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欺負後,霸凌男得意洋洋地沖我說:「我爸說了,A 大那邊,打聲招呼的事。這保送名額,你就算拿到了,也屁用沒有。信不信,你最後連考場都進不去?」
「識相點,自己滾蛋。還能留點臉面。不然……」
於是,我在市區評文明城市那天,故意餓昏在派出所門口。
不出意料的,市區第一學霸餓昏街頭的消息不脛而走。
嚇得所有部門齊齊出動,找學校領導問責,要求幾天內解決事態。
窮人做不到對抗富人,那就想辦法擴大事態。
1
他們又把我的椅子勾倒了。
起身時膝蓋磕在桌腿,悶疼,教室里有壓低的竊笑,像潮水一樣細細密密涌過來。
我扶著桌沿站起來,拍掉校服裙上的灰,把椅子扶正。
桌麵攤開的練習冊邊角沾了不知道誰甩上去的藍墨水,泅開一小片。
「沒關係。」我對自己說。
「唐嵐嵐,沒關係。考上大學,離開這裡,就好了。」
這是我唯一的、卑微的夢想。
食堂的隊伍總是漫長。
輪到我時,盤子裡最後一塊紅燒雞塊被打在前面插隊的男生盤裡。
我打了最便宜的青菜和米飯,還有免費的蛋花湯,找了個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陰影突然落下來。
幾個人圍住了我的桌子。
「喲,吃這麼素?喂狗呢?」張薇的聲音,帶著那種慣有的黏膩的嘲諷。
她手裡端著一個堆滿剩菜殘羹的盤子,油汪汪的湯水裡泡著魚刺和啃剩的骨頭。
我沒抬頭,只是加快了扒飯的速度。
下一秒,冰冷的、混雜著油腥的剩湯菜劈頭蓋臉澆在我頭上,順著髮絲滴進餐盤,和那點可憐的青菜米飯混在一起。
「哎呀真是抱歉,不小心手滑了,需不需要我賠你啊!」她笑嘻嘻地對我說。
鬨笑聲炸開。
「薇薇你也太善良了,她之前吃的不就是泔水,你還給她加了點油腥呢!」
「泔水就該配你這種收垃圾的吃!」
另一個女生的聲音尖笑著,「狗都不如的東西,還敢搶沈哥的第一?」
沈牧,我們班的,也是年級里家世最煊赫的那個。
上次月考,我比他高十幾分。
湯汁順著劉海往下滴,眼睛被辣得有點模糊。
我攥緊了手裡的筷子,木頭的,有小刺扎進了我的手指。
指甲掐進掌心,也很疼。
周圍都是手機鏡頭,亮閃閃的,對著我狼狽的臉。
我知道他們在拍。
我甚至知道他們某個人的手機里,存著之前我被堵在廁所隔間,被迫自己扇自己耳光的視頻。
一下,一下,巴掌聲清脆,他們的笑聲更清脆。
「忍下去。唐嵐嵐。」我對自己說。
奶奶攢很久的錢才能給你買這一身校服。
爺爺彎腰在垃圾桶里翻半天塑料瓶,才能撿出你一個月的飯錢。
我不停地告訴自己,這個學校全免學費,而且只要有好成績還會有獎金,可以補貼家用費。
爺爺的一隻耳朵幾乎全聾了,想到這裡我的心幾乎在滴血。
決不能給他們添麻煩。
忍下去。
考上大學,離開這裡。
就好了。
我推開餐盤,站起身,低著頭想從他們擠在一起的胳膊縫隙里鑽出去。
一隻腳伸出來,故意絆了我一下。
我踉蹌著撲倒在地,手肘擦過油膩的地磚,火辣辣地疼。
身後的笑聲達到了頂峰。
沈牧就站在不遠處看著,雙手插在褲兜里,嘴角噙著一點冷淡的笑意。
好像在看一場與他無關的最低等的馬戲。
2
那天放學照例輪到我值日。
人都走光了,教室里空蕩蕩,只剩下我拖動掃把的聲音。
夕陽把灰塵照得紛紛揚揚。
倒垃圾時,在垃圾桶最上面,看到一個淡藍色的信封,印著精緻的暗紋,一角被潑灑的咖啡漬染髒了,但依舊能聞到淡淡的、昂貴的香水味。
信封沒有封口。
我鬼使神差地抽出了裡面的信紙。
展開。
第一行:「給親愛的薇薇」。
是沈牧的字跡,張狂又漂亮。
我的心臟忽然跳得很快。
四周安靜得只剩下我自己的呼吸聲。
我知道這不道德,我知道偷看別人的情書是錯的。
但下一秒,那些潑下來的剩湯,那些勾倒的椅子,那些鏡頭裡自己扇耳光的清脆聲響,還有沈牧那雙帶著輕蔑的眼睛,猛地攥緊了我。
我攥著那封信,手指收緊,紙張發出脆弱的呻吟。
下個星期課間操結束,全校集合在教學樓前的廣場上,訓導主任拿著話筒在台上喋喋不休地講著文明禮儀。
陽光有點刺眼。
本校第一名最大的舞台就是周一可以站到台前,分享所謂的學習經驗。
可惜沈牧碰上了我,三年都沒上來過。
輪上我的時候,我捏著那封藍色的信,一步一步走上了主席台,走到了主任身邊。
其實還有個流程,他還需要慷慨激昂一會兒,主任愣住,台下黑壓壓的人群也安靜了一瞬,所有目光聚焦在我身上。
我搶過話筒,開關打開,刺耳的蜂鳴聲划過天空。
展開信紙。
我的聲音透過劣質音響傳出去,有點失真,但足夠清晰。
「親愛的薇薇,」我念,聲音不大,但每個字都釘在空氣里,「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和其他那些庸俗的女生不一樣……」
台下死寂。
然後轟地一聲,炸開了鍋!
