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公平」深入骨髓,我憑什麼相信他們會慢慢改變?
我妹說,因為知道我這邊不好攻克,所以我媽第一時間找到了她。
【開玩笑。】
【我養活自己都難,哪裡來的能力掏出二十萬?】
彼時,我正在熬夜審底下人的策劃案。
【再說了,許衡每天除了吃就是玩,不是活該湊不出來買房錢?】
【別說我沒有錢,就是有錢,我也不可能分給他。】
那天室友說的話,穿過漫長時光,再次迴響在我的腦海:
「努力的拿得多,懶惰的拿得少,自己享受自己的勞動成果,那才叫公平。」
「再說了,你現在付出比你弟弟妹妹多,你能不計較。萬一你弟弟妹妹付出比你多,你能保證他們不計較?」
「醒醒吧,你們家的規矩根本就是畸形的。」
「越是看似公正,也就越是畸形。」
現在的我無比清楚,舍友能掏心掏肺同我說這麼一段話,有多麼難得。
聊天軟體上,妹妹的輸出不停頓,最後小心翼翼打聽我的意見:
【姐,我反正是不準備屈服。你給我個准信兒,你準備不準備掏錢?你準備掏多少錢?】
準備掏多少錢?當然是一分不掏了。
可妹妹的話緊接著發了過來:
【你肯定不像我這麼難啊,親戚都說你月入十萬呢。】
【你無論給還是不給,這點錢對你來說都是毛毛雨啦。】
我刪除了輸入框里剛剛打好的「一分不給」。
工作這麼多年,不能說深諳人心,但我也覺得自己對人的劣根性也有些許了解。
可這所謂的「了解」,好像落到親人的身上時就亂了套。
妹妹發過來的信息,讓我想到了那個過年參加家庭聚會,爸爸媽媽帶我們三個人回來的下午。
爸爸媽媽一邊嗑瓜子一邊聊天:
「爹怎麼想的,大哥家裡那麼有錢,也不知道幫襯幫襯咱們。」
我爸和大伯是親兄弟。
我和妹妹是親姐妹。
我們之間又有什麼區別?
公平,不過是矇騙了我二十七年的一紙謊言罷了。
看清這點之後便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掏心掏肺說了。
【等他們來找我再說。】
6
我不是不認同手足之間應該互相幫助。
親兄弟姐妹,在金錢上面有了難處,我正好手頭餘裕,借錢給他們在情理之中。
可是,我爸媽一開口就是讓我拿四十萬。
「不是二十萬嗎?」我問我爸,「許平二十萬,我二十萬。」
「你妹妹剛工作,哪兒有錢?」我爸吹鬍子瞪眼,「你一個月十萬,四十萬不就四個月工資?」
「你過得這麼好,都不跟我們說一聲。你想想你弟弟妹妹,你妹妹現在還在租房,你弟弟娶媳婦兒的錢都沒有,你就不慚愧嗎?」
我不慚愧。
我的錢是我高中夙興夜寐伏案苦讀,好不容易上了個好大學掙來的。是我工作後拚命掙錢,996 都算是休閒拼來的。
我拿著我拚命掙的錢,有什麼好慚愧的?
可我爸覺得我應該慚愧。
他們還是改不了。
「我從小對你們公平!就是讓你們養成互相友愛的好品德。」我爸見我反骨仔的樣子,氣到捂胸口,「你們就是這麼互相友愛的?」
互相友愛個屁!
正在這個時候,許衡帶著他的女朋友回來了。
見到我們之間氣氛古怪,陳嬌拉出一個笑來:「大姐回來了啊?」
「回來了。」我知道這件事情不能怪陳嬌,但也沒有給她好臉。冷笑一聲,直接問許衡,「許衡,讓我出四十萬,是不是你的意思?」
許衡沒有說話。
倒是陳嬌,眼珠子一轉,笑著來拉我的手:「姐,我們一開始的意思是想請你幫幫忙,你和二姐一人二十萬。可爸媽說,你掙錢容易點,一個月十萬呢,相對沒那麼有壓力……」
我幾乎要冷笑出聲了。
再看向我爸媽——他們剛剛所謂公平的立場怎麼站得住?
