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壓力驟然減輕,但我並沒有因此就躺平做夢。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這道理我懂。
我只是辭掉了離學校比較遠的幾份工。
保留了學校相對輕鬆的兼職,把更多時間投入到學習上。
畢竟,財神爺的喜好陰晴不定,知識和技能才是自己永遠的底氣。
我把更多時間泡在圖書館。
就在一個下午,我正對著一道複雜的微觀經濟學推導題愁眉不展時,旁邊一道陰影突然籠罩下來。
「是這裡卡住了嗎?」
沈清讓不知何時在我身旁位置坐下,修長的手指輕點書頁。
他沒有靠得很近,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
可即便如此。
我仍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清香。
我嚇了一跳,抬頭就撞進他含笑的眼眸。
「沈學長?」
他輕點了下頭,拿過我的草稿紙和筆,「這個模型的假設條件比較隱蔽,很容易忽略,你看,這裡…」
沈清讓講解的方式清晰又耐心。
我不知不覺就聽了進去。
嘖,怪不得人家是學霸,這腦子怎麼長的。
解決完問題,我由衷感謝:「原來是這樣!謝謝學長!」
「不客氣。」
沈清讓笑了笑,目光落在我手邊那本被翻得有些舊的專業書上,「這幾章確實有點難,我們有個學習小組,每周會討論一次,你要不要來?」
聞言,我雙眼登時發亮。
學霸的筆記!知識的海洋!
就在我準備點頭說好時,過道正巧有人捧著厚厚一摞書經過,走到我們桌邊時腳下突然一崴,懷裡的書劈頭蓋臉朝我砸了下來!
「小心!」
沈清讓的低呼在我耳邊響起。
他幾乎是本能地傾身過來,托著我的腰,將我整個人往他懷裡一帶。
天旋地轉間。
我被他整個圈在懷裡,厚重的書本噼里啪啦砸在他的手臂和背上。
世界仿佛靜止了。
我鼻尖撞上他微涼的襯衫,那股獨屬於他身上的清香將我包裹。
心跳聲隔著布料,沉穩而有力地敲擊我的耳膜。
!!
我靠!
我臉騰地一下燒了起來。
一時間,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
7
「對、對不起!」
闖禍的同學慌忙道歉,手忙腳亂地撿起書逃也似的離開。
沈清讓注意到自己的失禮,立刻鬆開了環抱著我的手臂,稍稍退開,面頰上浮起一層薄紅。
「抱歉,情急之下,冒犯了。」
「沒、沒關係!謝謝你!」
我慌忙擺手,心跳快得幾乎要失控,下意識抬手想扇風給滾燙的臉頰降溫。
就在這氣氛微妙而尷尬的時刻。
「呵。」
這個聲音……
我僵硬地轉頭,果然看見江馳不知何時靠在了不遠處的書架旁,雙手環胸,正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倆。
眼神又冷又戾。
媽呀,誰又惹這大少爺了!
「我當是誰呢。」
他慢悠悠踱步過來,語調拖得又長又緩,「這不是沈大學霸嗎?」
他目光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地從我腰間划過。
嘴角那抹諷刺的弧度更深了。
「怎麼?」
他停在桌邊,「圖書館改練功房,開始表演英雄救美了?」
沈清讓臉上的溫和笑意淡了下去。
他站起身,目光平靜帶著冷意。
「江馳,注意你的言辭,這只是個意外。」
「意外?」
江馳像是聽到了什麼極其可笑的話,嗤笑一聲,「是啊,真是好、巧、的、意、外啊!」
他猛地將視線轉向我。
那眼神帶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失望和怒火:
「行啊蘇晚。
「我知道你蠢,倒也沒想到你這麼蠢!這種八百年前的爛套路你也信?難道你就沒發現剛才那人……」
「夠了!」
江馳話還沒說完,沈清讓便站起身打斷,「你這樣無理取鬧有什麼意思,難道江少是後悔了?不想認當初在病房裡說的話了?」
我站在原地,看著眼前這兩個針鋒相對,打啞謎的男人。
心裡那點旖旎和尷尬瞬間被巨大的茫然取代。
不是。
你們倆吵歸吵,能不能帶個翻譯?
8
最後的結果自然是不歡而散。
江馳狠狠瞪了我一眼,又剜了沈清讓一眼,然後怒氣沖沖地走了,那背影我遠遠瞧著,都感覺在冒黑氣。
然而,離譜的是。
儘管江馳氣成那樣,第二天清晨,那筆一千塊的轉帳依舊雷打不動地出現在我手機里。
…這算什麼?
M 嗎?