「我送你那條蒂芙尼的項鍊,和你眼睛的顏色很配……」
「上周六晚上在鉑悅酒店頂樓……」
張薇的臉先是煞白,然後猛地漲紅,尖叫了一聲:「你胡說!閉嘴!」
沈牧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乾乾淨淨。
他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我這個人,眼神里先是難以置信,然後是暴怒的陰鷙。
他猛地朝主席台衝過來。
我還在念,語速很快,把他那些纏綿的、帶著少年人情慾和炫耀的情話,一字不落地,曝曬在全校師生刺目的目光下。
「……希望你永遠屬於我,沈牧。」
最後的名字念完,沈牧也衝到了台前。
他一把搶過信紙撕得粉碎,碎片劈頭蓋臉砸在我臉上。
下一秒,他狠狠一腳踹在我肚子上。
巨大的力道讓我向後踉蹌,主席台不高,我直接摔了下去,後背重重砸在廣場邊緣的濘水溝里。
昨天剛下過雨,污水濺起骯髒的水花。
五臟六腑都像移了位,劇痛讓我蜷縮起來,泥水迅速浸透校服。
沈牧站在台上,居高臨下,胸口劇烈起伏,臉色鐵青,指著我:「你他媽個撿垃圾的窮鬼!也配碰我的東西?!」
四周是巨大的、嗡嗡的喧譁。
震驚的,看熱鬧的,幸災樂禍的。
無數手機鏡頭對著泥水裡的我,也對著台上失態的他。
幾個老師終於反應過來,慌亂地衝過來攔他,去扶我。
我躺在泥水裡,沒急著起來。
肚子上很痛,但心裡有種奇異的平靜。
報復的快感。
3
果然,接下來的幾天,變成了真正的地獄。
沈牧一點事沒有,只是被班主任叫到辦公室『批評』了兩句。
作業本被撕碎,課本上寫滿污言穢語,走在路上會被突然推搡,鎖在廁所隔間直到晚自習結束。
書包被扔進水池,飯菜里吃出蟑螂。
他們變本加厲,仿佛要把被我這個「窮鬼」挑釁的權威加倍討回來。
我一聲不吭。
打掃被撕碎的作業本,擦乾淨課本上的髒話,濕透的書本攤開晾曬,餓著肚子,被鎖就在隔間裡默默做完一套卷子。
直到月考成績公布。
我仍然是第一。
比沈牧高了整整二十五分。
也直到班主任把我叫到辦公室,臉上帶著一種虛偽的惋惜。
「唐嵐嵐啊,這次保送 A 大的名額定了,是沈牧。」
我猛地抬頭,死死盯住他。
「為什麼?」我的聲音乾澀。
「呃……沈牧同學綜合素質更高,課外活動、領導力啊這些都是加分項。而且,你最近風紀上有些問題,影響了評定。」
班主任推推眼鏡,不敢看我的眼睛,「學校也是綜合考慮。」
放屁。
我知道,是因為沈牧家給學校捐了一個新的體育館。
那一刻,腦子裡有什麼東西,啪地一聲,斷了。
一直撐著我的那根弦,繃得太緊太緊的弦,終於徹底斷裂。
離開就好了?
忍下去就好了?
不會好的。
永遠不會!
他們只會把你踩進更深的泥里,連你最後一點指望都要奪走,碾碎。
我看著班主任一張一合的嘴,忽然聽不見他在說什麼了。
我像個被抽空靈魂的破布娃娃,渾渾噩噩地飄回教室。
周圍的竊笑和議論變得遙遠模糊,只有班主任那句「綜合考慮」像鈍刀子一樣在心裡反覆割鋸。
放學時,生活委員挨個發東西,輪到我的時候,表情有點不自然,迅速塞給我一張摺疊的紙片,就快步走開了。
4
是一張列印的欠費通知單。
【催繳通知】
學生:唐嵐嵐
班級:高三(X)班
欠費項目:學期雜費、資料費、校服清洗維護費
欠費金額:壹仟貳佰圓整
請於三日內繳清,否則將暫停校園卡消費功能,並可能影響畢業證發放。
我的手抖了一下,紙片邊緣硌著指尖。
學期雜費?我明明是學費學雜費全免!