我輕輕從陳嬌手裡抽出手來。她是個孕婦,我可不敢在她面前激動。我只是盯著許衡,問他:「許衡你說,讓我給你的新房掏錢,是爸媽的意思,還是你的意思?」
其實,我這話問得多餘。
要想知道誰的主意,主要就看誰能得利。
真好笑啊,當初在抽屜里藏金鐲子的時候,留下獎學金不給爸爸媽媽的時候,他們和我一樣,反對所謂的「公平」。而今,當爸媽的公平有利於他的時候,「公平」又成了他謀取利益的利器。
我爸在一旁忍不住了。
從剛剛回來,我就沒有給他好臉色。我爸是火暴脾氣,早就一直在憋著,現在聽到我這質問的語氣,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許矩我告訴你!誰也不欠你的!你小的時候和你弟弟享受了一樣的待遇,現在拿點錢出來怎麼了?」
「你不用問他,就是我的意思!」
許矩不吭聲。
我也懶得搭理我爸。
每次都是他吵得最歡,他拍桌子瞪眼,以為還是二十年前,以為他還是僅僅靠武力就能壓制住我們所有人,以為他一個所謂的「連坐法」就能讓我嚇得哭鼻子。
許衡沉默著。
還是我媽上來唱紅臉:「你們仨都是媽媽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從小爸媽就對你們三個一視同仁。養你們這麼大,咱們家最講公平。」
「爸媽總想著每個孩子都過好。可小矩,你現在日子過得滋潤,但你弟弟連房子都買不起,你總得幫他一下。」
還講公平呢?
我笑了。
「好!」我說,「既然講公平,那咱們就好好講一講。」
「一共一百四十萬,我出四十萬,那剩下的一百萬從誰那裡出?」
許衡沒有存款,出錢人必然不是他自己。
而陳嬌,既然要一套全款的房子,那一百萬當然也不是她出。
「爸,媽,那剩下的一百萬是從哪裡來的?」我問他們,「想要我出錢,要麼現在許衡寫借據,我借他二十萬,多了不給。」
「要麼,至少把那一百萬的來歷說清楚。」
我爸的表情就那麼僵住。
「小矩。」我媽又哄我,「嬌嬌在咱們家呢,你幹什麼這副樣子?」
我怎麼不能這個樣子?
當初我前男友來家裡的時候,我也不記得我爸媽收斂。
我想反駁我媽,卻聽到陳嬌開口:
「大姐。」
她的笑裡帶了不友善:「許衡是叔叔阿姨的兒子,那一百萬叔叔阿姨不出誰出?」
「老子給兒子買房,合法合情,天經地義!」
我等的就是這句!
「合法合情天經地義我沒聽說過。」我回她道,「至少不合我家的規矩。」
也許,在他們的眼裡,一個姐姐為弟弟的房子出力是理所應當的。
但我們家的教育從來不是這樣。
「那好。」我說,「爸,你先給我一百萬,我也要買房子。」
7
我沒有想到,最沒有理由炸毛的許衡,卻是最先炸毛的。
「許矩,你不用陰陽怪氣!」他說道,「你看看周圍人家裡,誰家不是寶貝男孩兒,家產都留給了兒子?就咱們家,說什麼公平公平!從小我有什麼你們也有什麼,你們還有哪裡不知足?」
「別人的兒子畢了業,家裡房子車子都買好,就咱家,錢沒少花在你們身上,讓你出點錢怎麼了?」
「要我說,你是我們家裡掙得最多的,你就該讓爸媽留著那一百萬養老,所有的錢都你出!」
什麼叫厚顏無恥?
這就叫厚顏無恥!
「公平?」我笑出聲,「哈哈哈哈,你也跟我說公平?」
「就你也配說以前待我公平?」
「你們這群既得利益者洗腦的公平也叫公平?」
什麼叫公平?
公平是好不容易放假,弟弟要去玩遊戲,妹妹要去看電視,我乖乖地幫鄰居看攤兒,得到的報酬卻要分成三份。
公平是他們兩個不用心學習,爸媽罵我,說我沒有照顧好弟弟妹妹,讓他們跟我一樣努力!
公平是我大一大二所有的獎學金交回家裡,可等他們上了大學,卻根本聽不到一點獎學金的消息!
薛丁格的公平是吧?
公平是個屁!
我扭頭衝進了許衡的屋裡。
他的抽屜上了鎖。
不過沒事兒,那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鎖,比小孩兒的玩具還要脆弱,只要我輕輕一拽——
「咣當」一聲,是桌子被拽歪發出的聲音。
許衡在外面聽到了聲音,便想要進來攔我。
可是已經遲了!
我一把將抽屜里的東西都拿出來,推開許衡,扔到了我爸媽的面前!
「噹啷——」
金飾,手錶,swich,還有存摺本,全部都散落在了地板上!
「公平從來都是你們的掩飾!」
「你們覺得公平是你們給我和許平兩個女孩的恩賜!你們覺得我們能得到公平是委屈了許衡!你們覺得我們能和許衡平等,就得對你們對許衡感恩戴德!」
「可是爸爸媽媽,你們告訴我,這金飾我們有嗎?手錶我們誰有?存摺本上是誰的名字?」
「我和許平的錢好歹是我們自己掙的,可你告訴我,許衡的這些東西來自哪裡?」
「從來沒有什麼公平!」
「公平就是你們重男輕女的外衣!不,你們還不如別人,別人重男輕女尚且敢承認,你們比那些你們看不起的人還噁心!」
手鐲和耳環是奶奶給許衡的。
她覺得許衡吃了虧,她得貼補她的大孫子。
Swich 是大伯送給許衡的。
浪琴手錶是姑姑回國的時候,帶給許衡的東西。
至於那個存摺——許衡月光族,更沒有哪個親戚願意把存摺放在一個月光的小年輕這裡。
所以,這存摺我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是我爸媽的東西!
