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李悅的目光,他發現了我。
他「嘖」了一聲:「喲,還有觀眾啊。」
我是想逃的。
但我已經嚇得雙腿不聽使喚了。
我甚至一度失去了語言組織能力。
沈澤像拖死豬般將我拖進了屋裡,動手前,他甚至貼心地提醒我。
「敢發出聲音,你就死定了。」
進門後,他將滴著血的刀來回在我的臉上滑動,最後落在了脖頸上。
「想死嗎?」
粘膩的觸感讓我全身汗毛直豎。
我愣了一下。
「想死嗎?」
「不,不..想。」
我用力地搖頭。
「行。」說完,沈澤將地上沾滿血的破布扔到了我手上。
「堵住嘴巴,敢叫出聲,我就殺了你。」
我手忙腳亂地塞了進去。
幾分鐘後,李悅一家全都死了。
他晃動了下脖子,緩緩走向我。
「不想死,那就幫我做件事吧。」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里,他先是試圖讓我冷靜下來。
之後便開始讓我重複看到的殺人經過,還有對他樣貌的描述。
說錯一句話,就會挨一巴掌。
那天晚上,我整整被打了三十五下。
我去報警的時候,雙頰腫得不敢張嘴說話。
但我很開心。
因為我不用死了。
7.
「祭拜他父母?!」
孫警官陡然升高的音量將我的思緒拉了回來。
我心虛地為自己辯解。
「我沒辦法的,我不這麼做他會殺了我的!」
孫警官眼神複雜地看著我。
「那兩個人有名字嗎?」
我點點頭:「有的,我都……」
孫警官極力壓制著自己的憤怒。
「那你知不知道,通過沈澤以及沈澤讓你提供身份證號查到的信息為——他是孤兒!!」
我心臟「咯噔」一下。
頓時無力地癱在了凳子上。
也就是說沈澤以及他所謂的身份證號可能是假的。
如果我能早點告訴警察他父母的姓名,或許早就抓到他了。
我完了。
我要坐牢了。
可為什麼啊,我也是受害者啊!
「七年,整整七年,你就沒有一次想過告訴我嗎!」
「我想過啊!可我不敢!」
「他是個喪心病狂的殺人犯啊,他連嬰兒都不放過,如果被他知道我沒有遵守承諾,他會殺了我的!」
我聲音顫抖,大聲地發泄。
「你以為我不想告訴你們嗎,我也想啊!我曾經把希望寄托在你們身上,不管你們找我多少次,問我多少次關於沈澤的事情,我都如實告知,每次我能想到任何一點細節我都會主動告訴你們。」
「可你們呢,你們依然找不到他,他越神秘我越害怕。」
「我知道你此刻很憤怒,甚至覺得我很自私,但平心而論,如果你是我,你會做得比我更好嗎?!」
「你有沒有想過,一個永遠抓不到的殺人犯,就像是懸在頭上的刀,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掉下來。」
「這七年來,我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既因為自己沒有救下李悅而愧疚,也時刻擔心沈澤上門,一到晚上我就會把客廳擺滿倒立的酒瓶,我家裡里外外需要上五道鎖。」
「為了贖罪,我報道了無數不公的事情。」
「你只會站在道德的制高點指責我,你根本不懂我的絕望。」
孫警官大約沒想到我會說這麼多。
他愣了幾秒,旋即認命般地嘆了口氣。
「我答應他的要求,由你來採訪,陳述下當年的事情。」
離開警局前,孫警官跟我說。
「我之所以不惜讓全世界人知道那起案件也要問出原因,不僅僅是為了在我的政績上添一筆,更重要的是我需要給李悅一家一個交待。」
「對,即便不問為什麼,憑藉比對上的 DNA 也可以判沈澤的死刑。」
「但對李悅不公平,他們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並且他說,讓世人評判讓我覺得這起案件還有隱情。」
8.
