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認我是故意將話說得難聽,目的就是為了讓他生氣口不擇言,說出真相。
這次我成功了。
「你放屁!」沈澤激動地捶打著小桌板。
「我妹妹沒你說的那麼齷齪,她才不會給那個人渣生孩子!」
「我之所以跟你說這些事,是因為我覺得你跟我妹妹有點像,否則那晚我就宰了你了。」
「嘴巴放乾淨點。」
12.
隔著半米遠的距離,我仍舊出了身冷汗。
突然,他笑出了聲。
「故意激怒我?」
「既然你這麼想知道真相,那我就告訴你好了。」
「就怕你……承受不起。」
沈澤說,他昨天的確對我說謊了,他爸爸的朋友不止一個,而是兩個。
他們三個說好一起做這個工程。
但另外兩個是公職人員不方便露頭,於是明面上是沈父一個人。
實際上沈父只是個打雜的,所有的建築材料都是他倆聯繫的。
從出事到沈家的地址被爆出來,用了不到半天。
要說這後面沒人故意操作誰都不信。
家屬們一窩蜂地趕去了沈家,他們在門口拉橫幅,要求賠錢。
可那時候的家屬們還在醫院等著結果,所以去的到底是誰呢?
根本沒人知道。
沈父先是逃去了另外一套房子,他給那兩個朋友打電話,均是忙音的狀態。
「我爸當時就明白怎麼回事了。」
「他不能拖累我們,所以他自殺了。」
「我一直以為我妹妹是被我爸媽故意送走的,但沒想到是我爸媽死之後被送走的。」
「她被送到了山里,那戶人家沒有孩子,那兩個朋友或許是內心有愧,每年都會給那戶人家打筆錢。」
就像狗血電影電視劇里演的那樣,沈澤妹妹被送去沒多久,那戶人家就有了自己的孩子。
一開始他們對她還算好,但漸漸地就失去耐心了。
十四歲那年,他們決定將沈澤妹妹嫁給村裡的傻子。
「在那之前,他們給那倆朋友打了通電話詢問意見,畢竟他們還想每年得到這筆錢。」
「你知道那倆人是怎麼說的嗎?」
我沉默不語,很顯然是同意了,否則沈澤妹妹也不會死。
「那倆人很聰明,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只打過去一筆錢說,我們也算是叔叔,就當是份子錢了。」
「就這樣,我妹嫁人了。」
「隔年,她因為難產死了。」
13.
我動了動嘴巴,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說這些時,沈澤的語氣很平靜,平靜得就像是在跟我討論今天的天氣如何。
但我還是在她的眼底看到了難以名狀的悲傷。
「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
「有罪之人憑什麼可以接受新生命的到來,而我的爸爸、媽媽、妹妹就只配死去?」
有那麼一瞬間,我竟然覺得沈澤做的是對的。
佛家說,萬事講究因果報應。
是他們錯在先,憑什麼不去報復呢?
但這些話我不能說,記者的報道不可以因為自己的感受而失去公允。
平復好情緒,我問沈澤另一個朋友是誰。
畢竟報仇不可能只找一個。
他看了我很久,最後莫名其妙地來了句。
「算了,這件事就到這吧。」
我原以為他的意思是剩下的讓警察去查。
但沒想到這句話,竟然還有另外一層意思。
從裡面出來,我的思緒沉重。
所以也沒注意到孫警官表情的異常。
「很難過?」
我吸吸鼻子:「有點吧。」
「他的確是個殺人犯,但他妹妹畢竟沒做錯什麼。」
「剩下的可能要交給你們了,那個朋友是誰,還有誰送走了他的妹妹,最重要的是……」
「那件事的幕後黑手到底是誰。」
「方厭青。」孫警官冷不丁地叫了聲我的名字。
「你爸媽是怎麼去世的?」
我有些不解,但還是如實回答道:
「因為車禍,他們兩個出去自駕,結果半路車子出了問題。原本那次自駕我們要一起去的,姥姥說要……」
說著說著,我突然意識到了不對勁。
「你什麼意思?」
「你該不會是覺得沈澤爸爸的另一個朋友是我爸吧?」
公職人員,死亡。
對上了。
但怎麼可能呢!
14.
所以,他當年不是想讓滅門這個事件名聲大噪才會放過我。
而是因為我,才會放我一條命。
如果,我爸爸真的是第二個朋友。
那他早就調查過我爸了,他知道我,我媽媽長什麼樣子。
可為什麼,他要放過我?
