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一樣,他們也是體面、講究,但骨子裡卻透著疏離的人。
我拿出了十二萬分的熱情和專業。
嚴格按照協議上的要求,每天為他們準備三餐兩點,葷素搭配,精準控鹽控糖;
每天早晚兩次為他們測量血壓和心率,並做成數據圖表,方便他們隨時查看;
陪他們聊天,帶他們逛公園,甚至把我從網上學來的按摩手法,都用在了他們身上。
兩位老人一開始還有些拘謹,但很快,就被我「專業」而「貼心」的服務打動了。
不止一次地誇我:「小茵啊,你真是比親閨女還貼心。澤宇能娶到你,真是他的福氣!」
每當這時,坐在一旁的周澤宇,臉上都會露出一絲複雜的表情。
有滿意,因為我在他父母面前給他掙足了面子。
也有不安,因為他發現,我的「服務」好得超出了他的預期,甚至讓他都感到了一絲陌生。
他父母住的半個月里,我們家仿佛成了一個五星級的養老中心,而我,就是那個金牌護工。
在他父母臨走的前一晚,婆婆拉著我的手,硬是塞給我一個厚厚的紅包。
「小茵,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你一定要收下。這半個月,真是辛苦你了。」
我假意推辭了幾番,最後在兩位老人「不收就是看不起我們」的堅持下,「勉為其難」地收下了。
周澤宇全程目睹了這一切,他沒有阻止。
因為,這一切都在「合同」的許可範圍之內。
送走他父母后,周澤宇回到家,看著一塵不染的客廳和桌上準備好的晚餐,難得地對我說了一句:「辛苦了。」
我笑了笑:「不辛苦,這是我分內的工作。畢竟,是有償的。」
我晃了晃手裡的紅包。
周澤宇的臉色沉了一下,沒再說話。
他以為,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
他以為,我想要的,不過就是那個紅包里的兩萬塊錢。
他太小看我了。
我想要的,從來都不是錢,而是他親手簽下的那份協議,那個承認了我的「家庭服務」可以獲得「現金獎勵」的條款。
這是我拿到的一把最重要的鑰匙。
有了它,我就可以打開整個案件最關鍵的大門——家庭勞動的價值認定。
在周澤宇的書房裡,我找到了一本他代理過的案例彙編。
其中一個案子,一個全職太太在離婚時主張家務勞動補償,被男方律師——也就是周澤宇——以「無法量化」、「缺乏法律依據」為由,駁得體無完膚,最後幾乎是凈身出戶。
我看著卷宗里,周澤宇那番關於「家庭主婦的情感付出無法用金錢衡量,因此也不構成財產分割的依據」的精彩辯詞,只覺得一陣反胃。
現在,我就要用他自己,來推翻他自己的邏輯。
萬事俱備,只欠一個讓他無法拒絕的,離婚的理由。
5
我沒等太久。
半個月後,周澤宇帶回一個女人。
很年輕,很漂亮,是他們律所新來的實習生,安琪。
他介紹說,安琪在跟一個大項目,需要經常加班,為了方便,暫時住在我們家的客房。
說這話時,他表情坦然,仿佛這只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工作安排。
甚至當著我的面,拿出了一份《臨時留宿協議》,讓我簽字。
協議里寫明了,安琪在我們家居住期間,不得使用我的私人用品,不得進入主臥,等等。
條款清晰,界限分明,看上去毫無問題。
但我知道,一個男人,尤其是一個像周澤宇這樣精於算計的男人,絕不會無緣無故地把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同事帶回家。
他們之間或許還沒有實質性的出軌,但周澤宇,已經開始為他的下一段關係鋪路了。
他想用這種溫水煮青蛙的方式,讓我習慣,讓我麻木,最後體面地退出。
可惜,我不會再給他這個機會。
那天晚上,我聽見安琪在客房裡洗澡的聲音,聽見周澤宇藉口送牛奶,在客房門口和她低聲說笑。
我躺在冰冷的床上,撫摸著自己依然平坦的小腹。
那個我失去的孩子,仿佛在無聲地催促著我。
我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那是我通過查閱資料,找到的一位專門打離婚官司的女律師。
電話接通後,我只說了一句話。
「你好,張律師,我準備好了。」
第二天一早,周澤宇正和安琪在餐桌上「討論工作」。
我穿著一身得體的連衣裙,化了淡妝,將一份文件,輕輕地放在了周澤宇的面前。
他皺了皺眉,不悅地看著我:「周茵,沒看到我在忙嗎?有什麼事……」
他的話,在看清文件封面的幾個大字後,戛然而止。
《離婚協議書》。
他的臉色瞬間變得無比陰沉,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天空。
安琪也尷尬地停下了刀叉,不知所措地看著我們。
「你鬧夠了沒有?」周澤宇壓低了聲音,語氣里是毫不掩飾的怒火。
我沒有理會他的憤怒,只是平靜地看著他。
「周澤宇,我不是在跟你鬧。我是來通知你,我們要離婚了。」
他冷笑一聲,身體向後靠在椅背上,恢復了他慣有的傲慢。
「離婚?可以。周茵,你別忘了我們簽過的婚前協議。離婚,你除了自己的婚前存款,什麼都拿不走。這套房子,我的收入,都跟你沒關係。你確定你想清楚了?」
他以為,他還能像過去一樣,用那份協議拿捏我。
我搖了搖頭,然後,從身後拿出了一個厚厚的文件夾,放在了桌上。
「不,你錯了。」
