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徹底怔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
這…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12
「晚晚,跟爸爸媽媽回家吧,這些年苦了你了…」那位自稱是我母親的女士哽咽著來拉我的手。
她的手很軟,帶著溫暖的香氣。
跟我因常年打工而有些粗糙的手完全不同。
我觸電般地縮了一下,心臟狂跳。
巨大的不真實感包裹著我。
我下意識又看向江馳。
他像是被我的動作驚醒,猛地回神。
視線在我和那位貴氣逼人的夫婦之間急速掃了幾個來回,最後定格在一種複雜的情緒里。
有震驚過後的殘餘,有拉不下臉面的窘迫。
但更多的是一種想要破罐子破摔的古怪決絕。
江馳喉結劇烈滾動了下。
像是下了天大的決心。
然後,在我和我『親生父母』面前,他居然…極其彆扭地挺直了背,似乎是想找回些昔日的囂張氣焰,但通紅的耳根徹底出賣了他。
他聲音有些干:
「看、看吧!
「我就說…楚蓁那瘋話肯定有點道理!」
???
我怎麼記得他當時不是這麼說的?
似是看出我心裡意思,江馳眼神飄忽了下,「既、既然都這樣了……」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全身力氣,把手裡那份皺巴巴的文件往我面前一遞,眼睛卻別過,死死盯著旁邊的牆壁,不敢看我。
「那、那你趕緊看看!早點…那什麼……也省得麻煩!」
說完這話,他耳根那抹紅迅速蔓延到了脖子根。
連側臉都透出薄紅。
我:「???」
看著他那副明明羞恥得要命,卻偏要裝出一副『我只是順應天命」「趕緊走流程』的彆扭模樣,我撇撇嘴,低頭去看那份疑似『賣身契』的文件……
結果沒看兩秒,我臉蹭地爆紅。
江馳…他……
怎麼什麼都往上寫啊!
我那剛認的,一臉擔憂的便宜父親湊過來,「晚晚,這是什麼?需要爸爸幫你…」
在他看清那些驚世駭俗的字句之前,我猛地合上文件夾。
抱在懷裡。
「沒、沒什麼!同學……同學的學習資料!」
我聲音發飄,眼神亂竄。
13
我當然沒有順勢簽下那份『賣身契』。
而是承諾江馳會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給予他幫助。
「錢的事…我會想辦法幫你問問,算…算我借你的!」
聲音不大,但足夠江馳聽清。
「借?」
他默默把我的話在心裡重複了一遍,聲音陡然拔高,「誰要你借了?!」
我疑惑地抬頭。
卻正對上他眼裡被拒絕的狼狽和受傷。
「蘇晚你什麼意思?」
他語氣沖得要命,但仔細聽,明顯能聽見裡面藏著的慌亂。
「楚蓁說的不就是包養嗎?啊?現在一切都被她說中了,你成了大小姐,我家垮了,我人也在這了…你、你跟我提『借』?
「你是不是覺得我現在這樣特可笑?特丟人?
「所以你也不願意跟我扯上關係?想用『借』來劃清界限?」
我被他一連串的質問砸得有些懵,連忙搖頭,「不是!我沒那麼想!我就是覺得…覺得不能這樣占你便宜,這不對…」
「有什麼不對?!」
江馳猛地打斷我,耳根紅得徹底,「預言不就是那樣的嗎?!我他媽都認了,你還在那矯情什麼?!」
他劇烈喘著粗氣,眼神里是失望和受傷。
「還是說…你想沈清讓一起?」
!!
他在胡說八道什麼?
我突然慶幸,自己沒跟親生父母坐一輛車回去,要是被他們聽見這些內容,怕是會連夜生二胎。
「跟他沒關係!這是我自己的決定!江馳,你講點道理…」
「小姐,我們該走了。」司機出聲提醒。
我點點頭。
車窗徹底關閉,江馳仍舊站在原地,那身影在暮色里顯得格外執拗,又帶著點說不清的…可憐。
14
花了點時間消化完『我是富翁千金』這個事實。
我通過新家庭聘請的資深律師團隊,以一項條件清晰,回報率合理的正規投資項目名義,將一筆足以緩解江家危機的資金轉了過去。
這點錢對我親生父母來說並不算什麼。
哪怕是賠,家裡的錢都夠我賠個千百來回。
律師嚴謹地確認了每一個條款,確保與『包養』或任何曖昧不清的關係劃清界限。
款項轉出的當晚,江馳給我發來消息:
【蘇晚!誰要你的投資!】
【你什麼意思?!就這麼不想…留下我嗎?】
【撤回!立刻給我撤回!聽見沒有!】
…
僅僅是幾行文字,都被我看出江馳的氣急敗壞。
我沒有回他。
想著他大概是這段時間接連受挫,自尊心又被我這公事公辦的態度刺到,才到處發瘋。
日子似乎平靜了幾天。
我開始嘗試適應新身份和新生活,之前幻想成了富婆後,要包養十八個男大的白日夢,在真達成前置基礎後,反而慫了。
每天老實上下課,回家感受那份遲來卻溫暖的親情。