正在這時,沈澤被人押著走了出來。
我顧不上是不是違規,沖了過去。
「能不能再跟我聊聊,有幾個問題,我想問問你。」
他越過我,目光落在了孫警官的身上。
「七年了,你終於查到了?」
「如果我不出現,是不是我爸媽的死就這樣不了了之了?」
15.
沈澤最終還是同意跟我聊。
他說,自己快死了,與其憋著不如跟我聊。
「為什麼一定是我?」
「當年他們是想一起殺了我妹妹的。」
我清晰聽到了藍牙耳機里傳出來的倒吸涼氣的聲音。
我也沒有好到哪兒去,雙目瞪圓。
「你的父母不是自殺?」
「你覺得他們是自殺嗎!」
接觸沈澤到現在,這是我見過他情緒最失控的一次。
他說:「你沒見過我爸媽吧,我爸媽都是很好的人,他們為人和善,看到流浪貓狗都會救助。」
「我爸其實沒什麼很大的文化,他是從最底層做起來的,最開始是做民工頭子,民工頭子你知道是什麼嗎?」
「就是幫民工找活,一個人可以賺 20,他就這樣一步步做大,直到自己開始做包工頭。」
「他乾的一直不大,所以那兩個畜生找上他時,他很意外。」
「那兩個畜生說得太真了,他們說找了很多人,覺得我爸最實在,還說幼兒園的項目是最不能偷工減料的,他們相信我爸。」
「爸爸發誓,說自己一定會好好乾,但沒想到不好好乾的是他們。」
「出了那件事,我爸第一反應是該賠錢賠錢,該坐牢坐牢,但是他想問清楚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那倆人將他約到了新房子,說這件事得見面說,他們不知道我也在那裡。」
「準確地說沒人知道,我因為跟同學打架偷偷回家呆了幾天。」
沈澤說,那天他在臥室睡覺,聽到有人開門,嚇得他一個激靈去了衣櫃。
12.
沒幾分鐘就聽到有人推開了臥室的門。
他們吵了好大一會兒。
沈父一直逼問原材料的問題,我爸跟李壯話里話外都是讓他出去躲一躲。
饒是沈父再笨,也明白了這中間什麼意思。
沉默了很久後,客廳突然傳來了尖銳的叫聲。
之後又是兩個人的對話。
「這小丫頭怎麼辦?一起扔下去摔死算了。」
另一個人說:「不行,這樣就不像是自殺了,隨便找個山里賣了就是了。」
「是你爸說不要殺我妹。」
我已經淚流滿面,哭得泣不成聲。
「所以這就是你留我命的原因?」
「我感謝他沒有殺了我妹,但同時也恨他害死了我爸媽。」
「一碼歸一碼,所以我留了你一條命。」
這個案子就像是多米諾骨牌,從沈澤自首這張牌倒下的那刻開始,沒人知道最後的結局是什麼了。
而且我的猜測果然沒錯。
等我結束跟沈澤的對話,網絡上關於沈澤滅門的真實原因最終還是被那個匿名的人爆了出來。
這次的帖子是以沈澤的口吻寫的。
由於之前果樹的故事已經造了一波勢,這次的影響更大。
網友們都在聲討。
再也沒人責怪沈澤,紛紛撥打熱線或者寫信要求調查當年的幼兒園坍塌事件。
尤其是當年那些受害者的家屬,強烈要求查出真相。
沈澤憑一己之力,撬動了七年前的真相。
13.
我以為事情差不多了,但孫警官還是覺得哪裡不對勁。
「如果他想利用輿論的力量,為什麼偏偏等到現在?」
孫警官仍舊繼續找原因。
最終他將目光落在了沈澤不正常的臉色上。
他迅速安排沈澤做了一次體檢。
結果如他所料,沈澤病了。
很嚴重的病,時間不多了。
他用最後的時間,還了自己父母的清白,找回了原本該有的正義。
這件事影響極大,上面迅速成立了調查組,要求徹查此事。
沈澤見了一批又一批的人,而我再也沒有見過他。
我時常想起最後那次見面離開時他說的話。
「你這七年過得並不好,從今天開始你解放了。」
「你不用再擔心我會去找你,也不用擔心被殺,行了,好好生活吧。」
「如果可以,每年的那天記得幫我拜拜我父母。」
我哭得泣不成聲。
14.
