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坐直了身體。
我有的。
我有成績。
絕對碾壓性的成績。
這是他們暫時無法從我這裡奪走,甚至某種程度上需要用來裝點門面的東西。
我有規則。
他們用來束縛我的規則,或許,也能變成我的武器。
還有「文明城市」。
這個詞,剛才校長聽到時,反應那麼大。
一個念頭清晰地在我腦子裡成型。
我從書包最裡層,摸出那個爺爺撿來的、螢幕碎裂的舊智慧型手機。
連上網,我打開市政府官網,找到了「文明城市創建徵求意見建議」的專欄入口。
指尖在冰冷的螢幕上敲擊。
我沒有哭訴霸凌,那太模糊。
我沒有直接舉報校長,那可能石沉大海。
我的標題是:《關於 XX 私立中學違規收取「校服清洗維護費」並以此威脅貧困生的情況反映》
內容極其「規範」:
「尊敬的市文明辦、教育局領導:
您好。我是一名來自貧困家庭的學生,現就讀於 XX 私立中學高三年級。近日,學校財務處向我下發催繳通知(附照片),要求我繳納一筆 1200 元的『校服清洗維護費』。
經查證,我校校服清洗均為學生自行負責,學校從未提供過任何『維護』服務。此項收費名目,涉嫌違反《XX 市教育收費管理辦法》第 X 條 X 款規定(我提前查好了條款)。且在我表示異議後,校方相關人員暗示,若不繳費將影響我的畢業證發放(此處模糊處理,但指向明確)。
我家境困難,依靠爺爺奶奶撿拾廢品維持生計(可請街道核實),實在無力承擔此筆不合理費用。當前正值我市爭創全國文明城市的關鍵時期,我校此類違規收費行為及對貧困生的不當態度,不僅加重了困難家庭負擔,也嚴重損害了教育公平和城市文明形象。
懇請領導調查核實,制止違規收費,維護學生合法權益,讓文明之風吹遍校園每個角落。
一名無助的學生
(為免打擊報復,暫不實名,盼理解)」
寫完,我仔細檢查了一遍。
語氣克制,有理有據,緊扣「違規收費」和「貧困生」兩點,最後巧妙上升到「損害文明城市形象」。
並且,留下了「街道核實」和「暫不實名」的鉤子。
我知道,這種涉及具體收費項目、且有「貧困生」這個敏感詞的投訴,在評選的關鍵時期,被看到的機率遠比普通的霸凌投訴大得多。
點擊。發送。
螢幕顯示「提交成功」。
我把手機收回口袋,掌心微微出汗。
這只是一步閒棋。
未必有用,但萬一呢?
6
做完這一切,我才感到一陣虛脫般的疲憊。
肚子咕咕叫起來。
中午沒吃飯,此刻餓得胃裡發慌。
校園卡已經被暫停了,還沒修復。
我舔了舔乾裂的嘴唇,起身離開圖書館。
不去食堂找不痛快,去了教學樓角落的直飲水機。
湊上去,大口大口地灌了一肚子涼水,暫時壓下了那陣灼燒般的飢餓感。
冷水讓我清醒了一點。
剛直起身,就看見沈牧帶著幾個人,斜倚在不遠處的走廊牆邊,顯然等了有一會兒了。
他臉上沒了之前的暴怒,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貓捉老鼠般的戲謔和陰冷。
「喲,我們未來的保送生,就喝這個啊?」
他慢悠悠地走過來,聲音拖長,充滿惡意,「不是剛去校長辦公室鬧了一通,怎麼沒讓校長請你吃頓好的?」
他身後的人發出低低的鬨笑。
我沒說話,只是看著他。
「唐嵐嵐,」
他湊近一些,壓低聲音,只有我們兩個能聽見,「你以為你會反抗,就忘了自己是個什麼東西了?」
他的目光像毒蛇一樣黏膩:「我爸說了,A 大那邊,打聲招呼的事。這保送名額,你就算拿到了,也屁用沒有。信不信,你最後連考場都進不去?」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知道,以他家的能量,這絕非完全不可能。
「但是你還是什麼都拿不到,因為你不配。」
「至於錢,」
他嗤笑一聲,目光掃過我洗得發白的校服,「你不是會報警嗎?去試試啊?告訴警察,我們沈家大少爺不給你飯吃?你看他們管不管?」
他直起身,恢復了那種高高在上的姿態,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很重,充滿侮辱性:
「識相點,自己滾蛋。還能留點臉面。不然……」
他沒說完,但威脅意味十足。
說完,他帶著那幾個人,揚長而去。
