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我們關在後院之中,三日不曾給過一口水與吃食。」
「什麼!」
三人齊齊起身,滿目憤怒。
林父面色慘白,將額頭都磕出了血:
「雖不知她闖出何種禍端,但我林家屬實不曾將人認下。微臣可奉上族譜給殿下過目。」
錦舟低聲勸道:
「娘親的手段我知道,這林家困住她。勿要驚慌,且看看。」
寧九霄也附和道:
「娘的刀法我一隻手尚且打不過,林家這群廢物,不是她的對手。」
昭珩瞭然,便又坐下了。
隨意翻了兩下族譜,發現林夢如的名字赫然在列,卻當真半個衛箏的名字都沒有。
衛錦舟攥著摺扇的手犯了白,卻皮笑肉不笑道:
「既不想認她,又為何求她入京?」
林夢如便哭哭啼啼道:
「母親思女心切,盼著母女團聚。可卻等來了一個商戶賊人,一入府便偷了母親的貴重之物。母親見其品行欠佳,便不敢讓她污了我林家門楣。」
林至也跟著道:
「是啊,她作惡多端不得好死,殿下要如何處置我們絕不姑息。求殿下明鑑,勿要牽連無辜。我阿姐與雨霏並不知情,求殿下高抬貴手。」
「我會幫殿下懲罰她,將其打個半死扔去柴房裡日日給一碗粥吊著命即可。殿下若還不解氣,我便用日日鞭打、炮烙,甚至凌遲都可以。求殿下勿要牽連林家,也放了雨霏,她·······」
撕拉!
寧九霄便手起刀落,削掉了他的右耳。
林至見著腳下的耳朵,才驚恐捂住右臉,在滿手的血里渾身戰慄:
「耳朵,我的耳朵。我沒了一隻耳朵,阿姐······」
「聒噪!」
寧九霄一個刀花划過,林至的嘴直接咧到了耳根上,頓時血流如注。
11
林父被嚇得面無人色,不知如何是好,只一個個磕頭求饒道:
「我兒所言非虛,她剛來林家,被我禁足三日,與府中來往甚少。我等當真不知她所犯何事。」
「殿下饒命啊,要打要殺我們當真任由殿下處置。我林家全當不曾生過她便是,殿下開恩啊,微臣……」
他話音未落,衛錦舟便驟然一腳,狠狠踩在他脊背上。
骨頭斷裂的聲音,與年邁林父的慘叫,響徹整個前廳。
林夢如面色慘白,只當衛箏惹出了滔天大禍,連累了林家所有人,便驚慌喊道:
「管家,管家去帶出姐姐,交給······交給殿下親自處置。」
管家頓時懂了她的意思。
便是讓衛箏生不如死來讓太子消氣。
三人果然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俯視著林家幾人的慘不忍睹,竟悠然喝起了茶。
昭珩揶揄道:
「你們動作倒是快,莫不是收到信就往京城裡趕了?邀功討好這一塊,我自愧不如。」
寧九霄摩挲著茶杯杯口,不屑道:
「若不是你無用,連眼皮子底下的狗都看不住,我何至於跑死三匹馬。說起討好,誰比得上錦舟,竟在昨日便在城南買下了最大的宅子。」
錦舟連連搖頭:
「本以為母族人多,破爛地方住著憋屈了一輩子,該享享後輩的福了。只沒想到·······」
她輕笑一聲,虎視眈眈地看向林夢如,將目瞪口呆的她驚得一抖。
卻毫不客氣道:
「就這隻假鳳凰,還想欺負我們的娘親?娘親也是年紀大了竟在陰溝里翻了船,讓她林家人噁心了一下,真是氣煞我也。」
轟隆,宛若一道驚雷炸在了林家眾人頭頂之上。
「你······你說什麼?」
衛錦舟笑了:
「你不會不知道我的衛姓隨了誰吧?」
繼而像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事一般,沖昭珩與寧九霄大笑道:
「他們都快人頭落地了,到現在都還不知道為什麼啊。」
寧九霄便冷哼一聲:
「畢竟娘親低調,也不是逢人便說當朝太子、威武大將軍與巨賈衛錦舟是她的三個養子。」
哐當!
