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母繃不住,終是哭出了聲:
「夢如,娘在。娘不會讓任何人取代了你。」
林夢如便如蒙大赦一般,撲進林母的懷裡號啕大哭。
一個愛女如命,賭咒發誓永遠認她做女兒。
一個淚如雨下,忍辱負重般要讓出一切。
多麼令人動容的母慈女孝。
若不是,我才是林家那個被取代了的親生女的話。
「還不快給母親道歉。」
林至氣勢洶洶,指著我鼻子逼我。
「一回來便鬧得家宅不寧,你是非要氣死母親才甘心嗎?」
我冷了眸色,沉聲沖他質問道:
「你口口聲聲說她替我堂前盡孝,替我寬慰母親,替我操持府務,替我撐住林家。這堂前盡孝、寬慰母親與操持府務撐住林家,本該是我一人之事嗎?」
「你也是林家子,你是死了還是殘了?堂堂九尺男兒,做不到盡孝,撐不住門楣,你怎麼還有臉在此大放厥詞。」
「她享受了本屬於我的人生,我並未欠她分毫。是你這吸血的蛀蟲,欠了所有人的。而我,從未想過回林家,是你們拿你們娘死乞白賴求我來的。」
「你休要巧言善辯,死不悔改,不知所謂,我替爹娘好好教訓教訓你······」
啪!
他揚手要打我,卻被我快准狠一耳光打僵在了當場。
「你敢打我?」
林至面頰紅腫,目眥欲裂。
我拍了拍手,無所謂道:
「九尺男兒竟比不得我一婦人,你該恨的,是自己的不中用。」
林至暴怒,緊攥著拳頭便又要衝上來。
而我,已帶著殺意抽出了腰間的匕首,在他出手的瞬間,便能要他一隻手。
「衛箏!」
林父驟然打斷了我們的劍拔弩張。
「跟我來書房。」
在林至的咬牙切齒里,我揚長而去。
6
夜風沙沙,林父負手而立,帶著上位者的威壓睥睨我道:
「林家家道中落,唯一能依仗的便是與忠勤伯府的姻親關係。夢如膝下兩女,長女雨霏被太子青睞,當面夸其鳳凰之華,必定是要入東宮的。而次女與清朗一般大小,二人已訂下婚約。」
「京中勛貴間的錯綜複雜關係你遠在千里之外,自然不懂。但我要告訴你的是,夢如好,林家才能好。」
他若知道自己費心竭力討好的太子殿下對他看不上眼的我唯命是從,只怕眼珠子都要掉在地上。
我嗤笑一聲問道:
「和我有什麼關係?」
林父眉頭微皺,厚顏無恥道:
「雨霏要入東宮,少不得上下打點。伯爵府花銷大,夢如已無產業傍身,你便將你母親交給你的產業與那幾間鋪子都捐出來,就當替你侄兒清朗鋪就一條更輕鬆的仕途。」
「總歸你孑然一身,沒有夫君與子嗣,便是養的三個孩子也因你身份低微,一走之後杳無音信。日後養老送終,你要靠的還是清朗。」
「我也是為了你好。一介婦人,毫無倚仗,帶著如此多的財物與產業,難免遭人惦記與謀算。便是再多金銀,你也守不住。放下姿態與你阿弟好生相處,把產業銀錢都捐給夢如,她也定會記得你的恩情。如此,何懼不能在林家安然到老!」
林家祖上曾官拜尚書,烜赫一時,可到了如今,竟要靠一個嫁入伯爵府的養女撐著門楣。
原是三觀不正的林父從根上就爛掉了,這看似參天大樹的林府,自然搖搖欲墜。
我嘖嘖搖頭,林父便盛怒道:
「你莫不是要爛死街頭無人收屍?」
爛死街頭無人收屍?
他將我三個兒女置於何地?
回京五年便殺穿朝堂,讓四個手足非死即傷的太子昭珩,他答應嗎?
十五歲征戰沙場,靠赫赫戰功名揚天下的少年將軍寧九霄,他肯嗎?
商業版圖遠擴海外,一本帳簿囊括天下財富的衛錦舟,她捨得嗎?