其實我根本不想參與這件事。
這些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祈禱沈澤被抓。
可如今他被抓了,我卻又陷入了另外一個漩渦。
我需要採訪沈澤,需要不斷地跟他接觸。
我一點都不想這樣,但我沒有拒絕的資格,我需要戴罪立功。
就像孫警官說的,我不能讓李悅死得不明不白。
對沈澤的採訪定在了三天後,時間是他選的。
他說那一天對他意義特殊。
我很清楚地知道是為什麼。
那一天是他父母死亡的日子,他要求我每天都要給他們上香,可這一天需要燒很多很多的紙錢。
燒紙錢的時候還要默念他們的名字,確保這些紙錢可以送到他們手中。
他說他父母生前並沒有享過多少福,現在死了,要讓他們在下面有花不完的錢,住豪宅,開汽車,過他們想過的日子。
很快就到了跟沈澤約定的日子。
由於不能錄像,我只帶了錄音筆。
他的狀態看起來比三天前好多了。
他率先開口:「方女士,我還有個妹妹你知道嗎?」
最大的秘密已經被孫警官知道了,我沒什麼可怕的,說起話來便隨意了很多。
「少說這樣模稜兩可的話,搞得好像我們多熟悉一樣。」
他仿佛沒聽到我的譏諷,自顧自地繼續說著。
「我妹妹沒有你命好,她十四歲就死了,你知道為什麼嗎?」
「難產。」
我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你是記者應該很清楚,難產跟十四歲這兩個詞條放在一起有多炸裂,可以上熱搜是吧。」
出於職業習慣,我下意識地問道。
「是被猥褻嗎還是……」
9.
可他很明顯不想繼續跟我談論這個問題。
「給你講下我爸爸跟他好朋友的故事吧。」
沈澤說,他爸年輕的時候曾帶著村民創業,農村嘛,最多就是種點果樹啊,或者農作物。
沈父聯繫到了專門的買家,讓全村男女老少跟著他乾了起來。
他們計劃得非常好。
但世事無常,豐收的前幾天颱風來了,即將成熟的果子就這樣被拍到了地里。
大半年的努力全都白費了。
村民好多都是貸款的,果子賣不出去,錢就還不上。
他們去銀行諮詢,經理說可以抵押老房子,等有錢了慢慢還。
更巧合的事情來了,我們村子突然被開發商看中了。
但房子已經是銀行的了,就算拆遷,村民們也拿不到錢。
村民們開始懷疑是我爸聯合開發商設的圈套。
「不知道誰先帶頭的,他們開始晝夜不分地去我家鬧。」
「蘇小姐,你住過農村的那種房子嗎?」
我搖搖頭。
「那種房子就算你把大門鎖了,隨便豎個梯子就能進去,他們進去砸我的家,看到值錢的就拿。」
「不管我爸怎麼解釋,他們都認定從始至終是我爸設計好的。」
「他們將我爸打成重傷,派人在外面守著,不讓我爸去醫院看病。」
「當晚,我家就發生火災了,門全都從外面上了鎖,不管我爸媽怎麼呼救,一個去救火的都沒有。」
「他們是被活生生燒死的。」
「你呢,你在哪裡?」我沒忍住問道。
「上學,等回來的時候,家裡已經成為廢墟了。」
單純就他講的這個故事來看,我也會懷疑是不是他父親跟開發商聯合好的。
最重要的是。
「你爸爸的朋友呢?」
「這不是你爸爸跟他朋友的故事嗎?」
他仰頭看向天花板,眼角的淚珠順著往下掉。
「帶著村民種果樹,還有讓村民貸款的法子就是我爸朋友出的。」
我頓時恍然大悟,一個大膽的猜想浮現在我的腦海。
「所以你爸爸的朋友就是李悅的父親?!」
10.
因為李悅的父親害死了他父母,所以他才會殺了他們全家。
這樣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我的心臟開始猛烈地跳動,但同時我也覺得可怕。
「就因為這樣,你就殺死了他全家,連五個月大的嬰兒都不肯放過?!」
他瞥了我一眼,譏諷地開口。
「覺得我很殘忍?」
「那他逼死我爸媽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殘忍!」
我們的談話最終不歡而散。
按照約定,我需要將談話內容如實發出來。
沈澤說他外面有人,如果我不發,那就會要了我的命。
說這話時,他衝著攝像頭的位置詭異地笑了笑。
我心下一驚,難道警局裡面有他的內應?
走出會議室,我迫不及待地找到了孫警官。
剛才的對話他都已經聽到了。
我急忙問道。
「警局裡面是不是有內應啊,否則這麼多年怎麼會查不到他的任何蛛絲馬跡。」
「我就說了我不想摻和,你非不聽。」
「他都已經認罪了,槍斃就行了,為什麼還要問原因,我……」
「行了!」孫警官不耐煩地打斷了我的話。
「放心吧,他就是嚇唬你的,他沒說實話。」
我一愣:「什麼意思?」
「等等吧,他說的這個故事不對勁。」
至於到底是哪裡不對勁,孫警官隔天就給了我答案。
他是在我刷牙的時候敲門的。
打開門就看到雙眼烏青、鬍子拉碴的他,提著小籠包站在那裡。
「一晚沒睡?」
「我需要你現在去找沈澤。」
11.