林家人跌坐在地,一個個面如死灰。
林夢如卻像見了鬼一般,惶恐搖頭:
「不可能的,她一個鄉野村婦怎會是整個大越最顯貴的三人的養母。她憑什麼?憑什麼啊?」
她不甘心般跪爬至衛錦舟腳下,苦苦哀求:
「你莫不是認錯了人,她叫衛箏不錯,可不過是臨安的普通商戶。滿手捏的也不過三個鋪子,如何能養得起你們啊。」
衛錦舟狠狠抽出裙擺,將其拉了個趔趄。
繼而俯視她宛若俯視一具死屍般冷冷聲道:
「母親叫衛箏,亦是為爭。爭錢,爭權,爭天,爭地,也爭命!我如何連自己的娘都不認識!」
林夢如卻不信:
「我不信,你們要錢有錢,要權有權,她何至於寒酸到只剩三個鋪子。定是認錯了人,定是如此。」
衛錦舟望著寧九霄一臉譏誚:
「她看不起你的三個鋪子唉。我就說了,你送什麼不好,非要送鋪子。金山搬不動,還是銀票捨不得?讓人生了這麼大的誤會!」
繼而沖林夢如笑道:
「大哥有政權,二哥有兵權,娘親就把錢都給我了。大哥養國要靠我,二哥養兵要靠我,他們只能都哄著我、捧著我、求著我。我若一個不高興了,便讓他們哭爹喊娘,焦頭爛額。」
「你看不起的娘親手上的三個鋪子是二哥送給她的生辰禮,可被她寶貝得緊。竟被你們惦記上了,心這麼貪,二哥待會兒定要親手剜出來給我們看看,他們的心到底有多黑。」
林夢如徹底癱軟在地,連呼吸都帶著顫抖。
林父這時才想起去了後院的管家:
「林夢如,你是不是派管家去對箏兒下了死手?」
「什麼?」
三人神色一慌,驟然起身朝後院追去。
12
知曉今日昭珩要來,我院子門口的守衛尤其森嚴了起來,蘇晚晚急得團團轉。
我將她按在我對面,竟擺起了棋盤。
「陪我下下棋解解悶兒吧。」
她急得滿頭大汗:
「姐姐不知道兇險,他們·······他們·······唉,總之今日我一定會將你送走。」
我落下一子,輕笑道:
「他們怕醜事敗露,今日之後便要滅我的口。所以,今日林母差人給我送來的飯菜里有酒有肉,她默許了他們的所作所為,最後給一頓斷頭飯當作了了我們母女情,對嗎?」
蘇晚晚眼圈一紅,閃爍著淚花:
「姐姐,沒關係的,真沒關係,我會放你走,他們·······」
「他們動不了我!因為我是太子的養母!」
蘇晚晚的急切僵在了臉上。
「姐姐·······姐姐是太子的養母?」
將白子盒塞進她手裡,我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安撫道:
「我若要走,這區區林家攔不住我。可我是個商人,從前他們吃我的用我的,費了我好大心力才養出如今的模樣。我也吃到了骨肉血親的苦頭,自然也要看看我的兒女們的手段,也看看他們對不對得起我多年傾心付出。」
「世人笑我無人養老,我這半老徐娘,也該靠靠自己的兒女了。便給他們一個表現孝心的機會。」
晚晚一口氣落了地。
前院熱鬧過後又歸於平靜,我們的棋局終於分出了勝負。
可我剛舒了口氣,管家便帶著一群人氣勢洶洶闖了進來:
「得罪了殿下,連累了整個林家,這人不能留。大小姐交代,留活的,卻不能好活。按在地上敲碎她的四肢,割舌挖目後吊著一口氣拖去前院。」
晚晚嚇得花容失色,張開雙手擋在我前面:
「大膽!你只是一個管家,姐姐乃林家千金,豈有你對主子動手的道理?」
「我乃林家主母,我命令你們退下。」
管家不僅毫無懼色,還冷笑道:
「大小姐給你臉便讓你做這林家的主母,大小姐不給你臉,你便連我們這下人都不如。再阻撓,別怪老奴下手沒輕沒重,傷了夫人。」
說罷,手一揮,一群家丁便手持棍棒將我圍在了中間。
蘇晚晚撲過來要護我,竟當真被仗著林夢如撐腰的管家,猝不及防一棒打在晚晚後背上。
晚晚大叫一聲,便撲倒在地,再起不來身。
怒火中燒,讓我起了殺意。
我眸光一沉,兩個回身便到了管家身後。
在他錯愕回頭時,咔嚓!