這天下午,我剛從一棟教學樓出來,就接到沈清讓的電話。
他聲音帶著罕見的虛弱和沙啞。
「晚晚…抱歉打擾你,你現在方便嗎?我好像有點發燒,頭暈得厲害,還在圖書館…能不能麻煩你…幫我買點藥過來?」
他的請求合情合理。
語氣聽起來也確實不舒服,甚至還帶著一點撒嬌和依賴。
想到他之前也幫過我幾次,我幾乎沒有猶豫就答應了。
我去藥店買了退燒藥和感冒沖劑,又特意去買了份清淡的粥,這才趕往圖書館。
在圖書館一個相對安靜的角落,我找到沈清讓。
他靠在椅背上,臉頰泛著不正常的紅暈,眼鏡被摘到一邊,眼神有些渙散,不知是因為發熱還是別的,他襯衫最上面的兩顆扣子被解開了,露出一段線條清晰的鎖骨和微微泛紅的肌膚。
看起來脆弱,又惹人憐。
「學長,你還好嗎?」
我把藥和粥遞給他。
儘量讓自己的目光避開那片過於醒目的皮膚。
沈清讓嘴角扯出個勉強的笑,「謝謝…麻煩你了,本來不想打擾你的,但我實在有點撐不住了…」
他的聲音很輕,帶著歉意,讓人無法責怪。
見他動作艱難,我主動幫他倒了熱水,吃完藥,又勸他喝了半碗粥。
整個過程他一直很安靜。
偶爾會因為不適輕輕蹙眉,但依舊保持著良好的教養,低聲道謝。
「我送你回宿舍休息吧?」
我看他狀態依舊不好,提議道。
「不用了。」他搖搖頭,笑容無力,「我坐在這散散熱就好,已經感覺好多了,不能再耽誤你時間。」
說著,無意識地又鬆了一顆紐扣。
領口敞得更開。
我眼睛差點瞪大。
他又做了將近半小時,期間偶爾會和我交談幾句,內容依舊是關於課業,只是聲音沙啞,眼神時而清明時而朦朧。
顯然是在強撐。
最後,他堅持自己可以回去,在我略顯擔憂的目光中,獨自離開了圖書館。
我收拾好東西,也準備離開,心裡還殘留著對沈清讓病情的擔憂。
然而,我剛走出圖書館沒多遠,手腕就被人猛地從身後攥住!
一回頭,是江馳。
他臉黑得能滴水,雙眼死死盯著我,胸膛因為急促呼吸而微微起伏。
手機螢幕上還停留著別人的通風報信。
「蘇晚!你是不是沒長腦子?!
「他裝可憐賣個慘你就信了?他說發燒你就屁顛屁顛跑去送溫暖?你知不知道他安的什麼心?
「我看他不是發燒,是發騷!」
我被江馳罵得懵了一瞬,下意識辯解:「他不是裝的,他真的不舒服,臉很紅,體溫也很高…」
「高個屁!」
江馳氣得吼出來,扯著我就走,「走!我帶你去看看你那『病得不輕』的好學長,現在是個什麼德行!」
他力氣大得驚人,我根本掙脫不開。
15
江馳把我拉到圖書館附近那條安靜的走廊,所在位置恰好能看到沈清讓正和一個學妹說話。
彼時的沈清讓臉上依舊掛著那副無可挑剔的溫和笑容。
耐心解答著對方的問題。
他語速平穩,邏輯清晰,完全瞧不出半點不久前的病弱模樣。
直到問題結束,學妹紅著臉遞給他一封信。
看樣子大概是情書。
沈清讓微笑著接過,學妹開心地跑開。
我有點不解江馳的目的,小聲嘀咕:「沈學長性格好,討人喜歡不是應該的嘛?」
「閉嘴,看完了再說!」江馳壓著聲音道。
我只好繼續看。
結果,就在視野里只剩下沈清讓一人時,我看到他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像是摘掉了一張面具。
他低頭看了看那封信,又看了看剛才被學妹不小心碰到的手背。
蹙眉的同時,從口袋裡拿出一方乾淨的手帕。
仔細地擦拭起那隻手。
那姿態,仿佛剛才是碰到了什麼髒東西。
然後,連同手帕和那封信一起被扔進旁邊的垃圾桶,動作流暢,沒有一絲猶豫。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很多細節。
「看夠了?」
江馳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帶著濃濃的不爽:
「你以為沈清讓那副溫良恭儉讓的樣子底下,是什麼?現在知道誰才是真小人了吧。」
我下意識再度看向沈清讓。
他似乎也注意到注意到我們,目光看了過來。
臉上慣有的溫和笑容在目光接觸的瞬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平靜。
他沒有看江馳,而是直直地看著我。
顯然。
他也沒料到會被這樣撞破。
空氣凝固了幾秒。
沈清讓忽然輕笑出聲,率先打破沉靜,「看來,戲演不下去了。」
他沒有辯駁,反而異常坦誠。
「沒錯,我確實不喜歡無謂的肢體接觸,也覺得大多數人的情感既廉價又麻煩。
「不過,晚晚。」
他目光從江馳抓著我的手上擦過。
「你覺得比起這種只會用蠻力,衝動壞事的蠢貨。
「和一個即使偽裝,也願意為你花費心思,保持風度的人相比,誰更可靠一些?」
他這是在…讓我做選擇?