專案組的速度很快。
伴隨著當年真相的水落石出,沈澤死刑的日期也定了下來。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正在切菜。
一個不小心,血汩汩地冒了出來。
我停下手裡的動作去擦,可不管怎麼擦,血就是止不住。
擦到最後,我已經分不清到底是手指在出血,還是我的淚掉在手上。
孫警官就是這時敲門的。
他比半個月前黑了,也瘦了。
「我跑遍了附近的村莊,沒找到符合沈澤妹妹年齡的女孩。」
我心臟驀地一空,用力捏住了傷口。
「不是說早就死了嗎?」
他換了個話題。
「沈澤死刑的日期下來了,我有些話想跟他說,你要不要去聽一下?」
我用力笑笑。
「需要我發出來?」
他搖頭:「不是,單純地想讓你聽聽。」
沈澤也比半個月前瘦了不少。
他的臉色更差了,眼球就像是要凸出來一樣。
「有事?」他還是那個懶洋洋的態度。
孫警官看了眼我的位置,隔著玻璃,我猜不透他的想法。
「你妹妹沒死吧。」
沈澤身子一僵,瞬間緊張了起來。
「我只是想聽聽你們之間的故事。」
沈澤還是掙扎了一番,但聽到孫警官說不會去打擾對方後,他還是把最後的真相說了出來。
「其實我沒想過自首,因為我沒做錯什麼,我只不過是為我父母報仇罷了。」
「我拿走的那 180w,是當年我爸給他們的錢,我爸說自己就這些了,原本是打算還貸款的,但出事後他想把那些錢給受害者家屬,結果被那倆畜生拿走了。」
「是的,我妹妹沒死。」
「我原本想著只要能陪著妹妹就好了,等再過幾年, 那件事的風波徹底散掉, 我們就一起出國哪怕偷渡呢,去過屬於我們的日子。」
「為了不讓人發現我住在她家,我剃光了頭髮,毀掉了指紋,每次她扔垃圾前都再三檢查。」
「可命運就是愛開玩笑,我生病了。」
「七年來,我幾乎沒怎麼見過陽光,別說出門了, 我連窗簾都不敢拉開,生怕被人發現。」
「我的第一次出門就被宣判了死刑。」
「最開始我以為私立醫院騙錢,可直到我照鏡子,骨瘦如柴,我知道那醫生沒騙我。」
「那時候我還是心存希望,再陪陪妹妹吧,但……我開始整夜整夜地睡不著,我疼啊。」
「後來我做了個夢, 夢見妹妹結婚了,穿著漂亮的婚紗,旁邊站著新郎,我想上前去說話, 所有人的表情都變了, 他們罵我,他們說我是殺人犯。」
「我從夢裡驚醒,我意識到是時候結束了, 只要有我在,妹妹就不可能正常生活。」
「所以我在一個平平無奇的早上, 來了警局。」
15.
我以為自己聽到這些會很觸動, 但並沒有。
我很平靜, 平靜地出了警局,坐上了孫警官的車。
他說他送我一程。
路上他給我講了個故事。
他說自己之前辦了個案子,連環殺人犯的兇手第三次動手時失敗了, 揚言早晚會回來殺了那個人。
「你知道我後來在哪裡抓到那個兇手的嗎?」
我沒說話。
「在第三個受害者的家裡, 那個兇手在她家生活了很久,原來他們是情侶,兇手故意說自己要回來殺死這個女人, 所以我們不會認為他倆認識。」
車在小區門口停了下來。
「好了, 你最近辛苦了, 以後你就不用擔驚受怕了。」
「記得遵守跟沈澤的約定,不然我怕他做鬼也不放過你。」
我一下就笑出了淚。
回到家, 我這才發現臥室的窗簾不知道什麼時候換成了黃色。
前面那幾個好像都是曬壞的。
我深吸一口氣, 將厚重的窗簾拉開。
掀開被子跟床。
下面是一個很大的空間, 有些位置甚至已經發黃了, 看得出時常有人在這裡躺著。
我用手摸了下。
隱約間, 上面好像還有著之前殘留的溫度。
番外:
給妹妹的一封信。
好久沒寫字, 已經不太會握筆了,其實也沒什麼想說的,就是在這個家待得有點累了,我想出去溜達幾天哦。
或許過幾天你會見到我, 還記得我們之前的約定嗎?
有第三個人在場,就要裝作看不到哦。
有些事情是時候見光了。
憑藉我們之間的默契,我想你應該知道怎麼陪我玩一個戲耍眾人的遊戲。
那就遊戲見。
閱後即焚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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