一腳踢斷他的腿骨。
叫聲都不曾傳出,我手上的發簪已快准狠,歘歘歘三下扎進了他的脖子裡。
鮮血噴濺里,連聲響都沒來得及傳出,狐假虎威的管家便撲通一聲,撲倒在地,沒了動靜。
掏出帕子擦了擦手上的血,我淡淡掃了眼驚到說不出話的家丁們,漫不經心道:
「跪下或者死,你們選一個!」
自有林夢如的親信,緊緊攥住手上的棍棒吆喝道:
「我們這麼多人,還怕一個半隻腳踏進棺材的婦人不成。打死她交去大小姐跟前交差,少不得一把銅板的封賞,跟我······」
他話音未落,噗嗤一聲,已被鋒利的匕首插入眉心。
錯愕,驚恐,以及震驚,在他眼底一閃而過。
繼而撲通一聲,便跪在地上,死得不能再死。
「還有誰要試試嗎?」
這一次,沒了。
一群烏合之眾接二連三丟了手上的棍子,整整齊齊面朝牆壁跪成了一排。
將晚晚扶起時,我冷了聲線:
「要我給太子交代?我看昭珩好大的臉!」
話音落下,門被一腳踢開。
「娘親!」
13
望著血泊里的兩具死屍,和排排跪著的家丁們,三人總算鬆了口氣。
可一個個臊眉耷眼,不敢與我對視,垂著頭恭敬地將我請去前院,要林家給個說法。
這一次,坐在主座上的人變成了我。
將軍奉茶,錦舟捶背,便是林家人捶心撓肺要巴結的太子殿下,也低眉順眼向我討饒:
「娘恕罪,昭珩不知他們膽大至此,竟敢白日行兇,要取親生骨肉的性命。」
我翻了個白眼:
「你殺你那幾個兄弟的時候可曾手軟?都是骨肉血親,這親不親的,可難說得很。」
昭珩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寧九霄便梗著脖子邀功:
「這次,孩兒一見掌柜的被刁難,便知娘在京中不太平,跑死三匹馬才追進京城為娘撐腰。好在有驚無險。」
我輕嗤一聲:
「要不是我一把老骨頭也跟著你學了幾年武功,只怕你跑死三匹馬是來給我收屍的。」
寧九霄住了嘴。
衛錦舟便唯唯諾諾討我歡心:
「娘親,別生氣了。能教出我們三匹餓狼的母親,怎會是泛泛之輩。錦舟早就知曉,便是我們不來,林家也動不到娘親分毫。我們才不是來救娘親的,我們只是來助威的。對,助威,嘿嘿。」
說罷,不等我訓斥,便抱著我手臂問道:
「那他們,該怎麼處置?」
林家眾人個個重傷在身,排排跪在我腳下,戰戰兢兢恨不能將頭埋進地底下。
唯一沒有受傷的林夢如,抱著被血染透、氣若遊絲的宋雨霏,早就哭到雙目無神,宛若丟了魂一般。
「搶占將軍府商鋪,霸占太子財物,該如何處置便如何處置吧。」
便是,沒有情分可言,只有仇恨要報。
昭珩勾了勾唇角:
「來人······」
「不要啊!」
14
林母聞訊而來,支撐著病歪歪的身子求我:
「我兒,娘一輩子不曾求過你什麼,只求你這一回,饒過你的父親與手足吧。你不是要大小姐的名分嗎,我現在就開祠堂,把你名字加上去,好不好?」
「娘給你下跪,娘求你了。」
我倚靠在椅子上,就那麼眼睜睜看她跪了下去。
她似乎沒料到我竟要冒著遭天譴的風險應下這跪拜。
我便笑道:
「這一跪,我受得了。畢竟當年,你們母子為了逃命捨棄了我,將我扔下馬車顛沛流離,困頓半生。你欠了我的,該跪!」
林母似是想不到我竟知道了這些,滿臉都是驚詫。
「這麼驚訝做什麼?你女兒告訴我的啊。」
「求我這一回?憑藉著什麼呢?憑藉著你生我一回?可那日將我踢下馬車時,我便還清了那條你給的命啊!」
林母身子一歪,跌坐在地上號啕大哭。
邊哭邊對著我說狠話:
「護國寺大師早就說過你乃我林家的滅頂之災,我已狠下心將你丟下,沒想到林家還是毀在了你手上。我好恨,恨我不該婦人之仁,不該接你入京,不該與你相認,不該將我兒女置於險境。」
「你就該死,死在悍匪手裡也好,死在顛沛流離之下也罷,你就不該來毀我林家。」
「我詛咒你不得好死,你……」」
下一刻,她的嘴被護衛死死捂住了。
錦舟便道:
「林家若是個有福氣的,就該厚待我們娘親,靠貼著大哥打秋風,占個東宮母族的前程,便也鯉魚躍龍門了。可你們偏偏眼瞎,抬舉一個伯爵府根本不放在眼裡的假鳳凰。」
「就憑她的女兒能入大哥的眼?大哥嘲笑她假鳳凰身份耀武揚威不知道怎麼死的,落到你們嘴裡便成了她鳳凰加身前途不可限量!嘖嘖嘖,難堪,真難堪。」