我站在原地,肩膀被他拍過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胃裡冰冷的水和翻湧的怒火混在一起,讓我一陣陣反胃。
他說得對。
僅僅是拿到公示,遠遠不夠。
他們有的是辦法讓我去不了,考不上,甚至「被」放棄。
我不能坐以待斃。
7
傍晚放學,我照例走向校門口爺爺的三輪車。
遠遠地,卻看到幾個人圍在那裡。
不是同學,是幾個穿著流里流氣、眼神不善的社會青年。
爺爺侷促地站在車旁,低著頭,似乎在解釋什麼。
奶奶緊緊抓著爺爺的胳膊,臉上滿是驚恐。
我的血瞬間涼了半截,猛地衝過去。
「怎麼回事?!」
一個黃毛青年轉過頭,叼著煙,上下打量我:「喲,這就是他家那個孫女?讀貴族學校的?」
他吐了個煙圈,用大拇指指了指三輪車:「這老傢伙,倒車沒長眼,颳了我們哥們的車。」
他指了指旁邊停著一輛看起來就很廉價的改裝電動車,車身上有一道細細的、幾乎看不見的劃痕。
「說吧,怎麼賠?」另一個青年一腳踢在三輪車軲轆上,發出哐當一聲。
爺爺嚇得一哆嗦。
我瞬間明白了。
刮車是假,找茬是真。
他們是誰指使的,不言而喻。
「你們想怎麼樣?」我把爺爺奶奶護在身後,聲音冷得掉渣。
「賠錢啊!看你這窮酸樣,也賠不起。」
黃毛嗤笑,「這樣吧,哥幾個今天心情好,你跪下給我們道個歉,說聲『爺爺我錯了』,這事就算了。怎麼樣?」
他身後的混混們發出猥瑣的笑聲。
爺爺奶奶嚇得臉色慘白,奶奶帶著哭音:「別,別為難孩子,我們賠,我們想辦法賠。」
「賠?」
黃毛眼神一厲,「拿什麼賠?撿垃圾賠嗎?」
我死死攥緊拳頭,指甲嵌進肉里。
怒火燒得我渾身發抖,但我知道,不能硬碰硬。
他們人多,而且顯然有備而來。
就在我腦子飛速旋轉思考對策時,一陣尖銳的哨聲突然響起!
「幹什麼的?!圍在校門口想鬧事?!」
學校的保安隊長帶著幾個人,拿著防暴叉,急匆匆地跑過來。
平時他們對校門口的糾紛總是睜隻眼閉隻眼,今天卻來得異常迅速和強硬。
那幾個混混一愣,顯然沒料到保安會直接干預。
黃毛梗著脖子:「誰鬧事了?他颳了我們車!」
保安隊長根本不理他,直接指著他們:「立刻離開!否則我們報警了!」
「報警?嚇唬誰啊?」
黃毛嘴上還硬,但眼神已經有點虛。
「市裡文明檢查組的車馬上就到我們學校這邊巡查!跟前連私家車都不能隨便停放,你們敢在這兒鬧事!!想進去蹲幾天就直說!」
保安隊長厲聲喝道,同時拿出對講機,「喂,老王,聯繫派出所,說校門口有社會閒雜人員騷擾學生家長!」
一聽「文明檢查組」和「派出所」,那幾個混混臉色徹底變了。
他們互相對視一眼,罵罵咧咧地扶起電動車。
「媽的,算你們走運!老東西,下次看著點!」黃毛撂下句狠話,趕緊帶著人溜了。
保安隊長看著他們走遠,才鬆了口氣,轉頭看向我們,表情複雜:「沒事吧?快回去吧,最近外面亂。」
爺爺連聲道謝,奶奶還在後怕地抹眼淚。
我看著保安隊長,忽然問:「王叔,今天怎麼這麼及時?」
保安隊長愣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壓低聲音:「上面剛緊急開會說了,最近任何可能影響評文明城市的糾紛,都必須立刻果斷處理,絕不能出岔子。尤其是、尤其是跟你家有關的。」
他頓了頓,補充道:「姑娘,你自己最近也小心點。」
我明白了。
我那封「建議信」,可能起效了。
至少,讓某些人感到了壓力。
扶著還在發抖的爺爺奶奶坐上三輪車,我回頭看了一眼那輛飛快消失的改裝電動車,又看了看學校威嚴的大門。
風雨欲來。
但第一陣雷聲,似乎已經砸在了某些人的頭頂上。
我攥緊了口袋裡那張欠費單。
看來,這張紙,比我想像的,更有分量。
這場仗,有的打。
好啊。
既然這樣。
那大家都別好了。
8
第二天回到教室,我剛坐下,旁邊一個男生「一不小心」,把剛擰開的紅墨水瓶甩了過來。
「哈哈哈,唐嵐嵐你好髒啊,像只落水狗。」
鮮紅的墨汁濺在我洗得發白的校服袖子上,迅速暈開一大片,刺眼極了。
以前我會默默擦掉,或者乾脆不理。
這次我沒有。
我轉過頭,看向那個男生,他臉上還帶著得意戲謔的笑。
我拿起桌上那支爺爺撿來的老式鋼筆,擰開筆身,露出裡面滿滿的藍色墨囊。
然後,毫無預兆地,我猛地伸手,一把揪住那男生的衣領,在他驚愕張嘴的瞬間,將整個墨囊狠狠懟進了他嘴裡,用力一捏!