更離譜的是,自那以後,江馳出現在我周圍的頻率不降反升,幾乎達到了陰魂不散的程度。
我去咖啡廳兼職。
他就點一杯最苦的美式,霸占著離櫃檯最近的座位。
也不玩手機,就那麼大剌剌地靠著椅背,一雙眼睛像探照燈似的掃視全場,尤其警惕任何試圖跟我多說兩句話的男顧客。
那架勢,不像是來消費的,倒像是來收保護費的。
我去圖書館學習。
他就抱著一本磚頭厚的書,強行擠開我旁邊的同學,然後坐下不到十分鐘,腦袋就開始一點一點…
偶爾驚醒,發現我在看他,還會立刻板起臉,兇巴巴道:
「看什麼看?我就不能熱愛學習了?」
…少爺,您熱愛學習的方式就是來圖書館表演秒睡的嗎?
期間。
楚校花也帶著幾個同學來過咖啡廳。
其中一個男生看江馳那狀態,忍不住舊事重提。
「江少,你之前在醫院不是說…絕對看不上蘇晚同學這種…嗎?怎麼現在……」
江馳抬眸,眼神冷得像刀,「我來咖啡廳,跟她蘇晚有什麼關係?」
他身體往後一靠,下巴微揚,擺出那副慣有的囂張姿態。
「怎麼?這店是她開的?我就不能是突然想喝咖啡了?」
男生:「哦,這樣啊…」
「不然呢?」
江馳盯著他,眉梢一挑,「你以為是什麼?」
那男生被嚇得連連擺手,「沒、沒以為什麼!江少您慢慢喝,您慢慢喝…」
得,又嚇到一個。
9
就在我低頭準備繼續擦拭咖啡杯時,門鈴清脆地響了一聲。
「歡迎光臨…」
我習慣性地抬頭招呼,聲音卻卡在了一半。
門口站著的是沈清讓。
他的目光在店內掃過,幾乎是第一時間就精準地鎖定了像尊門神一樣杵在我櫃檯前的江馳。
以及江馳旁邊那幾個噤若寒蟬的同學。
沈清讓的嘴角幾不可察地彎了一下,那弧度與其說是笑,不如說是一種諷刺來得更貼切。
他徑直走過來,完全無視江馳瞬間變得難看的臉色,停在櫃檯前。
「一杯冰美式,謝謝。」
他對我說完,這才像是剛看到江馳一樣,略顯驚訝地微微挑眉:
「江少?真巧,你也來喝咖啡?」
我似乎能聽見江馳後槽牙咬緊的聲音。
他冷哼一聲,把臉扭向一邊。
用後腦勺表達著『老子不想理你』的情緒,但從我這個角度,能清晰地看到他下頜線繃得像石頭一樣硬。
「哦,對了,蘇晚。」
沈清讓突然想起什麼,從隨身帶的包里拿出一個 U 盤。
動作自然地從櫃檯另一端遞給我。
「這是上次跟你說的小組討論資料和筆記,你不能來,我就順手幫你都整理了。」
「啊!太謝謝學長了!」
我眼睛一亮,伸手就要去接。
學霸整理出來的筆記!
這可是無價之寶!
就在我指尖即將碰到 U 盤的剎那——
『啪!』
一隻充滿力道的手猛地伸過來,重重拍在櫃檯上,隔在我和 U 盤之間。
江馳不知道什麼時候轉回了身,臉色黑沉如鍋底。
眼神跟要吃人似的死死盯著沈清讓那隻拿著 U 盤的手。
「什麼東西都往她這塞?」
「檢查過了嗎?這裡面該不會安了什麼能定位的病毒吧?」
他這話讓沈清讓臉上的溫和笑容瞬間收斂。
我嚇得趕緊收手。
離開戰場,去做咖啡。
倒是沈清讓,並沒有因此就收手,而是直直迎上江馳的目光,話里也不免帶上了刺:
「江少是不是管得太寬了?這只是正常的學習資料交流,還是說…
「江少最近風聲鶴唳,看什麼都覺得有陰謀?」
10
「你他媽什麼意思?」
江馳眉頭擰死,語氣更沖。
「沒什麼意思。」沈清讓恢復最開始的淡然,臉上重新掛起溫和的笑,「只是忽然想起楚蓁同學在醫院說的那些…玩笑話。
「說什麼你家馬上就會破產,屆時你還會為了錢求著蘇晚同學……」
他語氣輕描淡寫,每個字卻組成一把鋒利的刀。
「放你媽的屁!」
江馳脾氣直接被點燃,「那種瘋話你也信?!我家好得很!輪得到你來陰陽怪氣?!」
「我自然是不信的。」
沈清讓溫和的語氣此刻像極嘲諷,「所以我才說那是玩笑話,江少何必這麼激動?
