兩個孩子啊?」
婦人此話一出。
站在我面前的玄淵,臉色瞬間大變。
4
我卻只當沒看見,笑著回話:「兩個孩子隨他們爹爹去瀘州去了。」
婦人點頭。
想再繼續說些什麼時,玄淵忽然衝過來,一把拽住我的手腕。
面色冷峻:「聶霜月,你何苦如此激我?」
「我激你什麼?」
這話倒是說得莫名其妙,我可什麼都沒幹。
「你是我的妻,我們唯一的孩兒,早在多年前不幸去世,如今我好端端站在你面前,你怎麼就會有多餘的夫君和孩子?」
他垂下眸,像是在思考,忽然間又笑了起來。
「我都明白,這個老婦定是你花錢請來的,想故意說這話惹我生氣。」
「月兒,什麼玩笑開得,什麼玩笑開不得,你該掂量掂量。」
說到最後,他聲音裡帶著似有若無的威脅,能看出他此刻心情已經極度不悅。
我亦懶得同他繼續爭辯。
早就說過千八百回,我已經有了丈夫和孩子,可他偏偏就是不信。
再說一遍,也只是白費口舌。
所以我乾脆就著當前情況,反問了句:「你說你是我的夫君?」
玄淵點頭,並沒有絲毫猶豫。
而依舊站在台階之上的月瑤,臉色卻是難看了起來。
我又繼續說:「既然你是我的夫君,為何你會跟別的女人在一起?這也便罷了,別人說你們是至親夫妻,神仙眷侶的時候,你為什麼不反駁?難不成,你也有此心思?」
「原來是個不知廉恥搶人夫君的狐狸精!」
人群中,不知是誰喊了聲。
接著有人補充:「不知廉恥的何止這個狐狸精,不還有這個冠冕堂皇的男人嗎?」
我所居住的地方民風淳樸,加之生活辛苦,所以很少會有人納妾填房。
像這種外面的女人。
在許多婦人眼裡,那就是不知廉恥,是會被啐吐沫星子的。
金葉子照拿不誤。
地上的石頭也撿得順手。
其中一位婦人,掂了掂手裡的石頭,眼裡滿是怒火,大罵了一句狐狸精後,就直接將石頭砸向了月瑤。
她雖是仙子,卻也沒料到對方會猝不及防動手,堪堪躲避。
石頭還是擦過了臉頰,留下了半拇指長的血痕。
「瑤瑤!」
玄淵見狀驚呼一聲,當即袖子一揮,直接將那婦人掀翻在地,接著又迅速跑到月瑤身邊,將人護在懷中。
師兄如此愛憐,月瑤自是低聲哭泣,捂著臉頰說疼。
我則是跑到那婦人身旁,將人扶起。
她受傷不輕,胳膊有些骨折,我便打算將人帶去竹林醫治。
「聶霜月,她傷害了瑤瑤,應該受到懲罰,你不能將人帶走!」
聽著玄淵的話,我只覺得可笑。
「當年你的好瑤瑤害死我孩子的時候,怎麼不見你像今日這般憤怒,是你同我說的,又不是什麼大事,何必如此惡毒,今日這位老婦不過是痛恨破壞別人家庭之人,又有什麼大錯呢?」
我頓了一下,接著又說:「除非,你承認自己冠冕堂皇。」
5
他自然不會這麼認為。
而且眾目睽睽下,這裡可是凡間,就算他是仙人,也應該守凡人準則。
月瑤並沒有受重傷。
臉上的傷口,此刻也已經結痂。
就算是鬧到官府。
也沒辦法。
但若他敢眾目睽睽之下再度傷人,是真能被抓進牢里的。
這他或許不怕。
可天道維持時間法則,仙人傷人,那可是會消耗大量功德,快速衰老而亡的。
所以,我知道他根本不敢再動。
所以我將婦人帶走。
替她正了骨,又給了幾劑草藥,能讓她恢復如初。
至於月瑤和玄淵。
經此一事後,倒是將大門給關了起來。
這與我也沒有太大的關係。
本來,就已經是路人。
而我如今住在凡間,就要守凡人準則,生火做飯必須親力親為。
買菜,也成了每天必做的事情。
只是最近家中無人,我胃口不大,所以三五日才會去一次集市。
誰承想,這次到集市,我就覺察出了些許不對勁。
許多人的目光總是刻意落在我身上。
指指點點的聲音,更是不斷鑽入了我耳中。
還有好事者,當即走到我跟前。
從頭到尾打量了我一番,接著莫名大笑,說我一個老婆子竟然異想天開,貪圖人家娘子的年輕郎君。
我這才知道——
昨日關上門後,月瑤哭泣不止,說自己不願背負這般難聽罵名。
所以玄淵就同意了她的提議。
在人間,他們暫時就以夫妻相稱,還特意十指相扣,去市集上走了一遭。
至於我,自然是不知廉恥、貪戀年輕郎君的老婦人了。
凡人多口舌。
這件事我在很早之前就已經明白了。
所以我並不在意。
買完菜,就直接往回走,誰料沒走幾步我就看見了玄淵。
他眼裡似乎有些心虛。
走至我跟前,壓低聲音同我說:「瑤瑤畢竟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耽不得眾人指指點點,所以我只能同他裝成夫妻名義,維護她的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