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媽媽祝壽,我抽了張紙巾給孩子擦手,就被她用筷⼦打了⼿。
「造紙⼚你家開的?紙巾不要錢買啊?」
「明明走幾步路,伸個⼿就能拿到毛巾,偏要浪費紙。」
原本熱鬧的餐桌驟然一靜。
大姐為了緩和氣氛,笑著遞了條毛巾給我。
「擦手就⽤這個吧,你侄女⽪膚嫩,媽才特意買了這種⽐較貴的紙巾給她擦嘴。」
「你別怪媽,她⼀輩子勤儉節約慣了,這紙就連我也不讓用哩。」
我媽卻不依不饒。
「她有什麼臉怪我,打小就自私,⻅不得誰手上有點好東西。」
「不管是⽤的還是吃的,只要落她眼⾥,⽆論如何都要啃上⼀口才甘心。」
「養的孩子也從小不學好,貪吃貪玩的不像個樣子。」
看著被侄⼥拿在手中隨意扯玩的餐巾紙,我這才明白。
原來上周女兒吃了侄女⼀塊蛋糕的事讓她記到了現在。
1.
上周末,我和大姐一同約著帶孩子去遊樂園玩。
我去排隊買票,找了個餐廳,讓她們先點點喝的坐著等我。
可等我買票回來,卻見我媽、大姐還有侄女倩倩三人一桌喝著果汁吃著小蛋糕說說笑笑。
而我女兒筱筱卻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旁邊的餐位上,桌上什麼都沒有。
我問她為什麼不和姥姥她們坐一起。
筱筱委屈地小聲道:「姥姥說人太多擠得慌,讓我坐這邊。」
我媽方才還對著侄女倩倩笑呵呵的臉立刻垮了下來,扭頭道:
「本來好心讓你給你媽占個位置,偏你不知好歹。」
「讓你們倆母女坐寬敞點還委屈上了,那我跟你換,你過來坐我這個小椅子,我和你媽坐一桌。」
筱筱立刻道:「不,我要和媽媽坐一起。」
「這不就是了,小小年紀還那麼多戲。」
我看著沒幾個人的餐廳,想為孩子分辯幾句,這時大姐笑著端了一小塊蛋糕過來。
「筱筱,這是大姨特意在粵香閣買的蛋糕,你嘗嘗,可好吃了,是我家倩倩的最愛。」
我媽一聽是粵香閣買的,拉下臉:「筱筱,你也太不懂事了,一塊蛋糕還要搶妹妹的。」
說完白了我一眼:「真是有什麼樣的媽就有什麼樣的女兒。」
筱筱當即委屈得眼眶都紅了。
「媽媽,我沒想吃妹妹的蛋糕。」
我知道自己老媽的性格,你越是分辨她越是來勁。
便將大姐端過來的蛋糕放回她們桌上,轉移話題。
「筱筱,這裡的蛋糕也很好吃,你想吃什麼媽媽給你買。」
遊樂園裡的蛋糕有著精美的卡通造型,非常漂亮,當然價格也很昂貴。
原本和大姐商量的我出門票和交通,她負責水果吃食,如今這個情況,還是自己買算了。
看到女兒手上漂亮的蝴蝶仙女造型的蛋糕,侄女倩倩頓時覺得自己嘴裡的蛋糕不香了,吵著也要吃仙女蛋糕。
這裡的蛋糕一小塊就是 188 元,可以買好幾塊粵香閣的了,大姐自然捨不得。
見大姐為難,我媽瞪我一眼。
「你怎麼這麼會找事。」
「剛剛孩子還好好的,你一來就搞些事情,惹得孩子哭。」
「哪有你這麼當人小姨的,有吃的就緊著自己孩子。」
「你看你大姐,出來玩,帶吃的都還想著給你們準備一份。」
大姐勉強笑道:「媽,你別說二妹了,還不是這裡的蛋糕太貴了,能理解。」
我媽一甩她的手,聲音又高了幾度。
「理解啥?又不是經常吃,偶爾給侄女買一塊咋地了?要她命了。」
倩倩這時候突然大哭起來。
「哇哇哇,我也要吃仙女蛋糕。」
女兒有些不舍地將蛋糕端給侄女:「妹妹,你別哭了,這個蛋糕你吃吧。」
大姐忙笑著接過蛋糕,「媽,你看筱筱多懂事。」
順手把之前我放回去的那塊小小的粵香閣蛋糕又端了過來。
「來筱筱,你吃這個,可好吃了。」
我媽這才露了笑,誇了一句:「還是咱們筱筱懂事,知道照顧妹妹。」
女兒蹦蹦跳跳地跑到我跟前,朝我邀功道:「媽,你看姥姥誇我了。」
我摸了摸女兒的頭髮,鼻子微酸。
明明每次和大姐出來都是我包攬所有的花費,這次大姐雖然備了一點水果和點心,但出來玩的門票和快速通道的大頭花費其實都是我出。
可饒是如此,我媽還是覺得我占了大姐的便宜。
下午送我媽她們回去後,特意開車繞回這個餐廳重新給女兒又買了一個蝴蝶仙女蛋糕。
今天我若是當時再買一塊給侄女,肯定免不了又被我媽一頓冷嘲熱諷。
說我自私,一開始不知道買兩塊,故意沒事找事等等。
2.