我直視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是你,周澤宇,你將凈身出戶。」
他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嗤笑出聲,眼神里充滿了鄙夷和不屑。他伸手翻開了文件夾,臉上的笑容卻在下一秒,徹底凝固了。
文件夾的第一頁,不是什麼情緒化的控訴信,而是一份列印精美的——律師函。
他的瞳孔猛地一縮,死死地盯著那份文件。
我微笑著,輕輕地開口,聲音不大,卻像一把重錘,敲在了他的心上。
「這是我送給你的第一份禮物,周澤宇律師。」
「一份,由我的代理律師,發給你這位被告人的,律師函。」
6
周澤宇臉上的嗤笑凝固了。
他死死地盯著律師函上那個燙金的律所名字,瞳孔縮成了針尖。
那不是什麼他口中的三流律所,而是業內與他所在的律所齊名,甚至在離婚官司領域更勝一籌的頂尖律所。
而落款處的簽名——張萌,更是律師界一朵帶刺的玫瑰,以打硬仗、啃硬骨頭聞名。
周澤宇的呼吸明顯亂了一瞬。
但他很快恢復了鎮定,或者說,是強裝鎮定。
「張萌?呵呵,看來你下了血本。」
他翻過律師函,目光落在我整理出的文件上,眼神里的輕蔑又浮現出來。
「就憑這些東西?周茵,你當了幾年家庭主婦,是不是把腦子也當沒了?家務勞動清單?你以為法院是菜市場嗎?」
他旁邊的安琪,臉色尷尬,想走又不敢走,只能低著頭,假裝研究自己面前的咖啡杯。
我沒有理會他的嘲諷,只是平靜地翻開了文件夾的第二頁。
「你說的對,單純的家務勞動清單,在法庭上確實很難被完全採納。所以,我需要一個『支點』,一個能讓這些勞動價值被法律認可的支點。」
我把那份他父母來訪前,我們簽訂的《臨時協議》推到他面前,用手指點了點他親筆加上的那句話。
「就是這裡。」
「在本次探親服務期間,女方周茵因提供優質服務而獲得的甲方父母的現金或實物獎勵,視為對其個人勞動的酬勞,歸女方個人所有。」
我抬起眼,對上他陡然銳利的目光,微笑著說:「周澤宇,是你,親手承認了我的『家庭服務』具備商業價值,並且可以獲得『現金獎勵』。你將我們之間傳統的家庭義務,轉化成了一份可以被量化、被支付的商業合同。這份補充協議,就是你為我打開的突破口。」
周澤宇的喉結滾動了一下。
他作為律師的直覺,讓他瞬間意識到了這份協議的危險性。
「這只是針對我父母來訪的單次事件,不具備普遍適用性!」他立刻反駁。
「是嗎?」
我翻到下一頁,那是我婆婆給我紅包時,我「無意間」用手機錄下的視頻截圖。
視頻里,婆婆清晰地說著:「小茵,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是你這半個月『辛苦工作』的『報酬』,你一定要收下。」
我又翻到下一頁,那是我和婆婆的聊天記錄。
我問她:「媽,您給我的這個錢,澤宇說算是給我的『獎勵』,是這樣嗎?」
婆婆回覆:「是啊是啊,就是獎勵你的,你照顧我們這麼好,這是你應得的!」
我看著周澤宇越來越陰沉的臉,繼續不緊不慢地陳述:
「你看,你的父母,作為你授權的『甲方代表』,也親口承認了這筆錢是對我『工作』的『報酬』和『獎勵』。這就形成了一個完整的證據鏈,證明了在我們的婚姻關係中,我的家務勞動已經突破了單純的夫妻義務範疇,進入了有償服務的領域。」
「而你,作為一名專業的婚姻法律師,親自起草並簽訂了這份協議,這在法律上將被視為你對這種『有償服務』模式的完全認可。所以,以此為判例,我要求對我過去三年婚姻中,超出基礎協議之外的,所有『優質』且『超額』的勞動,進行價值重估和補償,完全合情、合理、合法。」
我的話音落下,整個餐廳安靜得可怕。
安琪的嘴巴已經張成了 O 型,她看著我的眼神,從最初的同情,變成了震驚,甚至帶上了一絲……崇拜。
周澤宇死死地盯著我,像一頭被困在籠子裡的野獸。
他大概做夢也想不到,他引以為傲的法律知識,他用來算計我的每一條規則,現在都變成了指向他自己的利刃。
我將最後一沓文件推到他面前。
「這是我根據本市高端家政、育兒嫂、私人營養師、家庭管家的市場平均薪酬,結合你之前在『王女士訴李先生離婚案』中提交的《家務勞動價值評估報告》,為我自己做的這三年的薪酬核算。」
「總計,二百六十八萬元。」
「扣除你已經支付給我的部分,你還應向我支付二百一十二萬元的勞動報酬。這套房子現在的市場價大概是四百萬,你的婚前財產。按照協議,房子歸你。但你可以用這套房子來抵償你拖欠我的薪酬。多出的部分,我會補給你。」
我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我的訴求很簡單,房子歸我,我們離婚。否則,我們就法庭見。」
說完,我拿起自己的包,轉身就走。
留下周澤宇一個人,臉色煞白地坐在那裡,對著一桌子的文件,像是在看自己親手寫下的判決書。
7
我搬了出去,住進了一家酒店。
我給了周澤宇三天時間考慮。
這三天,我沒有聯繫他,也沒有坐立不安地等待。
我報了一個插花班,每天的生活就是上課、看書、和我的律師通電話。
張律師對我的方案讚不絕口:「林女士,你是我見過最冷靜,也最聰明的當事人。你用你先生的矛,攻下了他自己的盾,這案子,我們贏定了。」
我只是笑了笑。
這不是聰明,這是被逼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