資料費?這些明明開學時爺爺就已經東拼西湊交過了!
校服清洗維護費?我的校服是自己在家用破肥皂手洗的,什麼時候需要學校來「維護」?
這根本不是催費,這是警告。
是驅逐。
是告訴我,這個地方,連最後一點容身的縫隙都不會給我了。
一股冰冷的怒火猛地竄起,瞬間燒乾了那些委屈和麻木。
他們奪走了我的前程,現在連我僅存的、賴以生存的基本條件也要剝奪?
我攥著那張輕飄飄卻重如千斤的欠費單,猛地轉身,直接沖向了行政樓。
校長辦公室的門被我推開時,他正和教導主任說著什麼,臉上還帶著輕鬆的笑意。
看到我,那笑意瞬間凝固,變成毫不掩飾的厭煩。
「唐嵐嵐?你又有什麼事?」
我沒說話,只是幾步走到他寬大的辦公桌前,將那張欠費單拍在光潔的桌面上,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校長,請解釋一下,這是什麼?」我的聲音出乎意料地平穩,帶著一種冰冷的硬度。
校長掃了一眼單據,眉頭皺起,語氣不耐:「欠費通知單,看不懂嗎?按時繳費是學生的義務!」
「我來做這個學校之前說好的學費全免!你們的要求是我維持好成績,第一名不好嗎?」
「我開學交過的資料費,票據我還留著。」
我盯著他,「至於校服清洗維護費?我的校服是自己洗的,從來沒享受過學校的『維護』。這筆錢,從何而來?」
校長的臉色微微一變,似乎沒料到我會如此直接地質問。
教導主任在一旁打圓場:「唐嵐嵐同學,可能是財務處搞錯了,我們回頭查一下……」
「不是搞錯。」
我打斷他,目光重新釘回校長臉上,「是因為我不肯『顧全大局』,不肯把保送名額讓出來,所以要用這種方式逼我走,是嗎?讓我連飯都吃不起,書都讀不成?」
「你胡說八道什麼!」
校長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試圖用氣勢壓垮我,「唐嵐嵐!注意你的態度!這是你跟校長說話的樣子嗎?」
「那該是什麼樣子?」
我迎著他的怒火,非但沒退,反而向前一步,手指點著那張欠費單,「像條搖尾乞憐的狗,求你們高抬貴手,不要連我最後一口餿水都搶走嗎?」
我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歇斯底里的尖銳:「你們把我的保送名額給了沈牧,就因為他家有錢有勢!現在又要用這種莫須有的欠費來逼我滾蛋!這就是你們貴族學校的公平?這就是教書育人的地方干出來的事?!」
辦公室外已經有其他老師和學生被驚動,探頭探腦。
校長臉色鐵青,胸口劇烈起伏,指著我:「你、你滾出去!再不出去我叫保安了!」
「叫啊!」我笑了,一種破罐破摔的、瘋狂的笑,「把保安叫來!把警察也叫來!正好讓大家都看看,這所光鮮亮麗的學校,是怎麼把一個貧困生往死里逼的!看看評文明城市的檢查組來了,是會給你們加分還是減分!」
「文明」兩個字像針一樣刺中了校長。
他像是被掐住了命門,瞬間噎住,那張暴怒的臉逐漸被一種驚懼交加的神情取代。
他死死瞪著我,似乎眼前這個他從未放在眼裡的、來自垃圾堆的女孩,體內蘊藏著怎樣毀滅性的力量。
辦公室內死寂一片。
只有我粗重的呼吸聲,和校長越來越難看的臉色。
最終,他像是被抽乾了力氣,重重跌坐回椅子上,揮揮手,對教導主任嘶啞地說:「去去跟財務說,唐嵐嵐同學的費用全免。通知單作廢。」
教導主任連忙應聲,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辦公室。
我站在那裡,沒動。
校長不再看我,疲憊地揉著眉心,聲音低沉壓抑:「現在,你可以出去了嗎?」
我彎腰,撿起桌上那張被我揉皺的欠費單,仔細地把它撫平,摺疊好,放進口袋裡。
「這張紙,我留著。」
我看著他,輕聲說,「留個紀念。」
然後,我轉身,挺直了背,走出了這間瀰漫著恥辱和勝利混合氣味的辦公室。
門在我身後關上。
5
我知道,戰爭升級了。
他們不會再只是潑潑泔水,勾勾椅子了。
而我,也已經沒有任何退路了。
那張欠費單,就是宣戰書。
我去了圖書館。只有這裡,高大書架投下的陰影和書本陳舊的氣味,能給我一絲虛假的安全感。
我需要冷靜,需要想一想,接下來該怎麼辦。
校長短暫的驚懼過後,必然是更兇狠的反撲。
沈牧家絕不會善罷甘休。
而我,有什麼?
除了一股豁出去的狠勁,和口袋裡這張可笑的「欠費單」,我一無所有。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