本以為這件事就像從小到大我生命中無數插曲中的一個樣,就這麼過去了。
沒想到我媽會在今天大家給她過壽的日子拿出來翻舊帳。
女兒也因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淚水在微紅的眼眶裡打著轉。
「對不起,媽媽,我又惹姥姥不高興了。」
沒做錯任何事卻主動低聲道歉的女兒讓我心疼極了。
若是以往,只是說我就罷了,可最近,每次我媽罵我都會捎帶上女兒筱筱。
我沒接大姐手上早已洗不出顏色的毛巾,而是從沙發拿過包掏出一包面巾紙,輕輕將女兒眼角的淚水拭去,再用濕巾細細地把她的小手擦乾淨。
直視孩子的雙眼,語氣篤定:「筱筱,你沒做錯任何事,不需要同任何人道歉。」
見我如此,我媽將筷子拍在桌上。
「沒完沒了了是吧?養你那麼大,說一句都不行了。」
「我看你真是長大了,翅膀硬了,不把父母放眼裡了。」
大姐忙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她一手輕撫我媽的後背,一面勸解我當起了和事佬。
「玉玲快給媽道歉,你別忘了,今天可是咱媽生日。」
小弟也出言勸道:「是啊,二姐,媽也沒說什麼,你快給媽道個歉,這事就算過去了。」
爸爸:「這麼大個人了,也該懂點事了。」
要是以前,我肯定是低頭道歉,並在事後買一堆東西來討我媽歡心。
可這次,我不想道歉了。
3.
見我沒如往常那般立刻服軟。
我媽氣得手發抖,捂著胸口,開始大口喘氣。
「反了,反了,早知道當初我就不該把你生下來,要不是你,我也不會失去進城的機會,我們一家人早都進城享福了。」
「我早就說了,你生來就是來討債的,來要我命的。」
我摟著女兒,閉上眼,淚水從眼角滴落,身體控制不住地發抖。
從小到大,只要我惹媽媽生氣,她就會把這事拿出來說一遍。
不斷地向我和所有人強調,我是這個家裡的罪人。
是我的到來,讓本就拮据的家庭雪上加霜,讓家裡失去了唯一能夠翻身的機會。
這個家裡所有的不幸都是因為我的存在,我在這裡唯一的作用就是贖罪。
我早已不是小孩子,當初媽媽是篤定懷的是男胎才主動放棄了進城的機會。
我媽的聲聲討伐,仿佛把我帶回了 7 歲那年的冬天。
大姐要出去找同學玩,媽媽要在家裡帶弟弟,於是洗全家衣服的活就落在了我身上。
冰冷的河水,手放進去就仿佛無數的鋼針在扎,但很快就麻木了,機械地重複動作即可。
我端著洗好的衣服回到家,被屋裡的熱氣一熏,這才察覺到冷,凝固在鼻子裡的鼻涕也不受控制地往下流,便順手從桌上的餐巾紙里抽了一張擦鼻涕。
紙巾剛碰到鼻涕,一巴掌就呼到我臉上了。
當時抱著弟弟的媽媽一把奪過餐巾紙,用手指戳著我額頭痛罵。
「造紙廠你家開的?餐巾紙不要錢買啊?」
「給你的手絹不用,偏要浪費紙。」
「天生的賤東西,就知道搶別人的東西。」
「這紙是給你弟弟用的,我都捨不得用一張,你倒好,還拿來擦鼻涕。」
我媽越說越氣,抄起放在門邊的掃把朝我劈頭蓋臉地打來。
我不敢躲,只能抱著頭蹲在地上,等我媽消氣。
從那以後,我用紙都特別小心,從來不敢當著我媽的面用任何紙。
就是青春期來月經了,也是暗地裡求大姐分我一點,或是自己平時偷偷去山裡挖菌子賣錢買紙用。
好在因為我長期營養不良,月經來得晚,量也少,讓人尷尬窘困的日子很快就熬過去了。
但直到我成年,家裡的餐巾紙也不若以往那麼精貴,我能隨意用來擦嘴、擦手,但我依然會有意避免在我媽面前使用。
看著對面我媽一張一合的嘴,兒時背上的青紫仿佛還在隱隱作痛。
摟著蜷縮在我懷中顫抖的女兒,仿佛看到了當初的自己。
難道我的女兒還要在這個家裡重複我以前的日子?
不,絕不!
我抱起女兒猛地站起身來,大吼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