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淚卻啪地一下,滴落在地上。
他似乎有點慌了。
「爸爸看,好不好?」
卻是顫抖著手,掏出他自己的手機。
過了兩秒,他語帶慶幸地將螢幕放到我面前:「你看,昕昕,我手機上沒有信息記錄。一定是誤會。」
這一刻。
我對這個父親,徹底失望。
我冷眼看著他。
「我會報警。」
他張了張嘴,倉惶地看著我。
可似乎知道說服不了我,當天上午,他還是帶著我,去了警察局。
警方很快立案。
我瞞著爸爸,偷偷把手機交了上去。
以為這樣東西能作為證物,幫我掰倒朱慧母女。
可事實讓我失望了。
在確保我個人隱私的情況下,警方利用各地的監控記錄,不出兩天,便將那個強姦我的人捉拿歸案。
名叫周周。
是一個剛滿 18 歲,紋身遍布全身的社會閒散人員。
被審問時,他只說了一句:誰讓她穿著短裙,在我面前晃?
事故具有偶然性。
和那條簡訊無關。
和朱慧母女,也無關。
我只是,有點倒霉。
那天,我冷眼看著我爸哭著對我說:「昕昕,爸爸對不起你...」
我不知道,這一刻他內心到底是傷心居多,還是慶幸居多。
他的眼淚滴在我的手背上,滾燙滾燙。
可我只是睜著一雙空洞的眼睛看著他。
內心麻木。
07
我開始看心理醫生。
有點用。
但又好像沒有用。
因為每一個深夜,我依然會被噩夢侵擾。
花一樣的年紀。
但我的心,好像死了。
16 歲生日前一個月。
我被強姦的案件,終於開庭。
作為受害人和未成年,我本不需要出席。
但我還是去了。
我看著那個人在法庭上問法官:「那女孩子人應該沒事吧?」
得到肯定答覆後,先是笑了,又哭著說,「沒控制住是我的錯,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看著我爸氣得胸脯劇烈起伏。
他好像,恨不得把站在對面那個糟蹋了我的人,殺了一樣。
我低下頭。
這一刻,口罩悄然接住了我的眼淚。
最後。
這位強姦犯,被判處了 6 年有期徒刑。
結果宣判那刻,法庭上的男人,終於露出不敢相信的眼神:「我不服!我要上訴!你不是告訴我那女孩沒事嗎?為什麼還要判我坐六年牢?!」
走出法院。
我爸伸手,似乎想摸摸我的頭。
我下意識瑟縮一下。
他眼中閃過一絲沉痛。
「昕昕,對不起,是爸爸沒有保護好你....」
「爸爸要怎麼做,你才能原諒我?」
我抬頭看他。
在他臉上閃過一抹希翼時,道:「我要你和朱慧離婚。」
他愣住,臉上閃過為難。
「你阿姨說了,那條簡訊,只是你妹妹她惡作劇,她不是故意的,爸爸代替她向你道歉,以後會讓你阿姨好好教導她,好不好?」
我覺得可笑。
那我被毀的人生,誰來向我道歉?
看他希翼的眼神。
這一刻,我無比清晰地意識到。
我的爸爸,不再是我的爸爸。
「我明天會搬去學校宿舍。」
而他躊躇幾秒,最終長嘆一口氣。
沒有反駁。
08
住校後,遠離朱慧母女,我好像變得,快樂了一點。
但這快樂太過短暫。
高一寒假,無處可去的我,還是回了那令人窒息的牢籠。
我這才知道,幾個月前,我爸為什麼那麼斬釘截鐵地表示,不會和朱慧離婚了——房門一打開,主臥傳來一陣嬰兒的啼哭。
我緩慢走近。
就見朱慧躺在床上,正頤指氣使地指揮我爸:「動作快點啊,你看小宇都哭成這樣了!」
而我爸正手忙腳亂的沖奶粉,一邊笑著抱怨:「真是,一刻都等不著——」
他偶然一抬頭,看見頭髮被雪水打濕的我,臉上出現一絲慌亂。
「昕昕,你怎麼回來了?我正打算去接你呢!」
他抬頭,看向牆壁上指向下午六點的掛鐘,微愣。
「昕昕,爸爸不是故意不去接你的,只是你弟弟他....」
他一頓。
似乎這才想起來,自己一直沒告訴我這件事,不由漲紅了臉。
孩子的哭聲再次響起。
朱慧在房間裡大聲喊:「鄭澤強!孩子拉了!快過來處理!」
他沒再看我,沖入房間,開始給嬰兒喂奶。
半小時後,我房間的門被敲響。
「昕昕?」
他在喊我。
我沒動。
外面人嘆了一口氣。
「昕昕,你阿姨 35 歲,這個孩子,我們不能打,所以才留下來的。但爸爸保證,就算有了弟弟,也不會忘了你的——」
這話說了,他信。
我不信。
所以一個月後,我剛從圖書館回家,一包東西迎面砸來時,我甚至有種「塵埃落定」的感覺。