他們挖了一個陷阱,編了一個「公平」的外衣,騙了我整整二十年,騙我一頭栽進去,騙我成為許衡的供給體。
我是怎麼知道的?
早在因為男友和家裡鬧翻,我摔門而出。
半途又想起自己的東西沒有帶,回家去取。
一門之隔,我聽到爸媽、許衡三個人在竊竊私語:
「那個小鄭哦,有能力是有能力,但連二十八萬的彩禮都不想掏,我不可能讓他跟你姐在一起!」
「衡衡啊,你放心,媽媽總會給你籌謀的。」
「不可能只讓你兩個姐姐過得舒服,不管你。」
8
「許衡,借你二十萬的機會也沒了。」
我拿起了包,繞過陳嬌,就往門口走去。
「衡衡啊,你放心,媽媽總會給你籌謀的。」
「不可能只讓你兩個姐姐過得舒服,不管你。」
我把那天聽到的兩句話,一字不差、惟妙惟肖地重複一遍。
我媽張大了嘴,我爸和許衡鐵青了臉。
他們顯然想起了他們背著我說的話。
「對不起。」我打開門,「我就要自己舒服,再也不管你。」
我給了他們機會的。
不是四十萬,不是給錢。
最多二十萬,也只是借而已。
畢竟許衡剛畢業,親人之間相互扶持沒有什麼問題。
就算我爸媽他們觀念有問題,但只要許衡正常——
現在看來,有錢閒的,不如喂狗。
我從爸媽那裡回到家之後,馬上就把我爸媽和許衡的聯繫方式拉黑了。
斷絕不斷絕關係另說。
最起碼現在不能讓他們煩到自己!
不過,晚上睡覺前,我再次收到了許平的消息:
【姐!爸媽說過那種話!你為什麼不跟我說?】
今天吵架的時候,全家只有她沒在場。
我回她:【你怎麼知道的?】
【還不是咱媽跟我抱怨,說漏了嘴?她說你斤斤計較,一點也不大氣。】
果然,不會抱希望,就不會失望。
我爸媽幾十年的觀念,我憑什麼覺得自己能靠一己之力改變他們?
【我這兩天也跟他們少聯繫吧。】許平說,【可別他們在你這兒碰了釘子,打我的主意。】
9
接下來的時間裡,即使我無意了解,許平依舊給我直播爸媽那邊的情況。
比如許衡分了手。
許衡拿不出錢來買房子是一回事。
最關鍵的是,陳嬌覺得我身為許衡的大姐,有點太癲了,她怕嫁過來吃虧。
陳嬌也狠,前一天剛和許衡提分手,第二天就去打了孩子。
「滾你丫的!」陳嬌臨走的時候罵許衡,「公平公平,一家瘋子!」
許衡哭得頭都蒙了,聽說在家裡每天的日常都是罵我。
好像他娶不上媳婦兒都怪我一樣。
那次說出心裡話之後,許衡就好像打開了封印。
他乾脆辭了三千塊錢的工作,每天就是窩在家裡玩遊戲。
我爸媽勸他,他就大聲說:「小的時候講公平,現在憑什麼不講了?我不管,你讓許矩給我安排工作!我不受這窩囊氣了,我要到她公司當管理!」
看來,當初我吵的那些話,他們三個人一個都沒聽進去。
沒關係,我也沒寄希望他們能聽進去。
人和人的觀念,本就是山丘與溝壑。
我們不過因緣分托居一個家庭。
卻道不同,不相為謀。
【笑死。】許平發信息過來,【他又不是不知道你爸媽聯繫不上你。】
可後來,許平漸漸也不和我聯繫了。
從最開始的每天實況轉播,到後來的一星期一次的聊天,再到三四個月不問音訊。
而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甩開那些紛紛擾擾的各種因素,生活確實自在了很多。
我又談了新的男友,我又升了職……
我以為一切都會回歸平淡。
以為我和爸媽再聯繫,估計就是他們老去之後。
按照他們講究公平的性格,恐怕會要求一個月三十天,平均分成三份,然後輪流住到我們三個人家裡。
可沒有想到,這天我忽然收到了許平的消息:
【姐,我沒有攔住他們,對不起。】
這消息沒頭沒尾,我正想問她怎麼了,卻忽然聽到了敲門聲。
助理小倩走了進來:「矩姐,外面有三個人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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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平的腎出了問題。
看著氣勢洶洶的三個人,我把最後一點事情跟小倩交代了,然後拿了大衣:「走,我們去醫院看許平。」
「不!不能去醫院!」許衡一個眼色,我爸攔住了我,「我們在這裡說清楚!你得給平平捐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