我輕笑一聲,挑眉回道:
「林大人恐要失望了,是我的,這整個大越還沒人能搶得走。」
他輕笑一聲,滿是鄙夷地自牙縫裡擠出一句:
「且看你的能耐。」
7
再回院子時,與我自臨安而來的兩位聾啞嬤嬤都不見了蹤影。
不過認個親,我從未想過會到如此境地,自然也沒帶孔武有力的護衛來。
卻被人鑽了空子,聲東擊西端了老巢。
我嘆息自己一把年紀,竟栽在了陰溝里,何其可笑。
林夢如見我發愣,端坐在桌邊,悠然品著茶,笑吟吟道:
「姐姐手底下的人手腳不幹凈,竟不知受何人指示竟偷到了林府來。唯恐累及姐姐名聲,妹妹便替你,一併處置了。」
這便是斷我左右,讓我陷入孤立無援之地。
要不到的產業,她便明目張胆地搶。
我好言相勸:
「你可知今日之後,你便再無活路?」
「放了她們,我保證留你全屍。」
她神色一僵,繼而捧腹大笑:
「你?讓我不得好死?我好怕啊,真的好怕啊。姐姐行行好,別用你的口水殺了我。」
笑夠了,她才扔下茶碗冷聲道:
「以為你當真是林家的大小姐不成?一個山野之地來的土雞,也敢在我面前擺架子。」
「母親是愛你嗎?她只是心懷愧疚,怕給阿兄造業罷了。當初山匪打劫,母親捨不得將阿兄置於險境,才將你扔出了馬車擋住馬蹄,從而阻止悍匪追趕的步伐。」
「若非阿兄驟然大病而死,臨死之前叫了你的名字,誰會在意被悍匪擄走的你的死活。三十年前父親南下時便知曉你為虎作倀,在拐子手底下討飯多年,連死人的錢財都不肯放過。他嫌你丟人,不要你,也不想認你,才明知你生不如死也沒帶你回府。」
「母親今日親眼所見了你的貪婪,那顆愧疚的心也終於落了地。從此以後,林家的親生女兒便唯有我而已。你死了那顆霸占家業的心。」
她越說越得意,甚至壓著身子附在我耳邊道:
「你那幾個鋪子,父親早在你入京那日,便派人借著你的名義搶給了我。你只要被困在林家永遠不現身,那鋪子裡的銀錢便源源不斷進了我的口袋。」
院中漆黑,唯有廊下孤燈在風中搖搖晃晃。
一下一下,將我一顆真心砸得稀碎。
「算計我的鋪子,這樣的代價,林家與你都承擔不起。」
她不曉得,我手中產業盡數給了女兒,只想喝茶聽戲頤養天年罷了。
寧九霄偏要在我生辰時,送我三個日進斗金的鋪子以表孝心。
這孝心被人糟蹋了,他那個眼裡揉不得沙子的性子,定要他們拿命來還。
林家千不該萬不該,不該算計了我,又惹到了他。
「你不看看自己如何處境?竟還敢威脅我。衛箏,若不是為了銀錢,我今日便能掐死你。你的阿弟會為我埋屍,你的父親會為我善後,連你的母親也會安慰我那顆受到驚嚇的心。威脅我?你配嗎?」
我掏出昭珩的腰牌,冷聲問道:
「他配嗎?」
林夢如瞳孔一縮。
「小姐。」
衝進來的管家大叫道:
「太子殿下來了!」
8
林夢如一驚:
「他來做什麼?」
管家毫不掩飾臉上的笑意:
「殿下只留下這一套頭面與衣裙,說給他最敬重的人,還說林家福氣不淺,可喜可賀。最後說,他三日後來府中小坐。」
天黑透了,我被困在林家沒有出去,等在門外的昭珩便以為我認下了林家。
管家手上捧著的暗紅蜀錦長裙與點翠頭面,低調又不失華貴。
是昭珩搶在寧九霄與錦舟前面,給我表的孝心。
他以為,我今日留在林家是與林家相認了,認可了這個家。
所以,他送來衣裙與抬舉,也要隨我認下林家。
林夢如摸著衣裙與頭面一喜:
「他果真看上了雨霏,竟送如此名貴之物,愛慕之心昭然若揭。快,快告訴父親。」
我笑了:
「如此老氣橫秋的衣服與頭面,你確定是送給你女兒的?」
林夢如瞳孔瞪得老大:
「對呀,怎麼會是送給我女兒的呢?莫不是要送給你的?」
她嘴巴一捂,大笑道:
「你都有殿下的腰牌了,這衣服想必就是送給你的。」
「哈哈哈哈,你看看,她是不是瘋了?做了幾十年坑蒙拐騙的商戶,如今拿著一塊假腰牌,把自己都騙到了。」
「送給你的?這蜀錦一寸一金,你什麼身份,也配?」
林至輕笑著步步走近,勾著唇角嘲諷道:
「攀高枝的我見多了,厚顏無恥到不要命的我還是第一次見。你何不說你是殿下流落民間時養著他的娘親,往自己臉上狠狠鍍一層金。」
這······
「不知死活的東西,斷不能讓她連累了我林家。再敢胡言亂語一句,抽爛她的嘴。」
林父沉著臉走來。
立即有下人拿著戒尺虎視眈眈地將我圍住。
我若開口多說一句,責罰便要落在我嘴上。
既要自尋死路,我便不做那勸死鬼的爛好人。
且看他們耀武揚威到最後如何收場。
林父自以為恫嚇住兩人,轉而柔聲對林夢如道:
「如兒好福氣啊,林家的日後便都落在你與雨霏身上了。為父此生,唯一的驕傲便是你。」
林至連連附和:
「不過是些銀錢,待會兒我讓蘇氏將她嫁妝兌換成現銀都送阿姐手上。母親的嫁妝既已交出,你便直接拿去用便是。」
瞥了我一眼,他冷笑道:
「把這個髒東西關死在院子裡,待太子殿下走後,神不知鬼不覺處置了。那母親的嫁妝也好,臨安的鋪子也罷,還不都是阿姐你的。」
三人達成一致,便喊道:
「來人,給我看住了,不許她進出這個院子一步。」
「這裙子雨霏一定愛不釋手,速速拿去與她試試。」
可林夢如若知這長裙的驚喜,是要用剝皮來還的,又當如何?
