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夠了!」
4.
惡毒的咒罵聲停歇,所有人都震驚地看向我。
我抱起早已哭花了臉的女兒,抹了抹她臉上的淚。
「筱筱,走,和媽媽回家。」
「啪!」
我爸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楊玉玲,你到底想幹嘛?你今天到底是來給你媽祝壽的還是來氣我們的?」
「我們老兩口辛苦把你拉扯大,要不是你姐和你弟把上大學的機會讓給你,你能有今天?」
「你還有啥不滿的?這就是你對我們的態度?」
向來都是笑臉示人的大姐也板起了臉。
「玉玲,這次可真是你不對了,媽不過是抱怨幾句,你就這樣甩臉子是給誰看呢。」
小弟也面露不悅:「二姐,你這又是哪根筋不對了,還不快給爹媽道歉。」
在這個家,從來只有低頭挨罵,不能還嘴的我,被滿心的憤懣憋得臉通紅,嘴張了半天卻說不出一句反駁。
我知道她們說的很多話都不對,我不是這樣的,我從來沒有這樣想也沒有這樣做過,可我就是說不出來。
因為小弟第三次對我給他找的工作撂挑子,和老公的爭執還言猶在耳。
「楊玉玲,你也就在我這裡嘴犟,啥時候你在你家人面前嘴皮子能這麼利索,我就再也不干涉你和你家人的任何事。」
誰能想到叱吒職場的嘴強王者在娘家人面前是個連回嘴都不敢回的人。
因為我只要說一句不順著她們的話,就會將我無視家人對我的付出,是白眼狼,是家裡罪人這件事坐實。
看著懷裡強忍哭泣的女兒,以及那被侄女倩倩扔得滿地都是的餐巾紙。
我知道這次絕不能低頭。
不再跟他們爭辯,我抱著女兒往門口走去。
就在這時,身後的我媽突然嘆了一口氣。
「哎,算了,母女哪有隔夜仇的。」
「今天算是媽不對,媽跟你道歉。」
我身子一顫,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地噴涌而出。
從小到大,這是我媽第一次跟我道歉。
大姐將我拽回桌上拿餐巾紙將我眼淚細細抹去。
「好了,今天是媽的好日子,哭兮兮的像什麼樣。」
「一家人不就是這樣,雖然吵吵鬧鬧,但血濃於水,最親最關心你的永遠都是血親。」
我心裡說,不是,不是這樣的。
從小到大,大姐和小弟不論做錯任何事,爸媽最多也就是板著臉說幾句。
可要是換作我,輕則是一天不給飯吃,重則就是男女混合雙打。
我從未得到過爸媽一句關懷,他們看我的眼神從來都是厭惡。
直到我大學畢業出來工作,能用工資補貼家用後,爸媽看我的眼神里才多了幾分慈祥,我才從他們那裡得到些許關心。
為了這些關注和關心,我省吃儉用,將所有的工資都寄回家裡,直到結婚後有了筱筱才有所改變。
也是從那時候起,我媽又開始經常看我不順眼。
5.
見我沒再說要走,桌上的氛圍稍作緩解。
我爸雖然還板著臉,但也沒再說什麼,拿起筷子夾了一口菜到碗里,「吃飯!」
而我的碗里也突然多了一大塊肥瘦相間的糖醋排骨。
是我媽!
她看著我,少見的不是翻白眼,而是帶著我從未見過的慈愛。
「小時候你就愛吃這個,今天忙活了一天,辛苦了,先吃飯吧。」
為了給我媽過生日,提前一天我就去菜市場定了最新鮮最好的食材,然後今天早上 6 點去菜市場取了送過來。
爸媽、大姐、小弟在客廳看電視閒聊的時候,是我獨自一人在廚房忙活了一上午才整出了這一桌的菜。
而這一桌菜,全是根據我爸、我媽、大姐和小弟還有侄女的口味來的,沒有一道是我和女兒特別喜歡的。
小時候家裡很少吃肉,偶爾買點肉也從來沒我的份。
有次過年,爸媽單位分了兩條排骨,為了給小弟解饞,家裡破天荒地第一次做了糖醋排骨這道菜。
砍掉兩頭的大骨頭留作明天燉湯,中間的肋排砍幾刀也沒幾塊。
看著盛滿一盤的糖醋排骨,長身體的大姐分了兩塊,最幼的小弟分了三塊,爸爸體力活多分兩塊,媽媽分一塊就沒了。
其實從排骨拿回家那一刻,我就沒奢望有自己那份,所以不敢多看桌上的菜一眼,埋頭用鼻子使勁嗅著菜的香氣努力扒飯。
就是這白米飯,平日裡我也少有吃飽的時候。
所以當媽媽挖了兩勺糖醋汁澆在我碗里時,我當即就紅了眼。
那酸酸甜甜的味道一接觸舌尖就讓人恨不得連碗一塊吃掉,但我還是努力克制自己叫囂的腸胃,在吃完碗里的飯後強忍住添飯的衝動。
飯後我收拾廚房,發現弟弟碗里還埋著啃了一半的排骨。
弟弟討厭吃肥肉,怕媽媽說他就把排骨上的瘦肉吃了,剩下的埋在剩飯里。
這是他慣用的花招,但爸媽從來沒發現過,因為這些剩飯和肥肉都被負責洗碗和收拾廚房的我吃了。
但這次不知道為何,原本在看電視的我媽突然鑽進了廚房,正巧看到我小口小口地啃那半塊排骨。
不論我如何解釋她都不相信這是小弟偷剩的,堅定地認為是我唆使小弟留給我偷嘴的。
那天晚上在我身上留下的青紫養了半個月才消。
從那以後,我就不喜歡任何酸甜口味的東西,而肥肉更是吃一口就噁心想吐。
原以為,我所有的付出都在日積月累中習慣性地被他們忽視,曾經的那些忽視和偏心都是父母在物資匱乏的年代無可奈何的行為。
其實他們一直都知道,都清楚我在這個家裡所遭遇的不公和委屈。
這一切不過是我自欺欺人,用爸媽雖然偏心但還是愛我的臆想來支撐自己活下去罷了。
混著淚水的糖醋排骨,吃在嘴裡卻是澀澀的味道。
老公說得對,我就是揣著明白裝糊塗,不願意承認父母不愛我,成年後,通過不斷地自我犧牲和洗腦來努力證明自己有被愛過。
還真是越努力,就越讓人失望啊。
我擦去眼淚,冷眼看向對面突然變臉的家人。
「說吧,這次你們又有什麼事要求我。」
6.