朱慧抱著哼哼唧唧的小孩,眼眶通紅。
看到我,她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朱玥倚靠在她媽身邊,低垂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而我爸,像暴龍一樣,青筋暴起。
我看向地面那團「垃圾」,是好幾板已經空了的感冒藥塑料包裝。
「小宇是你親弟弟,你是怎麼做到狠心往他奶粉里加感冒藥的?!」
「如果不是我今天生病找藥,在你房間垃圾桶里翻到這個,都不知道你竟然惡毒到這個程度!」
面對這些指控,我心口只在一瞬間,泛起一絲波瀾。
但很快平靜下去。
我冷靜道:
「我沒有。」
「如果是我弄的,我壓根就不會留下證據。」
「再說,朱玥也住在那個房間,感冒藥為什麼不能是她弄的?」
聽到我的分析,我爸看向朱玥。
朱玥也適當抬頭,眼淚要掉不掉。
「爸爸,真不是我。」
「我從小就是一個人,孤獨長大,你知道的,我很期待弟弟到來。」
她說著,還返回房間,拿出來一個盒子。
「你看,我還省吃儉用給弟弟買了一副銀鐲子——我真的沒有故意害他。」
「反而是昕昕姐——爸爸,昕昕姐一直不喜歡我和媽媽,她會對弟弟下藥....」
朱慧見狀,抱著孩子,慟哭出聲。
「鄭昕!有什麼仇,什麼怨,你沖我來!小宇他還只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你怎麼能這麼狠心?!」
找回「理智」的爸爸,重新被憤怒控制。
他狠狠甩了我一巴掌。
「向你阿姨道歉!」
我仰著頭看他。
沒有動。
朱慧的哭聲更大。
「老天爺啊,我拚命為你們老鄭家生個帶把的,孩子差點把命都丟了,孩子爸卻屁都不敢放一個啊!」
「我要不幹脆就帶著孩子滾出這個家好了啊!」
連帶著小嬰兒也哭了起來。
似乎氣急攻心之下,我爸顫抖著手指著我道:「今天不道歉,你就給我滾出這個家!」
聽到這話,我抬頭,定定看向他。
「你認錯,我和你阿姨就——」
「好啊!」
他愣住,眼中閃過不敢相信,「你說什麼?」
「我說,好啊!」
09
我真的滾了。
年關剛過。
雖臨近開學,但年的氛圍還很濃厚。
我背著包,茫然地走在大街上。
走出家門那刻,我心頭其實生出一絲後悔。
我還在上學,離開那個家,又能去哪裡?
可繼續留下,好像也沒有意義。
所幸,過了正月十五,學校就該開學了。
就兩個晚上。
熬熬就過去了。
那天,我在一家 24 小時便利店外,蹲了一整晚,順利迎來第二天的晨光。
很幸運。
我沒被凍死。
但差點被嚇死。
我睜開眼,就看見一張放大的,男生的臉,正在我面前。
「嘿,醒醒,你這樣很容易凍感冒的。」
有點突然。
我大腦沒反應過來,身體卻先有了行動。
刺啦一聲,又要向下倒去。
那人一愣,眼疾手快將我扶住。
手心溫熱。
很溫暖。
他嘶了一聲,「你手好冰。我昨晚看你就站在這家店門外。你不會在這蹲了一整晚??」
我點了點頭。
「你爸...你家裡人呢?」
我沒說話。
也不想說和我爸相關的事情。
空氣中一片寂靜。
過去幾分鐘,他又問:「現在你沒有地方去?」
「嗯。」
「我幫你找警察叔叔?」
我搖頭。
他抓了抓自己的頭髮,來回踱了幾步。
像是在思考什麼。
不一會兒,他將手搭在我肩頭,臉上帶笑:「你要不先到我家住一段時間?」
「我爸媽現在在國外,我馬上也要開學了,家裡沒有人。你住進去,還能讓我們家房子多點人氣。」
我抬頭,眼中帶著詫異,和一絲警惕。
他看出來了。
「怎麼,不敢?怕我是什麼壞人?」
我沒說話。
他卻乾淨利落地從兜里掏出很多東西,掰開我的手心後,將東西一樣樣放上去。
「這是我身份證,看清楚了,哥叫江培,比你大三歲。」
「這是我學生證,我在 x 大,是法律系大一學生。」
「這是我們家小區的門禁鑰匙。看你校服,一中的,巧了不是,我以前也是一中學生,我家就住在一中後面。你要是不信的話,還可以去學校問問當年帶我的班主任,他叫張學楓——」
「我去。謝謝你。」
他愣了一秒後,笑了。
「這麼信任我啊?」
又正色道:「但你得保證,你爸那邊不會找我麻煩啊,他要是告我拐帶未成年,那我....」
「他不會的。就是他把我趕出來的。」
「不過你怎麼一直我爸我爸,都不問我媽媽?」