「也罷,你不是愛拿親情的刀捅我娘嗎?我便還你一刀表表孝心就是。來人,將林至拖出去,凌遲!」
昭珩附和:
「草菅人命,藐視東宮,侮辱太子養母,其罪當誅,拉出去凌遲,以儆效尤。」
林家人身子一晃,昏死的昏死,呆滯的呆滯,倒是精彩極了。
視線落在膽戰心驚的林夢如身上,我問道:
「你呢?要個什麼樣的結果?」
15
她連連搖頭:
「我是伯爵府的二夫人,你不能隨意殺我。」
「是他們,是他們林家的算計。是他們要靠著我女兒攀龍附鳳得富貴,是他們要算計衛箏的鋪子為前程鋪路,是他們逼我做的,與我無關。」
林父大怒:
「你,你怎可如此。」
林母也震驚道:
「我們視你如命,當作眼珠子一般捧在手心裡,你要什麼我們沒有給你?事到臨頭你竟倒打一耙撇開干係,你怎可如此薄情寡義。」
林夢如冷笑道:
「我薄情寡義?若不是我買通算命先生告訴你們我有大富大貴之命,你們會收養我嗎?會錦衣玉食養著我求著我的命格帶你們大富大貴嗎?是你們愚蠢,也是你們貪婪。我不過與你們一般,自私了一回,你們何必把話說得那麼難聽。」
「我夫家祖上有從龍之功,自然能保住我的性命。只要與林家劃清界限,我依舊是勛貴里體面的夫人。」
她望著宋雨霏的血身子才有幾分動容:
「沒關係的,沒了雨霏我還有個女兒,我總有指望的,總有的。」
可寧九霄卻冷笑著扔下一封休書,將她的指望砸得稀碎:
「伯爵府既怕受牽連,也丟不起謀算人嫁妝與鋪子的人,便一封休書與你劃清了界限,如今,你沒有夫家,也並無從龍之功相護了。」
她身子一晃,驀地看向我:
「你為何要趕盡殺絕?你富可敵國,贏了我又算得了什麼?為何偏偏要逼我去死。」
她發瘋了一般往我身上撲來,被當頭一棒打得滿臉是血,恍恍惚惚倒在了血泊里。
看著她滿臉的不甘, 我嘆氣道:
「我從未想過贏你。我要贏天, 贏地, 贏這落在我身上不公的命運,卻從未想過贏任何一個女子。」
「世道如大山,已經壓在每一個女子的肩頭上,讓人舉步維艱。我們為何還要像藤條籠子裡的蛐蛐一般,互相搏鬥撕咬, 最後兩敗俱傷,死無葬身之地呢?」
「這世間該為之搏鬥一生的事情實在太多,同性從不是你要跨越的大山, 狹隘與無能才是。」
望著心如死灰的林父林母,我嘖嘖搖頭:
「天道輪迴,報應不爽, 被最疼最愛的人反手一刀,痛不欲生,才是你們應受的報應。」
16
搶占將軍府與東宮財物的林家, 被舉家抄家流放。
唯有蘇晚晚,被我逼著林家給了放妻書,帶著她牙牙學語的女兒置身事外。
她提著點心來看我,我以為她會為林清朗求情, 可她卻搖搖頭:
「他與他父親一般,冷血得厲害,滿心滿眼只有他的好姑母。我被打得頭破血流倒地不起時, 他甚至數落我無用, 連他姑母的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他那麼愛他姑母,我怎忍心讓他們骨肉分離。」
「流放路遠, 便讓他們相親相愛攜手走完他們的人生路才是。」
林夢如害了整個林家, 早被林家人當作了眼中釘。
一路上林家的憤恨, 林清朗的惡毒, 都化作雨點般的拳頭落在了林夢如的身上。
林父重傷在身, 林母病故難醫, 二人在顛沛流離里, 吃盡苦頭才咽了氣。
此後餘生,便是日漸長大的林清朗與心思惡毒的林夢如間不死不休的較量。
這一切, 有我兒女們的用心關照,自然都與我無關。
三年後,太子登基。
寧九霄被封護國大將軍, 錦舟竟因捐財無數, 被陛下封為第一個女異姓王——多寶王。
錦舟自覺被侮辱, 鬧到我跟前求公道。
寧九霄要我入將軍府頤養天年,陛下卻要帶我入宮享受萬人之上的尊榮。
錦舟氣得要死,如何也不許我離開她的王府。
三人口水仗打個不停。
我看得頭痛,偷偷溜回了我的臨安。
十里水鄉, 碧水悠悠。
我華麗的船上載滿星輝,載滿富貴,也載著我搜羅來的數位身子面容姣好的小郎君。
我這一生, 轟烈過,平靜過, 跌過低谷,也越過高山。
只是,從未認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