媽媽嗔了我一眼。
「你這孩子,一家人說什麼求不求的,多難聽。」
這曾經讓我無比渴望,無比羨慕,只在大姐和小弟身上才有的待遇,此刻卻讓我毛骨悚然,警鈴大作。
朝我碗里又夾了一塊我最討厭的雞腿肉後,媽媽這才開始說她今日的正題。
「我們這些做父母的,操勞一輩子,養育你們長大,能求什麼?不就是想在入土之前看著你們成家立業,過得平安喜樂嗎。」
「只是呢,你爸媽我們沒啥本事,拼盡全力也就供了你一個大學生出來,就可憐了你姐和你小弟。」
小弟大咧咧道:「媽,好好的日子,你說這些幹嘛,我的事不用你們操心。」
我媽當即抹了淚,「能不管嘛?當初要不是你爸媽沒本事,把錢都拿去緊著你二姐上學,也不至於讓你早早輟學惹上那些混混。」
提起當年,小弟當即狠狠灌了一大口酒。
坐在我媽身旁的大姐眼角微紅,默默給她撫背順氣。
我爸沉默不語,低頭嘆氣。
這樣的場景在我家發生過無數次,而每次過後,毫無例外都以我傾盡所有或做出某些犧牲而結束。
以往我媽作筏子訓斥完我後,最多也就是說說自己和家裡的不容易,像今天這般又是道歉又是討好的還是頭一遭,看來這次她們所圖甚大。
看著對面一家人拙劣的演技,我胸口發悶,一股濁氣不吐不快,不給他們表演的機會。
「說得沒錯,相對其他父母,你們確實很差勁。」
「隔壁桂姨兩口子,拿著和你們一樣的工資,卻培養出來了四個大學生,大姐和小弟能有今天,你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啥?」
看向對面驚詫得說不出話來的幾人,我心中湧出一股快意,放下對親情的執念後,在職場上的毒舌屬性徹底釋放。
「我難道說錯了嗎?從小你們就對小弟沒上過心,隔壁桂姨幾個孩子每日回到家,他父母再忙都會抽空檢查課業,你們有嗎?」
「小弟每次回家把書包一甩就出去玩到天黑才回家,作業從來沒做過,這是對孩子上心的父母應有的態度嗎?」
「表面上你們事事依著小弟,有所求無所不應,實則是慣子如殺子,是對父母應有責任的不作為。」
「若是你們對他稍稍上點心,每天讓他在家花一小時時間做作業,以他的聰明才智能次次考試 0 分,讓老師徹底放棄他,任他自生自滅,連個初中畢業證都沒拿上嗎?」
「若他每天在家做作業,就沒時間出去亂晃,就不會結識那幫無所事事的街溜子,就不會被人蠱惑跑去打群架,就不會砸破別人腦袋,就不會進勞教所改造留下案底。」
「也正是因為你們沒用,找不到門路疏通關係,導致只是從犯的小弟反而判得最重。」
我雙手猛地一拍桌子。
「若不是有你們這樣無能的父母,他會和我一樣,成為大學生,有光鮮體面的工作,美麗的妻子和乖順的孩子。」
「他之所以會過上如今的生活,全是你們一手造成的。」
在我一串如炮彈一般的狙擊下,爸媽幾次開口都沒找到機會。
而我那四肢發達,頭腦不是一般單蠢的小弟,此刻已經完全將自己代入到我說的假設之中。
因為有些話不僅正說中他心坎,還將他因案底屢屢碰壁積壓多年的怨氣不順全都激發了出來。
此刻他兩拳緊握,看向爸媽的眼神明顯已帶著怨恨。
7.
都說歹竹出好筍,我就是老楊家那唯一的好筍。
我天生記性好,邏輯思維強,所以就算爹不疼媽不愛,我也靠著九年義務教育成為各年級各科老師的心頭好。
我之所以能一路上學,是遠超第二名的成績讓學校免了我的所有費用,沒讓爸媽花一分錢。
是我在課業之餘包攬了家裡所有的家務,讓他們找不到逼我輟學的藉口。
是惜才的老師以補課的名義將我帶回家給我補身體,讓我用節省下來的飯票給大姐、小弟換零食,就為了讓他們不在爸媽面前為難我。
是我工作后豐厚的薪資讓他們捨不得早早把我嫁人,留著待價而沽。
但也正是因為這份天賦,讓我清楚地記得從小到大,在這個家遭遇的所有不公。