林家若曉得,奪我錢財是要用血來清洗的,還笑得出來嗎?
我很期待呢。
「姐姐!」
9
門被一把推開。
林至的妻子蘇氏拎著食盒小心翼翼走了進來。
關上門後,她才鬆了口氣:
「姐姐餓了吧,我從廚房給你帶了些吃食,你先墊墊肚子。」
她脖子上掐痕明顯,便是高高立起的衣領也擋不住分毫:
「林至乾的?」
她尷尬地縮了縮脖子,卻一邊擺著碗筷一邊道:
「他們忙著商議迎接太子殿下的前後事宜,想不到姐姐,自然也想不到姐姐還餓著肚子。」
「我偷偷拿來的,姐姐吃一點。」
「哦對了,姐姐莫要擔心,那兩個嬤嬤被我從後門偷偷放走了。大姐姐驕縱跋扈,做事不計後果。父親偏袒太甚,縱著她草菅人命,喪盡天良,是要遭報應的。」
難為林家還有個長了心的。
我舒了口氣繼續問道:
「所以,林至打了你?」
她扯了扯嘴角,垂下了眸子:
「我出身低微,他瞧不上我,處處拿我與大姐姐比較。比不上,便被他拳腳相加發泄怒氣,這麼多年倒也習慣了。」
「今日偷偷放走了兩個聾啞嬤嬤,他氣不過便將我掐昏死了過去。雖也後怕,但我不悔。畢竟,那也是兩條活生生的人命不是。」
「姐姐且照顧好自己,三日後太子來府中做客,前院忙碌必定顧不上你,我再尋找機會放你走。」
我千里投奔來與我的親人團聚,最後卻被這毫無血緣關係的女子雪中送炭,給了這林家唯一的善意與溫暖。
好人有好報,她的福氣還在後頭。
「你有什麼心愿嗎?」
她聞言臉上湧現了片刻迷茫,繼而嘴角一彎,笑道:
「我的願望便是爹娘身體健康,我不必再擔驚受怕與挨打,我那襁褓中不被林家喜歡的女兒能餘生安好。」
可說完,她笑容散去,又紅了眼眶:
「今日早些睡,夢裡都會有。」
收拾走食盒,她沖我道:
「我每日都會來給你送吃食,你勿要惹怒他們給自己招致禍患才是。忍幾日,我定救你出去。」
我點了點頭,笑了:
「好!」
那三日,蘇晚晚告訴我,林母的嫁妝被林夢如悄無聲息抬去了伯爵府。
我臨安的管事不肯交出銀子,也被他們鬧上了公堂。
林父以京城的伯爵府相壓,要逼著地方官員低頭退讓,將他要的銀錢乖乖送入林夢如口袋。
卻不知,正是這番作為,將我的處境傳到了寧九霄耳里。
這侯府,馬上就要熱鬧起來了。
宋雨霏一身火紅,依依裊裊地來看我。
「殿下心悅我,我入東宮只是早晚。識時務的,自己寫封書信,命你那瞎了狗眼的掌柜將現銀送我手上來。否則,待我入了東宮,便將你剝皮抽筋,讓你死無全屍。」
這便是有什麼樣的娘就有什麼樣的女兒。
愚不可及,還心狠手辣,她不死誰死。
「你若有本事,自己去搶便是。」
她咬牙切齒,轉頭笑著吩咐道:
「還有力氣與我犟嘴,是餓得還不夠狠。即刻起,水都不許給她送。何日識時務了,何日給她水喝。」
「等著,我必讓你看到我的恩寵與我娘親的榮耀,而後讓殿下親手處死你,為我娘出口氣。」
恩寵與榮耀?