江培摸摸鼻子,聰明地轉移了話題。
「我車票是明天的,先申明,你住在我家期間,要保證好家裡衛生條件不能太差,就算是你的房租了。」
他說著便彎腰,從我手上接過那些寒酸的行李。
「走吧!」
我低垂著頭,跟在他身後。
「為什麼幫我?」
他腳步頓了一秒,接著又繼續向前。
寒風將他的聲音帶到我耳廓。
「沒什麼,就是覺得,我們有緣。」
10
江培從小是看《壹號皇庭》長大的。
夢想是當律師。
正好家裡有一個當律師的舅舅,他就很喜歡纏著舅舅,講法庭上的那些事。
18 歲生日剛過不久,當得知有一場未成年少女被強姦的案件即將開庭,他毫不猶豫選擇了旁聽。
剛開始,聚精會神聽審判的他,其實並未注意身邊坐著一個女生。
只是在那強姦犯嬉笑著問,被自己強姦的那女孩身體是否沒有大礙時,感受到身邊人出現極強烈的情緒波動,這才勉強分散一絲視線給身邊人。
然後他看到,女孩子哭了。
尚且稚嫩的臉龐,本該膠原蛋白滿滿。
可他第一眼看到的,卻是她那兩個濃重的黑眼圈。
像是,很久都沒睡過一個好覺了。
直覺告訴他。
這個女生有點不對。
後來,看休庭期間,坐在女生身邊的中年男人,帶著神情麻木的她,滿臉感激地和原告方律師說話,他才意識到,這個女生,就是那個未成年的受害人。
那次案件,給他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所以大一寒假,在 24 小時便利店看到蜷曲身體蹲著睡過去的鄭昕,他一眼就認出來了。
她看起來還是那麼瘦。
半年過去,她好像,並沒有走出陰影。
也許是同情,也許是其他什麼。
他走了過去。
他想。
多個妹妹,爸媽應該....不會介意。
10
我爸是在開學第一天,才找到學校的。
但我沒見他。
他找到班主任張學楓,班主任又找到我,語重心長地勸說:「你爸爸眼睛都是紅的,看起來很擔心你的樣子。」
可我只在心中嘲諷一笑。
這一次,我半分沒為他遮掩。
得知事情的來龍去脈,班主任頗為傷感道,「行,老師知道了。」
「江培父母都是大學老師,他本人也很優秀,你假期沒地方住,暫住他們家,老師放心。」
「就是你父親那裡....」
老師遲疑,「你還是未成年,他——」
「您只需要告訴他,如果他還當自己是我父親,我成年之前,不要想拿學費和生活費拿捏我。如果他不願意給,就當我借的,以後雙倍奉還。」
「至於還回不回家?他既然把我趕出來了,就一定得貫徹下去,老師您說是不是?」
班主任嘆了一口氣。
擺擺手,讓我回了教室。
據說,那天我爸是失魂落魄離開的。
離開前,他給班主任留下一張銀行卡。
自那之後,他再沒在我眼前出現過一次。
我想,大概也確實因為,我的消失,讓那個鬧騰不已的家,恢復了表面的平靜吧!
隨著學習任務變重,知識慢慢將那些惹人心煩的私事,擠出我的大腦。
兩年時光眨眼而逝。
這兩年,每逢寒暑假,江培都會來學校,將我接去他家。
開始的時候,我很忐忑,害怕自己成為江家的累贅。
但事實證明,我多想了。
許瑩阿姨很喜歡我。
她年輕時就想生個姑娘,誰知道生完江培,肚子徹底沒動靜了。
見到我第一眼,她就沖我笑:哎呀,沒想到我都快 50 的人了,還有機會體驗養女兒的樂趣。
高一暑假,在看到我張張近乎滿分的物理試卷時,她更是笑逐顏開。
「昕昕,大學有沒有興趣報應用物理啊?」
每當這時,叔叔就會氣急敗壞:「你那專業就業率低,你這不是存心害人家昕昕嗎?」
貶低完應用物理,叔叔又大力推薦自己教授的專業:「我看啊,昕昕你不如報哲學,小姑娘學哲學,哎,多有氣質!」
每當兩人開始紛爭時,江培都會露出一個愛莫能助的表情。
「別看我,我也經歷過。」
但最後,他又會像個負責人的大哥哥,以「鄭昕需要安靜的空間學習,你們別干擾她」為由,將叔叔阿姨拉出書房。
那之後,夫妻倆一有時間就會給我種草他們各自教授的專業。
在嬉嬉笑笑,打打鬧鬧的快樂氛圍中,迎來了我的高考。
高考那天。
我在考場外看到了我爸。
見我看過去,他往樹後一躲。
但他實在是多慮了。
江家叔叔阿姨,都陪在我身邊,殷切囑咐。
江培也從學校請假,專門回來陪我高考。
我很忙。
所以分不出多少心力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