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流產了,躺在病床上,醫生說需要靜養。
我老公來看我,帶來的不是雞湯,而是一份《補充協議》。
他冷靜對我說:「根據我們婚前協議 4.1.3 款,因一方身體原因導致的生育計劃延期,期間產生的所有額外營養及護理費用,應由該方個人承擔。」
他頓了頓,又補充:「當然,看護你的時間,我會按我每小時的諮詢費標準,給你打個八折。」
1
這個我愛了五年、結婚三年的男人,此刻陌生地像一個從法條里走出來的魔鬼。
我的心,隨著他冰冷的話,好像被刮宮刀刮乾淨了。
周澤宇是業內有名的婚姻法律師,他最擅長的,就是用最嚴謹的合同,規避掉婚姻里所有的風險——對他自己而言。
從婚前財產,到婚後收入,再到家務分工,甚至連過年回誰家,送父母禮物的金額上限,都有一套嚴密如髮絲的條款。
他告訴我:「周茵,這才是現代婚姻的模式,清晰、公平,避免了所有不必要的爭吵。」
我信了。
還以為,這是他作為律師的職業病,是一種別樣的浪漫和安全感。
他告訴我:「協議里規定,女方負責家庭內部事務,其勞動價值等同於男方月收入的 20%。你如果做全職主婦,這份錢我每個月會準時打到你的卡上,一分不少。」
我天真地想,這就是他愛我的方式——用他最擅長的法律,給了我一份保障。
可直到今天,才明白,這根本不是保障,這是一份冰冷的、不平等的僱傭合同。
而我,就是那個被榨乾所有情感價值後,連健康成本都需要自負的乙方。
腹部的絞痛再次襲來,提醒著我剛剛失去了一個孩子。
而這個孩子的父親,正一本正經地在跟我計算護理費。
字字句句都透著理所當然和居高臨下的施捨。
我沒有哭,也沒有鬧。因為我知道,對周澤宇這樣的人來說,情緒是最沒用的東西。
他只認條款和證據。
我撐著虛弱的身體,朝他伸出手。
「筆給我。」
周澤宇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我這麼快就接受了。
他從昂貴的公文包里,抽出一支萬寶龍鋼筆,遞給我。
我在協議的末尾,一筆一畫地簽下我的名字:周茵。
墨水在紙上暈開,像一滴乾涸的血。
「周澤宇,你說的對,一切都該按合同辦。」
我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
他的臉上露出一絲滿意的微笑,收起合同,仿佛完成了一樁重要的生意。
但他不知道,從此刻,我們之間,就真的只剩下合同了。
而我,將比他,更會利用規則。
2
出院那天,周澤宇沒來接我。
他只是發了條信息,附上了一張網約車的付款截圖。
「費用已付,根據協議,這是我作為配偶應盡的交通義務。」
我看著手機笑了。
很好。
回到那個被他稱為「家」的房子,一切都和我離開時一樣,整潔,冰冷,沒有一絲煙火氣。
周澤宇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正在筆記本電腦上敲打著什麼。
見我回來,頭也沒抬,只是指了指茶几。
「這是這個月的家庭帳單,我已經按協議分攤好了,你的那部分,記得轉給我。」
茶几上,一張 A4 紙列印的表格,清晰地列著水費、電費、燃氣費、物業費……甚至連上周他出差前,我給他熨燙襯衫的電費,都用一個獨立的電錶計算出來,精確到了小數點後兩位。
真是滴水不漏。
「還有,」他終於抬起頭,目光落在我身上,「這是你小產後需要額外補充的營養品清單,我已經諮詢過營養師,幫你墊付了,記得一起轉給我。當然,諮詢營養師的費用,也需要你承擔。」
我點點頭,拿出手機,一筆一筆地,將所有費用都轉給了他。
「周澤宇。」
我叫住正準備繼續工作的他。
「根據我們的《家庭事務補充協議》3.1 條,家庭公共區域的清潔,由雙方共同承擔。我住院期間,你一個人居住,產生了全部的家庭垃圾,並使用了客廳、廚房、衛生間。按照權責對等原則,這期間的清潔工作,應該由你獨立完成。對嗎?」
我平靜地開口。
周澤宇敲擊鍵盤的手指停住了。
他有些錯愕地看著我,似乎沒料到我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
在他眼裡,我一直是個對這些條款只懂遵守,不懂利用的「好妻子」。
「……對。」他沉默了幾秒,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
「很好,」我繼續說,「另外,根據協議 2.4 條,關於家務勞動的量化標準。我計算了一下,你平均每天產生的垃圾是 0.5 公斤,日常清潔需要 15 分鐘。我住院五天,共計產生了 2.5 公斤垃圾,累積了 75 分鐘的清潔工作量。按照本市家政服務的平均時薪 60 元計算,這部分勞務價值是 75 元。你可以選擇自己打掃,也可以選擇將這筆費用支付給我,由我代為處理。」