呵。
只怕是死無葬身之地!
10
轉眼,便到了太子入府那日。
林家所有人錦衣華服涌在前院相迎,準備接下屬於他們的潑天富貴。
可不想,太子昭珩身後竟還跟著風塵僕僕的大將軍寧九霄和一位清風朗月般的白衣少年。
他唇紅齒白,自帶風流,便是太子也對他頗為寵溺與謙讓。
宋雨霏雙手發抖,忍不住滿心歡喜顫聲道:
「那白衣公子是大越第一巨賈衛錦舟,我曾在王府見過他,被王爺當作座上賓恭而敬之。殿下,殿下嫌帶著與之交好的大將軍抬舉我林家還不夠,竟連他也請來了林家,他,他當真在意我。」
林家人欣喜若狂,一個一個覥著臉迎了上去。
林夢如更是拉著含羞帶怯的宋雨霏走在了眾人之前,款款屈膝問好。
可太子的視線落在宋雨霏的衣裙與頭面上時,驟然一縮,帶著不易察覺的狠勁兒問道:
「誰准你穿這個的?」
那是自己緊趕慢趕,趕在一雙弟妹之前討好母親的衣服與頭面,滿京城貴婦里,無一人有第二套。
這般用心與孝心,怎會落在這隻假鳳凰的女兒身上。
宋雨霏神色一慌,卻在對上昭珩深沉的黑眸時,嬌羞地垂眸道:
「母親知曉殿下的心意,才讓我務必在今日穿上殿下送的衣裙來迎接殿下。」
繼而水波流轉,羞怯自謙道:
「雨霏姿色平庸,撐不起這樣的派頭,殿下見笑了。」
林夢如忙附和道:
「殿下所賜,雨霏不敢推辭。雖成色略顯穩重,不夠艷麗與活潑,但待雨霏年長几歲,定能壓得住它的風華。殿下慧眼,選得極好。」
空氣驟然一靜,昭珩的拳頭在衣袖下捏得咔咔作響。
衛錦舟摺扇輕搖,竟兀自笑出了聲來。
在所有人莫名看向他時,他挑眉沖太子昭珩冷聲道:
「她算什麼東西,也敢嫌你送的衣服不夠艷麗與活潑,便用她的血染一染。」
眾人瞳孔一縮。
林夢如大叫道:
「殿下息怒。臣婦說錯了話,是後院來打秋風的窮商戶指著衣裙說老氣橫秋,我雨霏匹配不上,才將臣婦誤導。求殿下息怒。」
林家眾人七嘴八舌,將罪責都推到了後院的低賤商戶身上。
昭珩怒極反笑:
「她說得倒也沒錯,孤也覺得宋小姐穿著它太過老氣。但無妨的,孤有辦法。」
林家人眼睛一亮,宋雨霏更是一口氣落地,乖巧應道:
「多謝殿下抬舉,只要是殿下送的,雨霏都喜歡。」
昭珩嘴角一彎:
「那便好生受著。」
「來人,上釘床,幫宋小姐染染這身老氣的衣裳。有一處不夠紅,孤便要你們項上人頭。」
林家眾人一慌,一個接一個磕頭求饒,俯首認罪,只求昭珩高抬貴手,饒過他們一回。
可昭珩不為所動,冷眼旁觀著被嚇到癱軟的宋雨霏,硬生生被拖去了釘床上。
哀號遍布,哭喊震天。
錦舟遞上了茶碗:
「喝盞茶,再看夠不夠鮮紅與明艷了。」
太子長袍一撩,坐在了主座位上,在林家人的戰戰兢兢中,開了口:
「林家大小姐,現在何處!」
林至眸光一轉,立即應道:
「殿下可是為那不知禮數的鄉野村婦而來?她屬實不知輕重,買了一塊東宮的假腰牌四處坑蒙拐騙,也曾信誓旦旦拿著腰牌威脅我等。但林家豈是沒有見識之輩,讓她鑽了空子。知她居心不良,我等早將其關在了後院,靜候殿下發落。」
寧九霄腰間的長刀驟然出鞘,他峰眉冷峻,壓著滾滾殺意道:
「你再說一遍,她如何了?」
林父駭然,磕頭如搗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