深藍色的墨水瞬間擠爆,湧進他口腔,濺得他滿臉滿牙都是!
他驚呆了,猛地推開我,彎腰劇烈地咳嗽乾嘔,藍色的口水滴落下來,樣子滑稽又狼狽。
全班瞬間寂靜。
所有人都像被掐住了脖子,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我站在那裡,手上也染滿了藍墨水,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嘔吐。
「你的嘴髒,」我輕聲說,聲音落在死寂的教室里,「就幫你洗洗。」
沈牧猛地站起來,椅子腿在地上劃出刺耳的響聲。
「唐嵐嵐你他媽找死!」
我迎上他的目光,第一次沒有躲閃。
「是啊,」我說,「你來試試。」
戰爭開始了。
他們顯然沒料到我敢這樣。
短暫的驚愕後,是更瘋狂的報復。
但我不一樣了。
有人故意伸腳想絆我,我直接狠狠一腳踩下去,用盡全力,聽到一聲痛呼;
有人想把我堵在廁所,我提前拎了一桶髒水藏在隔間,直接潑了過去;
食堂里,張薇帶著人又想故技重施端著剩菜過來,我先一步直接抬手打翻她的盤子,油污全濺在她那身昂貴的名牌裙子上。
她尖叫起來。
我湊近她,用只有我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再惹我,下次潑你臉上的就是硫酸。我家撿垃圾的,硫酸瓶總撿得到。」
她臉色唰地白了,像是第一次認識我,眼神里終於染上了一點真實的恐懼。
我成績更加離譜地好,幾乎科科滿分,死死壓住所有人,包括沈牧。
老師講錯的題我會直接指出,用的方法比參考答案更簡潔。
他們試圖用規則壓我,我就比他們更熟悉規則。
獎學金評定條例,考試紀律守則,學生行為規範。
我一條條翻給他們看。
「規定寫得很清楚,」我站在辦公室里,對著一眾臉色難看的老師,聲音平靜,「請問我違反哪一條了?」
他們答不上來。
有的人退縮了,覺得我瘋了,惹不起。
但沈牧沒有,張薇沒有,他們那個小圈子沒有。
羞辱變成了更深的怨恨。
他們開始用更隱晦的方式。
撕掉學校下發的重要通知,在我的英語聽力考前故意弄壞耳機,甚至偷偷改我填好的競賽報名表。
直到那天,我放在桌肚裡的飯盒不見了。
那是箇舊的鋁飯盒,奶奶給我裝的午飯,雖然只有簡單的炒青菜和米飯,但那是我一天的能量來源。
我找遍了教室和走廊的垃圾桶,沒有。
最後,我在教學樓後的垃圾堆放點找到了。
飯盒被踩得變形開了,飯菜被倒在地上,和污泥混在一起,上面還扔著幾張擦過鼻涕的紙巾。幾隻蒼蠅在上面嗡嗡打著轉。
飯盒旁邊,用紅色的粉筆寫著幾個大字:
「狗——就——該——吃——泔——水」
我盯著那幾個字,看了很久很久。
10
然後我轉身,沒有回教室。
我走出了校門。
門口保安想攔我,我抬頭看他一眼,他愣了一下,沒敢真攔。
我去了派出所。
離學校不遠,拐過兩個街口就是。
派出所門口拉著紅色的橫幅——「爭創文明城市,共建和諧社區」。
我走了進去。
值班民警抬頭看我:「同學,有什麼事?」
我身上還穿著那件洗得發白、染著紅藍墨跡的校服,頭髮有些亂,臉上可能還有剛才翻找垃圾時蹭上的灰。
我看著他,眼睛一眨不眨,用一種平板到近乎麻木的語氣說:
「警察叔叔,我快要餓死了。」
民警愣了一下:「……什麼?」
「我的午飯又被倒了。學校里的同學倒的。他們經常這樣。我家裡只有爺爺奶奶,靠撿垃圾供我上學。我沒錢吃飯了。」
我語速不快,每個字都清楚,「老師不管,學校不管。我真的好餓。」
我頓了頓,補充了一句,眼睛依舊直勾勾地看著他:
「聽說,這年代,餓死人……會影響評文明城市,是嗎?」
民警的臉色瞬間變了。
他猛地站起身。
半個小時後,校長的車瘋了一樣衝到派出所門口。
校長、副校長、我的班主任,臉色一個比一個白,額頭上全是汗。
他們看到我完好無損地坐在接待室的椅子上,面前還放著一杯民警給的熱水和一袋餅乾巧克力,顯然都鬆了一口氣,但那口氣還沒完全松下去,就又提了起來。
「唐同學!哎呀這都是誤會!誤會!」
校長擠著笑容,試圖上來拉我,「先跟老師回學校,吃飯問題學校一定解決!絕對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