我倆幾乎同時開口。
我不解:「為什麼?」
沈澤定的採訪時間是五天以後,為什麼要提前?更何況文章還沒發,他不會見我的。
「你沒看新聞嗎?有人用匿名的方式將那個故事發出來了。」
我急忙打開手機。
果然,沈澤的事情已經高掛熱搜。
「不是,這個變態確定李家知道當年拆遷的事情嗎?萬一人家不知情,豈不是白死了?」
「樓上的好天真,怎麼可能不知道?一看就官商勾結。」
「就算知道又怎麼樣?可以找當事人啊,為什麼要對其它人下手!」
「快看啊,聖母婊出來了。」
「作為記者,你應該聽說過沈天林吧。」
我邊扒拉手機邊點頭。
十三年前,本市有所剛交付不久的幼兒園在颱風天坍塌,有九個兒童當場身亡,五個因為重傷患了終身殘疾,十七個輕傷。
事後有關部門調查發現,幼兒園在建造的時候偷工減料,這才導致了悲劇的發生,負責建造幼兒園的就是沈天林。
在被逮捕前,他跳樓身亡。
我心下一驚。
沈天林,沈澤,颱風天。
難不成......
孫警官猜出了我的猜測,點點頭。
「沒錯,沈澤就是沈天林的兒子。」
「不是種果樹,而是幼兒園坍塌,他的父母不是被人燒死的,而是自殺。」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孫警官。
「可這跟李悅的父親李壯有什麼關係呢?」
當年這件事轟動了全省,上級派了調查組徹查,抓了兩個涉事的官員,這一切都跟李家沒有任何關係啊。
「所以我需要你現在就去找他。」
我猶豫了。
於公,這對我來說是個超級大的新聞;於私,我跟李悅算是朋友。。
但……這事情已經不單單是滅門案這麼簡單了。
如果這一切真的跟李家有關,那當年為什麼沒有查出來?這後面隱藏的勢力不容小覷。
我不想摻和這種事情,我只想平靜地活著。
但,我沒得選。
為那些枉死的孩子,也為李悅全家,更為了……正義。
11.
沈澤對於我的到來沒有任何意外。
用「一切都在我計劃內」的目光打量著我。
這次換我主動出擊。
「你之所以搞這一出就是為了將當年的幼兒園坍塌的真相公之於眾吧。」
我一直以為他之所以選擇跟我說,是因為我的職業。
我可以利用我的職業,把這件事讓更多的人知道。
可現在我知道了,他針對我設的圈套在七年前。
「一個殺人如麻的變態放過了看見他臉的人」這個詞條,給恐怖的滅門案增添了一層神秘的面紗。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喲,挺快的嘛,是你查到的還是警察?應該是警察吧。」
「昨天你很明顯被騙到了,嘖嘖,還知名記者,就這水準?」
我無視他的譏諷。
「你深知背後的大佬很難撬動,所以決定用輿論逼他下台。」
「所以背後那個人是誰?我願意為你報道,哪怕搭上我的前途。」
我這次是認真的,不是為了套話。
單純的是想還原真相。
「嘖。」他笑得不屑,「你想多了,我沒有那麼偉大。」
「我單純就是為了報仇,我爸媽死了,整個家支離破碎,他們憑什麼活得這麼好。」
看沈澤打太極,我只好故意激怒他。
「僅僅是為了你爸媽嗎?還有你妹妹吧。」
「七年前我就覺得李悅媽媽懷孕這件事很奇怪,肚子一會兒大一會兒小。」
「你之所以殺死那個五個月大的嬰兒,不僅僅是為了滅門,更因為那個嬰兒是你妹妹生的吧,你妹妹被李壯侵犯生下了這個孩子,但卻因為難產而死,我說的沒錯吧!」
我目光犀利,盯著他的雙眸不放。
這是我採訪的技巧,如果我說對了,對方就會眼神亂瞥,心虛。
但沈澤沒有,當然我也沒指望我能說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