「除非…」
「你自己心裡也一直在意著楚蓁的那句玩笑話,所以才會這麼緊張,擔心害怕我先你一步搶走她?」
「你——」
我剛做好冰美式轉身,就被這凝滯到幾乎要爆炸的氣氛撞了個滿懷。
一眼注意到江馳煞白的臉色。
那不像是憤怒所導致的,更像是一種被擊中致命弱點的慘白。
似乎是察覺到我的目光。
他死死瞪著沈清讓的眼神突然轉向我。
那眼神複雜得可怕。
有被當眾揭短的滔天憤怒,有無法辯駁的極致羞恥,還有一絲…我從未在他眼中見過的,無處可逃的狼狽跟絕望。
絕望?
這個詞怎麼會和江馳聯繫在一起?
我愣在原地,還沒來得及消化這詭異的情緒,就聽江馳聲音嘶啞地擠出一句:
「…沈清讓,你給老子等著!」
說完,他猛地轉身,幾乎是踉蹌地衝出了咖啡廳,連背影都透著一種潰敗的倉皇。
之後幾天。
咖啡廳里關於那天的議論並沒有停止。
我依舊忙碌地端著托盤穿梭在桌椅間,那些被刻意壓低的交談聲飄進我耳中。
「…聽說了嗎?江家好像真的出大事了…」
「好像是資金鍊斷了,好幾個項目都黃了。」
「昨天還有人看到銀行的人去他們公司。」
「怪不得江少最近火氣那麼大…」
起初我只以為他們是道聽途說,直到有一次,我給一桌看起來家境不錯的女生送咖啡時,她們正熱火朝天地討論著最新八卦,聲音沒太收住:
「千真萬確!我爸昨晚飯局上親耳聽到的,江家這次窟窿太大了,根本填不上!」
「我的天…那江馳他…」
「嘖,以前多囂張一人啊,以後怕是……」
她們看到我過來,立刻噤聲,交換著意味深長的眼神。
我放下咖啡,面色平靜地走回櫃檯,心裡卻猛地『咯噔』一下。
這些零碎的議論,江馳那天反常的表情,沈清讓意有所指的嘲諷…所有的線索瞬間在我腦海里串成一條清晰的線。
所以…
楚校花說的,江家破產,竟然是真的?!
我下意識地摸出口袋裡的手機,螢幕上那個【A】的備註仿佛還帶著滾燙的溫度,灼燒我的指尖。
那個曾經囂張跋扈,用錢砸人,說寧願要飯也不會求我的少年。
他家…真的破產了?
11
我把江馳這段時間轉給我的錢,又一筆一筆全部給他轉了回去。
看著帳戶餘額瞬間縮水,我心痛得幾乎在滴血。
但某種奇怪的堅持讓我必須這麼做。
手機很快震動,對面發來一個:
【?】
我深吸一口氣,打字回覆:
【這本來就是你的錢,現在只是物歸原主而已。】
雖然肉疼,但這錢現在拿著燙手。
幾乎是秒回,轉帳被對面拒絕了。
緊接著,江馳的消息彈出來,帶著他慣有的暴躁:
【用不著!我還沒到要你可憐的地步!】
…死要面子活受罪。
我對著手機螢幕腹誹,卻也沒再堅持。
或許這點錢對他家的窟窿來說,真是杯水車薪。
不過這筆錢我也沒動。
準備等他需要了,隨時給他轉回去。
幾天後的一個傍晚,我剛結束咖啡廳的兼職,換下圍裙,準備回宿舍。
剛推開後門走到巷口,就瞧見那抹熟悉的身影。
是江馳。
他靠在斑駁的牆壁上,低著頭,身影融在昏暗的暮色里,顯得格外孤寂落寞。
曾經價值不菲的球鞋沾了些灰,衣服也不再是每天一換的高定。
他手裡捏著個文件夾,指節因為用力泛著隱隱的白。
聽見腳步聲。
他猛地抬頭。
四目相對的瞬間,我清晰地看到他眼底布滿血絲,臉色是一種疲憊又焦慮的蒼白。
那雙向來桀驁的眼睛裡,此刻翻湧著劇烈的掙扎、難堪,以及…一點藏匿在各種情緒下的僥倖。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麼。
可在看到我身上的裝扮後,又漸漸灰敗下去。
像是某種希望被打碎。
他突然自嘲地笑出聲。
「我真是瘋了才會信那種鬼話…」
「你…」
我遲疑著開口,想問問需不需要幫忙。
也就在這時,一陣沉穩的腳步聲從巷口傳來。
之後是一輛黑色轎車無聲地滑到我們身旁位置停下,車門很快打開,車上下來一對中年夫婦。
他們衣著簡單,但用料和剪裁都極盡考究。
見到我的剎那。
兩人臉上都升起難以抑制的激動和急切。
為首的那位女士眼眶瞬間就紅了,「請問…你是蘇晚嗎?」
我愣住,下意識點點頭:「我是,你們是?」
「孩子…」
經過一番急促而混亂的解釋,我終於聽明白了:
我竟是被拐多年的富翁千金,他們是苦苦尋找我多年的親生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