江馳瞬間暴怒:「沈清讓你他媽——」
「當然,」沈清讓打斷他,「我對你,的確有點不一樣,你的出現,比我想像的更有趣。」
說著,他驟然上前,俯下身,用只有我們三人能聽到的聲音說:
「晚晚,別忘了,楚蓁的話里……可是有我們兩個。」
直起身。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我和江馳一眼,轉身離開。
背影依舊挺拔優雅,仿佛剛才那個被揭露陰暗面的人不是他。
16
自圖書館那次『當面對峙』後,很多事情似乎都挑明了。
但又好像什麼都沒確定。
沈清讓不再刻意維持那副完美的溫和面具,但那份疏離的優雅和精準的算計卻更深地被他刻進骨子裡。
他不再否認自己的心思,卻也並不急切。
像是最有耐心的獵手,等待最佳時機。
而江馳,則徹底撕掉了那層『我只是順應預言』的彆扭外殼,變得更加直白。
甚至…有點破罐子破摔的莽撞。
他家的情況在我那筆『投資』的幫助下穩住了基本盤,雖遠不復往日輝煌,但至少不會流落街頭。
他似乎把這筆帳完全記在了『預言』和我的頭上,認定了這就是他既定的命運軌跡。
於是。
我的生活陷入了某種,甜蜜又頭疼的混亂。
課堂筆記和疑難解答不再是獲得幫助的唯一途徑。
沈清讓會精準地在我可能需要的時候出現,遞上一杯溫度剛好的熱飲,或是一份劃好重點的資料。
他的幫助總是恰到好處,不會讓你覺得被過度打擾,卻又無法忽略他的存在。
偶爾,他會推推眼鏡,戲謔地問:「晚晚,這道題我用了三種解法,不知道…夠不夠換一次『翻牌』的機會?」
而江馳, 則完全走上另外一種極端。
他可能會突然出現在我家門口,手裡拎著據說是他親手做的早餐, 硬塞給我,然後兇巴巴地強調:
「看什麼!我這是……這是投資回報!懂不懂?你得負責吃掉!」
或者在我和其他同學討論問題超過五分鐘時,冷不丁冒出來,抱著胳膊站在旁邊, 用眼神無聲地釋放冷氣, 直到對方訕訕離開。
最誇張的一次, 是校運動會。
我參加了個湊數的趣味項目, 跑完之後累得氣喘吁吁。
剛走到場邊, 一瓶水和一條幹凈的毛巾就同時遞到了我面前。
左邊,是沈清讓溫柔含笑的眼, 「辛苦了,補充點水分。」
右邊, 是江馳擰著眉,別開臉卻舉得穩穩的手,「擦汗!別著涼了…麻煩!」
我僵在原地, 看著眼前這兩份『關懷』, 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最終,我只好乾笑著,一手接過水,一手接過毛巾,在兩人意味不明的注視下,含糊道謝。
「都、都謝謝啊。」
類似的事情層出不窮。
他們似乎在這種接觸中達成了某種詭異的默契:
誰都無法獨占, 但也絕不退出。
於是,爭風吃醋成了常態。
今天江馳『無意』弄丟沈清讓特意給我準備的講座門票,明天沈清讓就能『恰好』提醒老師抽查江馳最頭疼的功課。
他們會比較誰幫我占的圖書館座位更安靜舒適。
誰最先買到我隨口提過想吃的甜品。
誰在我遇到小麻煩時出手更快。
楚蓁偶爾會碰到這些場面, 她的記憶已經跟在病房時對接上,看著每天忙碌吃醋的兩人, 滿滿的都是看好戲的興奮。
她有時還會偷偷跟我咬耳朵:
「蘇晚, 你現在是不是每天都很開心?就你這待遇, 絕對是頂級富婆才能體驗到的。」
我:……
謝謝, 開心到要爆炸了!
17
我曾試圖嚴肅地和他們談過:
「你們能不能別這樣?這樣我很困擾。」
沈清讓會微笑著回答:「晚晚, 選擇權一直在你手上, 我只是在做我想做的事, 這似乎並不違法。」
言下之意,他樂意, 我管不著。
江馳則會瞬間炸毛, 眼神受傷又憤怒:
「你又想趕我走?蘇晚你休想,我就是賴定你了,預言說了你得包養我!」
得,他又回到這個無賴邏輯上了。
幾次溝通失敗後,我也就放棄了。
時間久了,我甚至能從這種混亂里品出一絲詭異的和諧。
他們依舊互相看不順眼,針鋒相對, 但在關乎我的事情上, 卻又詭異地維持著一種平衡。
誰也不會真正越界,做出傷害我的事。
我不確定目前這樣是不是最好的結局。
但看著有一次因為我先喝了誰遞過來果汁兒開始眼神廝殺的兩人, 我嘆口氣。
默默拿起另一杯被冷落的果汁,也喝了一口。
算了,就這樣吧。
日子還長著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