我學著他的樣子,語氣平淡,不帶任何感情。
周澤宇的臉色,第一次變得有些難看。
他大概從未想過,有一天,他親手制定的這些冰冷規則,會被人用同樣的方式,應用到他自己身上。
「周茵,你一定要這樣算得這麼清楚嗎?」他的語氣里,帶上了一絲煩躁。
我笑了。
「是你教我的,周澤宇。你說,這才是現代婚姻的模式,清晰、公平。」
我把「清晰、公平」四個字,咬得特別重。
他被我噎得說不出話來,最終從錢包里抽出一百塊錢,拍在茶几上。
「不用找了。」他生硬地說完,就起身走進了書房,「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我看著那張紅色的鈔票,慢慢地走過去,將它收進自己的口袋。
這是我反擊的第一步。
從今天起,我要把他施加在我身上的一切,加倍奉還。
我要讓他親身體會一下,一個完全由合同和規則構成的家,到底有多冷。
3
從那天起,我們的家變成了一個真正的「合同履行現場」。
我不再像以前一樣,默默地做好一切,然後等待他「恩賜」般地支付那 20% 的「勞動價值」。
我買了一個計時器。
每天,花在做飯、洗衣、打掃上的每一分鐘,都被我精確地記錄下來。
我做了一份詳細的家務勞動價目表,貼在冰箱上。
洗一件襯衫,5 元。
熨一件西褲,8 元。
做一頓兩菜一湯的晚餐,80 元,食材另算。
拖一次地,40 元。
……
月末,我會將帳單和計時器記錄一起發給周澤宇。
他看著那份比他律所帳單還詳細的表格,臉色鐵青,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因為這份價目表的定價標準,完全是參照他當初為了打壓一個離婚女客戶,要求對方賠償「家務勞動損失」時,所做的市場調研報告。
那份報告,還是我「不小心」從他書房的故紙堆里翻出來的。
他只能捏著鼻子,把錢一分不少地轉給我。
我們的交流,也從日常的閒聊,變成了冷冰冰的條款複述。
「周澤宇,根據協議,晚上十一點後屬於私人休息時間,請你不要在客廳看球賽製造噪音,這侵犯了我的休息權。」
「周茵,這份排骨湯的鹽放多了,不符合我們約定的健康餐飲標準,我有權要求你重做。」
「可以,重做的費用是 120 元,因為這屬於你的個性化需求,超出了基礎套餐範圍。」
周澤宇被我懟得啞口無言,最後只能黑著臉把那碗湯喝了下去。
家裡的氣氛,降到了冰點。
我們就像兩個住在同一屋檐下的合租室友,嚴格遵守著 A-A 制,涇渭分明。
他大概覺得我瘋了。
但我知道,我從未如此清醒過。
我不再對他抱有任何幻想,也就不會再被他傷害。
我白天做家務,嚴格按照「合同」執行,不多做一分,也不少做一秒。
剩下的時間,我全部泡在了他的書房裡。
我像一塊乾涸的海綿,瘋狂地吸收著那些枯燥的法律知識。
《婚姻法》、《合同法》、《民法典》……我一本一本地啃。
我知道,只靠這些小打小鬧的「規則反擊」,是遠遠不夠的。
周澤宇的根基,是他引以為傲的專業能力和那份我們簽下的,幾乎毫無漏洞的婚前協議。
想要真正地擊敗他,我就必須找到那份協議的漏洞。
機會很快就來了。
周澤宇的父母,要從老家過來小住一段時間。
按照慣例,周澤宇又起草了一份協議——《關於父母探親期間相關責任與義務的臨時協議》。
裡面詳細規定了我要負責的飲食起居,甚至精確到了每天要為他父母測量血壓的次數。
他把協議遞給我,姿態和在醫院時一模一樣,高高在上,仿佛是在下達指令。
我接過協議,從頭到尾仔細看了一遍。
然後,抬起頭,對他露出一個「善解人意」的微笑。
「老公,我覺得這份協議很完美。不過,有一個小細節,我們是不是可以補充一下?」
「什麼細節?」他皺了皺眉。
「你看,」我指著協議的一角,慢悠悠地說,「協議里只規定了我們的義務,但沒有提到權利。叔叔阿姨他們為人客氣,如果對我這段時間的照顧特別滿意,非要給我包個紅包,或者送點小禮物,那我該不該收呢?畢竟,按照我們的主協議,婚姻存續期間的贈與,如果沒有明確說明,是屬於夫妻共同財產的。為了避免以後產生糾紛,我覺得我們有必要在這裡加一條。」
周澤宇看著我,眼神里有些探究。
大概在分析我這個提議背後的動機。
但我表現得非常坦然,仿佛真的只是為了「避免糾紛」。
最終,他的自負戰勝了多疑。
「你說得有道理。」
他拿起筆,在協議的空白處加了一句:
「在本次探親服務期間,女方周茵因提供優質服務而獲得的甲方父母的現金或實物獎勵,視為對其個人勞動的酬勞,歸女方個人所有。」
他寫完,滿意地吹了吹上面的墨跡。
我看著那行字,心裡也笑了。
周澤宇,你上鉤了。
4
周澤宇的父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